一直以来,我对中国大多数制式校服的印象都不是太好。尤其初中和高中,不论男女,都是清一色的肥大运动服,;连夏季校服也是长裤。夏天不透气冬天不保暖,唯一的好处便是毫(完)不(全)彰(抹)显(杀)学生的个性,美名其曰“整齐划一,方便管理。”举行活动时台上的领导看着也养眼。
未来的我属于那种不在乎个性、不在乎外貌的人,而且我是男生,对肥大的运动服也并不抵触。可我是住校的,夏季和冬季校服各自只有一身,还要天天穿着,换洗成了问题。这让我对其产生了相当糟糕的印象。
然而小学校服的设计在曾经的十数年里仍是一片净土。星绛小学为我们新发的校服也是。
新校服的上半身是统一蓝色领口的半截袖衬衫,下半身男生是盖住大腿三分之二的短裤,女生是长度差不多的裙裤。由此看来设计者还是很机智的,既凸显了男女生的不同之处,也保证了不会发生走光的情况,毕竟中国的传统理念还是偏保守居多。
开学典礼上,完全看不到一个其他着装的学生,清一色的白色和天空般的靛蓝色,还有一条条鲜艳的红领巾随风飘扬着。嗯,还能看到深浅不一的腿的颜色……
土操场上已经提前被白石灰粉标注出了点,每个学生都站在标定好的位置,再加上新发的校服,队列前所未有的整齐。我感到我被震撼了,即使我也是这队伍中的一员。整个学生方阵就如整编好的军队一样,唯一可用的形容词就是“整齐”。
“……明年,就是08年,是星绛小学成立的第15年,在此我预祝在场的所有教职员工,和我们全校392名同学,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度过接下来这一年的学习生活。”
校长姓李,是个和张医生差不多大的中年男人。他的讲话并不十分冗长乏味,也是考虑到我们在太阳底下晒着,简明扼要地讲了几句便结束了。
“我宣布,星绛小学2007至2008学年度第一学期开学典礼,到此结束!”六(1)班大队干部那清冽的女高音一字一顿地宣告了开学典礼的结束。
我也暗暗松了口气。现在仍然是早晨,刚刚9点多一点,我的两条腿被凉风吹的有点发麻,后脑勺却是给朝阳晒得发烫,一冷一热让我觉得很别扭。
除此之外,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太平静了。
“严老师,您知道耗……何归怎么了吗?他这两天一直没来。”即将带队回班时,晓月小声地问道。
是了,少了那个活泼好动的“耗子”,新来的塔维娜又是比较偏静的孩子,我们这个小组的气氛低沉了许多。
“他以后也不会来了,他转学了,好像是转到县城里去了。”严老师毫无感情地回答。随后她用几乎不可察觉的力度轻叹了一声,我还是稍稍察觉到了。看来班主任也对自己教了5年的学生转走感到有些惋惜。
我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星绛小学毕业后几乎是必定升入就在对面的初中,然而这里并不是什么重点学府,会进而影响中考,影响能上的高中,还会影响接下来的所有学习生涯甚至更后面的人生。
因此,经济状况允许的家庭都会将孩子带到外面去上学,或者转学,或者干脆搬离星绛镇。当前的考试制度下,这是最优的选择。
而且家庭条件不允许的情况下,通常男孩比女孩更优先被送出去。我身边的男孩子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了,很大程度上是这个原因吧。我回头看了一下六(2)班的队伍,加上塔维娜,我们班现在有23名学生,其中女生有15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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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周六,但也是9月1日。即使开学典礼结束了仍然不能回家。好消息是,预定提前了,上午就能结束体检回家,坏消息是,悲惨的体检时间也提前了。
这无疑让某些没完成假期作业同学有了很大压力。即使小学作业量不多,难度也不大,还是会有些人无法完成。
我还记得昨天严老师回来后的情景,有几个没完成的同学借口忘记带作业,严老师也没有追究,只是装作不知道,让同学们开学那天带来。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机会”,但她那诡异的笑让我都感到发冷。
还好我的作业在最后一天疯狂地赶完了,但今天下午还是要面对另一项让人头大的集体活动,体检。
原本在教学楼顶层的几间大教室已经被空出来,贴上了粗大黑笔写成的“视力”、“外科”、“肺活量”、“沙眼”、“抽血”之类的字样。检查的医生也是对面本地医院来的,星绛镇这里也算是形成了一个小小的自洽的社会体系。
楼道里铺上了体育课用的垫子,全班同学都脱下鞋子走在垫子上,这里面是学校唯一一间有木地板的教室。我记得低年级时还有一门叫做“形体”的课程在这里上。
体检项目有点奇怪呢,除了身高体重,还要测坐高,我记得以前明明没这个项目的。
还有一个看起来很老的医生过来,用他那瘦骨嶙峋、关节凸出的手在每人的下巴和脖子附近都捏捏。我不知道这是查什么,但那种被人捏骨头的触感着实让人心里发毛。
还有另一项沙眼的检查,两名医生戴着橡胶手套,不停地蘸上消毒剂来翻每个人的眼皮,同样让人心里发毛。
几乎所有项目都快结束了,我们班的同学每人都拿着自己的体检表,小声议论着。
大部分同学都是在互相比较体检的数据吧。我现在的身高体重是139.5cm,26kg,应该是班上最矮的男生之一。出乎我意料的是,晓月竟然比我要高出半公分,是140cm。即使我知道这可能是误差或者四舍五入了或者其他什么原因,心里还是有点过不去。
虽然我们的“出生”顺序不明,甚至可能是同时,但我的潜意识里应该还是把晓月当作自己的妹妹了吧,她竟然比我还高那么一点点。
周围的同学还在闲聊着,等待着前面班级完成这个项目的检查。
“你的视力多少?”
