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的楼板上传来咚咚的声音,还有些灰尘飘落下来,差点迷了我的眼睛。这幢房子的外墙和房间隔墙全是灰砖砌成,二层的地面却是厚厚的木板,在这昏暗的楼梯附近还能隐隐看到缝隙之中投下来的阳光。
随着脚下的木板发出要断了一般不祥的吱呀声,我慢慢走上楼梯。二层走廊拐了个奇怪的角度,一面通向阁楼,另一面有四扇门,此刻其中的两个房间已经打开了。刘开阳手里拿着什么细长的东西,从一侧门里飞快地窜出来,表姐在后面紧追着,还不停地叫道:“站住,别跑!”
这俩人玩的挺高兴啊……说来表姐和刘开阳也算是青梅竹马吧,年龄相差无几,住在同一个巷子,而且他俩应该从幼儿园开始直到现在都是同学,毕竟这些阶段的学校在星绛镇都只有一所而已。
这就是青春啊,不知会不会由此诞生更进一步的感情呢……这不是我该操心的事。但在我看来,这是一种令人有点小羡慕的感情,跟我和晓月之间的联系完全不一样。
不知不觉我又叹气了。即使作为一个曾经活过了20岁的人,我现在的思想也显得有些过于老气横秋了,这很不正常,再加上我仰视着跑来跑去的这两人,更觉得自己不正常了。这应该叫做“未衰先老”吧,唉。
在星绛镇,农民家孩子们都懂事得早,犯中二的时期似乎也出奇的短暂。在我眼中他们的行为举止并不幼稚,而且是难能可贵的在十四五岁的年纪时仍保留了那一份善良和童真。
至于我现在这古井无波的过于平淡的思维……仅限于我内心是独自一人的时候,这时我会觉得自己的思维变得冰冷,心理年龄也急速增长——甚至远超曾经的20岁;但当我和晓月待在一起,两人的思绪相连的时候,我的心境会更接近于一个12岁的孩子。
嗯……左一呢?光顾看那两个大孩子跑着玩,左一不知跑哪去了,一想到他那双让人看了浑身难受的黄眼睛可能随时从哪里冒出来,就让我觉得有点发毛。
我轻轻合了一下眼,左右转转头来回观察,正常的视觉中重叠了一层淡淡的灰白色。随后我发现稍显矮小的左一正躲在右手侧第一个房间的门后面。他肯定想趁我进去时候吓人……唉,什么闹鬼的事,真的全是自己吓自己啊。
抱着一丝捉弄他的想法,我装作毫无防备地走进左一躲藏的房间。果不其然,他悄悄接近我的背后,两只黑糊糊的手向我的脖子伸来——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地上的影子,他的双手在地上投影的形状就像两把锋利的刀子,不知道的人看到地上影子的动作,或许会认为下一秒这里就将发生一场谋杀。
然而左一即将接触到我的一瞬间,我侧身一闪,反抓住他的胳膊一拉,就到背后把他制住了。我在近距离对着他的脖子哈了一口气。
脖子这种要害部位非常敏感,被野兽一般的灼热气息近距离接触,那瞬间的感觉绝对是非常恐怖的,左一就像受了惊的兔子一样跳开,然后立刻掏出弹弓瞄准身后,看清了是我,才缓缓放下。
他的样子真的像极了一个小兵,一言不合就拔枪……拔弹弓。由于他的弹弓是揣在裤腰带里的,这一拔,本就宽松的短裤直接掉到地上了,而且他没穿内裤……还好这没别人。左一傻傻地笑了一下,三两下就重新系好裤带,又把弹弓把塞进去,跑到房间外去了。
我不知为何又叹了口气。打开五斗柜最下面一层,里面仍放着满满的几十根白蜡烛,还有成包的长城牌火柴。第四层柜子里有一只带把手的单盏烛台,我把它拿了出来,仔细端详着。现在的亮度并不需要点蜡烛,也正是在白天,我才能仔细观看这造型怪异的烛台。
烛台整体应该是铜质的,有些沉重,把手外侧坑坑洼洼,还有许多锐利牙齿般的凸起,另一面却十分光滑,整体造型就像某种食肉野兽的颚骨和舌头,简直是颠覆正常审美观的猎奇装饰。天知道它是怎么铸造出来的……
烛台本体造型还算是正常的圆柱,但这玩意怎么看都会让我联想起楼下那一尊生蹼的豺狼的雕像。我注意到烛台把手内部光滑的部位刻着字:D.M. 应该是某种英文缩写吧,是人名吗……我当时也没问张医生住在这里的两人的外貌,她们说不定也是外国人,毕竟住在这种有点古典风格的房子里。
奇怪,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呢?究竟是哪里……啊啊啊想不出来。我随手把烛台放在柜子顶上,去了另一间房间。
右手边第二间是一间儿童房,小床上已经没了床单,只剩落满尘土的木板。地上散落的废弃玩具里有布娃娃、纸飞机、拼图、小皮球……只凭这些无法判断曾住在这的是个男孩还是女孩啊,女孩的可能性大一些吧……
