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早晨六点零十五分,我刚起来不久,正迷迷糊糊地在水池前刷牙。昨天收到学校的电话说今天暂时停课。虽然不知道理由,但不用去上那无聊的小学课程我还是挺高兴的。可我的身体已经习惯了早起,再也睡不着了。
“啊啊啊怎么办啊,都怪你,昨天带我去什么鬼屋,这事完全忘了,说好要给班主任带个蛋糕……”
刚把牙刷从嘴里拽出来,我就听见表姐的喊叫声从背后传来,弄得我一阵心悸。
今天周一,刚好是教师节,这个日子平时教师是不放假的,但有些学生也会带些鲜花和小礼物,来对老师略微表达一下自己的心意,譬如像表姐这样的。中学今天并没有停课,否则表姐一定会睡到太阳晒屁股才起来。
拿起铁缸子,灌了一口来自沉露暗河的冰冷地下水,漱两下再吐掉,瞬间觉得自己清醒多了。我回头盯着表姐,她还穿着睡衣,头发也乱糟糟的,直接扑过来开始摇我的肩膀。
表姐是个货真价实的假小子,胳臂腿都显得短粗,属于那种看起来十分壮实的类型。虽然只有十四五岁,但她的身材发育的相当好,胸脯上的肉不多,但在同龄人中也算是十分明显的。
这个距离太近了,甚至能闻到她身上的某些气味,我很想从表姐强有力的两条胳膊下快速逃离。
“教师节送什么蛋糕啊……又不是过生日。”晓月揉着眼睛从里屋走出来,给我解了围。
表姐摆出一副认真的神态说:“还真是过生日,我们班主任就是今天生日,9月10号。想着这是初中最后一年了,我们班上就出了这么个注意,连着教师节跟生日一起……”
我大概弄明白了怎么回事。表姐的班上筹集了一笔资金,将准备生日蛋糕的任务交给了我们的依依姐,可昨天下午她和我们一起去了那间怪屋,出来后就好像做了噩梦一般,产生了一定程度的记忆混乱,以至于她把采购蛋糕的工作忘掉了。
“啊啊啊啊啊怎么办怎么办……”表姐抓狂地大叫着,我只好摊摊手,表明我也无能为力。
“姐,别吵了,我回去再睡会。万一你把姥姥吵醒了——”晓月故意没说完这句话,打个哈欠就又回了房间。和我不同,她昨晚又出去了,在我睡着之后很晚才回来,也不知去做什么了。
表姐听见“吵醒姥姥”这句话,立刻反射般地捂住自己的嘴。随即她反应过来了,姥姥早就起床了,刚刚出去买早点。而此时晓月已经消失在了门帘后面。
表姐也只是无力地垂下双手和脑袋,朝我做出一副沮丧的表情,并没追究晓月的小小恶作剧。
由此可见“吵醒姥姥”的后果有多么严重。
我把牙刷扔回缸子里,说:“唉,其实心意到了就行了,不一定非得送蛋糕是不是?姐你自己慢慢发愁吧,我出去走走,反正今天不上学。”
“嗯?你不上学?今天礼拜一啊!”表姐睁大了眼睛。
“嗯,不上,昨天老师来电话了,说今天停一天课,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解释完我就准备出去,却被表姐一把抓住,她的眼睛滴溜溜转着,就像发现了救命稻草。
“哎哎,我跟你说,今天我们准备午休时候庆祝,你能不能帮我去买?就在北街那个蛋糕店,你知道的。”表姐说着啪嗒啪嗒地跑回屋里,又拿着一个信封跑出来。
“这是我们的资金,就这么多,尽量买个好点的,中午之前帮我送到学校门口去行不?”