“5.0,5.1”
“我是5.1,5.1”
唉,果然小孩子视力好啊,在我未来的记忆里,中学的班上,戴眼镜的人数通常都是和年级数呈正相关的。
“奇怪啊,我记得我妈妈说2.0的视力是最好的。”
“可是哪有2.0?”
听到这我忍不住过去给他们科普一下:“现在视力表有两种计分方法,小数记法2.0是标准视力,相当于我们现在用的五分记法的5.1……”
“你们几个闭嘴!”我背后传来一声冷冰冰的警告,同时还有严老师那下巴极度尖锐的脸,她的眼中似乎发出两道寒光,通过近视镜的汇聚,投射在我们几个偷偷聊天者的脸上。
我悻悻地转过头,看着我们前面低年级的一拨同学从前方的教室里走出,有的低着头落泪,有的昂起头哇哇大哭,还有闭紧眼快步走出的。但他们无一例外地都用手捂着胳膊上的棉签。我有点意外,难道今天是抽静脉血吗?
班级的两列队伍合并成了一队,由个子最矮的塔维娜带着走进抽血房间,我定睛一看,顿时就傻眼了。
负责抽血的那个人正是张田雨她老爸,稍显神经质的张医生。连这个精神科医生都过来负责抽血了……对面的医院显然有点缺人手。他还是穿着白大褂,戴着一顶筒状的白帽子,没有戴口罩。张医生手中摆弄着一排装满小孩子鲜血的试管,眼神还不停地朝着我这里偏。
我本能地想避开他,去另一个医生那里抽血,但严老师引着排头朝张医生那里靠过去了。
我站在队伍第二个,看着他给塔维娜抽血。张医生好像操作失误,针头滑出去了,结果可怜的小修女在另一侧胳膊上挨了第二针。虽然她没哭出来,但那脸色绝对说不上好看。
我眼睁睁地看着张医生把因为操作失误,只抽了一丝血的针管偷偷收起来了。他刚才绝对是故意的!天知道这家伙又在打什么可怕的主意……
我在他面前坐下,张医生的眼镜片反着光,让我看不清他的眼睛,从嘴角也看不出什么表情。他用碘酒在我胳膊上涂抹着,一阵冰凉的触感更加剧了我的慌乱。
抽静脉血相比扎手指头来说不是那么疼,抽的血也不多,只有大约10毫升吧,但对我们这些年龄还不大的小孩子来说,漫长的抽血过程让人产生的恐惧感尤为强烈。肉体上的伤害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看着自己的血被抽走,造成的精神伤害一定很严重。
我强忍胳膊上的疼痛和被抽血的冰冷感觉,咬着牙对张医生说:“你是故意的吧,你刚才那下失手绝对是故意的!你答应过我绝对不对塔维娜产生研究的想法!”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张医生面色平静地说,“今天下午,来我家里,有点事想说。”
我原本还想说点什么,但胳膊已经被他压上了棉签,张医生摆摆手示意我可以离开了,还叮嘱我压好胳膊上的棉签。
我缓缓站起身,虽然这个疼痛感还是可以忍受的,但我的身体却在颤抖,眼角不受控制地滑落了一滴泪水。果然现在的我还是太脆弱了啊……
抽完我的血之后,张医生就戴上了口罩。也不知田雨有没有发现抽血的医生其实是她老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