对了,违和感在这!这房间的主人怎么看都是个更小的孩子,应该只有一二年级或者稍大一点,而非张医生所说的十五六岁。何况“她”应该在2000年左右就有那么大岁数了,如果还活着,现在应该二十多岁了。从另一间屋子的陈设来看,那里住的应该是“章老太”。但这间屋子怎么看都像是个幼童的房间。
嗯?对了,女主人姓章,那应该是中国人吧,不不这不是重点……
重点和更奇怪地方的是,这里的柜子却是全空的,连一件小孩子的衣服也没有。之前那房间的衣柜里还有几件颜色灰暗的女性服饰。依照张医生转述的当时的传闻,这幢房子的住民是突然之间不见了的,桌上还留着腐坏的食物。那找不到衣服显然是很不正常的现象。
我翻找着柜子和抽屉,两只手指捏起一个光秃秃的肉色塑料人偶,看起来像是芭比娃娃?它里面好像装着什么,伴随着我的摇晃不断发出“哗哗”的响声。我将其随手丢到了一边。那个娃娃的头因为撞击而掉了下来,空荡荡的脖腔里掉出了某些亮晶晶的东西。
这引起了我的注意,走过去细看才发现,那些东西是各种奇形怪状的锋利碎玻璃。可为什么这样危险的东西会在一个小孩的玩具里面……
表姐走了进来,皱着眉说:“行了吧,这房子里灰太多了,也没什么好玩的啊,待会就走吧。”
“帮我找找地下室入口吧,我肯定这房子有地下室,但是怎么也找不到入口。”
“你怎么知道有地下室的?”刘开阳紧跟着进来了。
“你们知道我是‘生命’的守护者吧,我上次来时候看到了,地底下有一个像是人形的东西在地底下,就在那个位置。”我指着楼梯下方说道。
说到这,他们立刻就在惊恐之中相信了,还说着幽灵什么的。可我很清楚那绝对不是幽灵,而是一种与人近似的、确实存在的活的东西。
嗯,这屋里确实没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也没遇到那个会变形的生物……出去找晓月吧。
我走下楼梯,看向门廊的地方,那里并未如上次一般变成一堵墙。
推开吱呀作响的门,晓月正坐在门前的木头台阶上,微闭着眼,阳光照在她的脸上,细长的睫毛从侧面看了十分显眼,也衬托得她的面庞一片雪白。如果说我和晓月除了头发之外的面相还有区别,也许是睫毛和眉毛稍稍有点不同?
晓月单手托腮,另一只手不断在沙土地上画着不明图形,并未对我的接近有什么反应。
外面的气温显然比里面高出一些,正是舒适又稍稍偏暖的温度,屋里倒显得有些阴冷。
“无聊吗?”我轻轻坐到了晓月旁边。
晓月仍闭着眼,微笑着回答:“嗯,不啊,你看……”
眨眼的瞬间,我“看”到了晓月眼中的世界。
地面之上是灰蒙蒙的一片,什么都看不到,但远处路上驴车路过、行人走过,甚至是树叶飘落,都仿佛在平静的水面上泛起一圈圈涟漪,清晰的可怕。而且花草树木细微的根茎、虫豸的巢穴、还有正下方巨大地下室的轮廓也都看得清清楚楚,似乎我的视角变成了大地本身!
我赶紧睁开眼摇了摇头,晓月这种奇特的感知视界让我晕头转向,但她本人好像没什么不适感。我站起身说:“你也进来待会吧,外头不热么?”
“那外面不用人看着吗?”晓月也睁开了眼。
“唔……找个东西把门顶上就行。”我环视四周,选中了一把铁锹,将其横在门上,正好卡住弹簧,使其不会自然闭合。这样我还是有点不放心,又跑到屋里去搬了把坏掉的椅子横在门口。
我和晓月一起进到屋里,眼看表姐从正对面走了过来。
“一楼下面都看过了,哪有地下室,根本找不着楼梯。”表姐的语气有些恼火,但她并未在意门口没人守着的事。
“嗯,晓月你看地下室的门在哪?”
晓月扶着墙壁微微侧脸,然后朝着对面房间跑过去,我和表姐紧跟在后面,到了一个像是客厅的房间。
一台很小的老式电视摆在矮桌上,对面是两把藤椅和大理石质的茶几,上面还摆着两个落满灰尘的小杯子。除了土炕换成了壁炉之外,这里真是像极了太姥姥家的主屋,我甚至能想象出一个老妇人坐在藤椅上眯眼看着电视的祥和场景。
晓月走到房间的一角,指着墙壁说:“在这个后面……墙后面,地上有个四方形的窟窿。”
难道地下室入口在房子外面?一时间我这样想道。
我看向晓月所指的角落,那里摆放着一座样式古朴的巨大落地摆钟,它的钟摆早已停下不再摆动了,表盘停在12点整的位置。我走过去仔细查看,这钟的时针是笔直的,上面有着十分繁复的花纹,分针却是盘蛇一样弯曲的可怕形状,而秒针是全无装饰的一根纤细黑针。
这座钟似乎是被固定在墙角的,发条和旋钮都在侧面,后部完全嵌在了墙壁里。下方的摆柜和我身高相当,就像是一扇玻璃门那样可以拉开,完全可以容纳一个较矮的人。
摇杆就放在旁边的窗台上,我将其插入钟表侧面,拧了几圈发条,又伸手拨弄了一下钟摆,这台老旧而精密的计时装置就又开始工作了,在寂静的房间内发出某种令人恐慌的诡异滴答声。
我突然觉得重启这座老钟表是个错误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