表姐把信封塞给我,随后想了想又说,“别告诉姥姥啊,让她知道我就麻烦了。”
我自然知道麻烦指的是什么。打开信封看了看,里面全是五角、一元、五元的纸币,还有些大钢镚,总体重量不小,但价值应该不超过百元。看着这堆零钱,不知为何我觉得有点心酸,这是表姐班上的同学们一起凑出来的钱,即使使用方式不太对,也是对老师的一份小小心意。
我咧嘴笑了笑,敲打着信封说:“行,依依姐,那就这样,我办事,你放心。”
“行,要是以前我肯定不会让你去干这事,现在我绝对放心你。我待会就上学去了。记得啊,中午之前。”
表姐的话里透出阴谋的味道,我很怀疑她对我和晓月的情况到底猜到了多少。虽然对怪屋下面的事记不清了,但潜意识中的影响仍然存在。或许我和晓月在地底下冷静过头的表现给表姐留下了过于深刻的印象,甚至影响了她平常和我们相处时的细微言行。
嘴上说着让我走了,表姐的手却没有放开的意思,又开始摸我的脑袋了,这实在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她只是轻抚着我的头发,却造成了冰块在头皮上划过的惊悚感觉。
“姐,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表姐没有回答,而是继续摆弄着我的脑袋转移了话题:“唉,你们俩的头发真是好,月亮还好说,可星星你是男的啊,头发这么软这么密,真好。不像我,头发又黄又稀,跟枯草似得,你要是能换给我多好……”她捏着自己的发梢,脸上露出些许怨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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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秋的清晨时节,空气中有些潮湿,院里种的草莓叶子上还有些晶莹的露珠,让人感受到些许凉意。我披着一件老树皮似得褐色外套,望向有些灰暗的天空。
启明星已经隐没在天光之中,阳光的温暖却还未至,看起来今天是一个阴天。我向院外慢慢走去,看见小白猫正蹲在石台上舔着爪子给自己洗脸。它发现了我,冲着我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血盆大口之中露出雪白而锋利的尖牙。
虽然起名叫“小白”这个全白的猫咪通用的名字,但平时基本没有叫过,还是叫它“咪咪”或者干脆使用给予食物的咂咂声来引诱。
和我不同,这家伙非常喜欢被摸头,它来到家中的近两个月里最亲的人就是表姐了,经常在表姐身上蹭来蹭去。
但别被它可爱的表象欺骗了,我可是亲眼见过前院的老猫叼来一只小小的灰老鼠,我们的“小白”追逐着它,将其玩弄的半死不活、遍体鳞伤甚至鲜血淋漓,也没咬死。那场面实在有些血腥,让人不忍直视。我更是能在一定程度上感受到那只老鼠在发出痛苦的、疯狂的尖叫。
即使换了住的地方,老猫仍没放松教它捕食的本领,这家伙本质上还是一只危险的食肉动物,当然仅针对更小型的生物。
我能在一定程度上发觉老鼠那简单大脑中混杂不明的感情,因此我更觉得姥爷养的那两笼鸟处境有些不妙了……
“那,再见,我走了啊。别忘了,中午之前!”表姐这句话应该是对我说的,但她的视线和手全都落在小猫的身上。
表姐上学去了,我回到屋里,从姥爷的书架上弄下来几本还没看过的人物传记,想静下心来慢慢读,却发现满脑子都充满了不可名状的烦躁,完全读不下去,气得我用了很大力气“砰”一声合上了书。至于那拉丁文手抄本,我更是早已放弃了解读。
现在北街的大部分店铺还没开门,我又不能去屋里硬把晓月弄醒,一时间有些无所事事。毕竟今天是周一,却不用去上学,我起来的太早了。一般的小学生还能预习功课、补补作业什么的,可这些事对我来说只是无聊的形式工作。
于是我跑到院里,开始进行摘除丝瓜叶上橙色甲虫的工作。这种虫子脑袋完全扎进了叶子里,咬得死死的,一旦被我摘下,就等同于将其断头杀死了。不用农药的情况下,人工是主要的杀虫手段。
我重复着这种略显残忍的工作,不一会便杀害了数十条小生命,它们全都聚集在四五棵丝瓜藤上,使得叶子蔫了不少。弄死这些东西的过程中我完全没有心生一丝怜悯,我一早就“发现”这些虫子被活活拔掉脑袋时的痛苦几乎可以忽略不计,那种痛感跟挠痒痒没什么区别,但还是存在的。
生物的个体就是这样脆弱,却又生生不息。对这个基数庞大的物种来说,几十个个体的死亡实在是微不足道。所以,生命所蕴含的总的力量又是强大无匹的。
我尝试着说服自己:其实人又何尝不是这样呢,个体的生死存亡并不重要。只不过相比虫子,我们拥有智慧,还有不同于其他动物的清晰而复杂的感情,这使得我们无法将人类和虫子放在一起进行类比。如果有认识的人死去,我一定会十分伤心的吧。
所以,必须想办法查清所谓“渡船”究竟是什么,并且一定要避免灾难的发生。
我回到屋里,从姥爷的书架取下一本关于时间旅行的短篇科幻小说,翻到我熟悉的那一页。
时间旅行的原则:时间旅行只能前往过去,必须有精确的出发地点和时间,过去的对象无法被传送到现在,回到过去的人也无法改变现在。
我并不拥有小说里那部装置着回转线圈的机器,我和晓月都是在梦中来到这个时间的,这更像是穿越重生而非时间旅行——只有记忆和思维原封不动地回到了这个时间。
倘若我们再也无法回到那个没有留恋,只令人悲伤的2016年,永远生活在当前这个连续的时空中,那么一切就又都不同了。
我不知道我的行为是无私还是自私,是英雄之举还是愚蠢至极;但我从来不认为回到这个2007年的选择是个错误。
不论奈亚的目的是什么,都和我无关。而守护者的力量、我们的身世、和还有星绛镇这片土地中蕴藏的重重神秘,也非迫切地需要被查清的事。倒不如说,我竟隐隐地希望这些超越人们现实认知的惊骇之物,能永远都不为世人所知。
现在我只是更加迫切地想解开明年灾厄的谜团,我再次坚定了自己的方向。而晓月,她内心的方向恐怕从未动摇过。虽然晓月也被明年会发生的“渡船”困扰着,但她很少表露出来这份担忧,她一直珍惜着当下的每一分每一秒,作为一个真正的不到12岁的孩子活着。
是我把事情想的太过复杂了,这种程度的思维对我现在的大脑来说是超负荷运转。确实应该学学晓月的心态,偶尔稍稍放纵下自己,也不算犯错吧。
现在还是先去帮表姐买蛋糕吧,糕点铺应该开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