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呆在北街的蛋糕店里,坐在柜台前的转椅上。奶油和甜酱通过各种造型的尖嘴挤出来,在蛋糕上固定成精美的造型。我盯着糕点师傅的制作过程,看的有些入迷了。
我来的时间很早了,但排在我前面的还有一个人。
回想起来,以前每到年末的时候,姥姥总会来这里,买下一个十分特别的大蛋糕。有时是带着我和晓月一起来,有时又是带来惊喜似得偷偷筹备。
我不知道自己和晓月的生日是否真的是12月31日,那只是罗轩镇长捡到我们的日子。不论这个生日是否是真的,以往家里人也总在这个日子为我们庆祝。想到这我鼻子又开始有些发酸,只好尽可能快地抛开了这份困惑。有时得知真相往往意味着内心的折磨。
只是我不喜欢奶油的味道,甜腻腻的,远没有下面的蛋糕芯好吃,以往的蛋糕基本都是被表姐和晓月消灭掉大绝部分。
在未来的八年记忆中,我只吃过一次蛋糕,那是在一位大学同学的生日上,本来毫无兴趣的我被强行拉去,在令人窒息的KTV包间里硬熬了一夜。从那以后我就彻底变成了一个“宿舍蹲”。
至于我自己的生日……未来那八年中我似乎都忘了自己还有“生日”这么一个特别的日子,当然也从来没有人提醒我。
现在想起来,这些事我都还记得,但每一个同学的脸都是模糊的,名字的发音我也一个都不记得了,我未来那八年记忆丢失的好像是这些特定的部分:人名、地名、学校和小区的名字、地址,还有一些书名什么的。
要知道我的头可不是电脑,像病毒入侵一样筛选、删除掉记忆中的特定部分是不可能的。发现这异常的记忆缺失状态让我心中一凛。
“这谁家小孩呀?你要做生日蛋糕么,还是买点心?”糕点师傅的话让我从回忆中醒过神来。她的声音听起来是个四五十岁左右的中年女性,隔着口罩有点发闷。
前一位顾客已经提着蛋糕盒走出去了,糕点师傅正在玻璃柜台后打量着我,那眼神像是在寻找我的监护人,又像是询问我是不是想吃蛋糕,他可能认为我只是看着蛋糕眼馋了。
表姐并未向我要求蛋糕的样式,我不了解那位老师的年龄和属相,甚至连是男老师还是女老师都不知道。不过,一般女老师居多吧……
我把表姐的要求原封不动地复述出来:给一个生日在9月10号的老师的蛋糕。
“啊?9月10号,给老师?我知道了,肯定是给中学那个马老师吧。嘻嘻……”这位大婶似乎认得表姐的班主任?
我还没继续追问,她就继续开始唠叨了,同时手上不停,开始准备新的蛋糕芯:“当老师的,生日还正好在教师节,以前好几拨学生给他送过蛋糕了,每次都上我这来买。哎呦……就算没见过真人,我也是记住这个人了。现在学生也是,班主任生日知道的那么清楚,这点心思不放在学习上……”
“哎呦,我跟你说呀,这回我得特意做大点,让你们一个班学生分去。以前学生有回来跟我说,他们买的蛋糕太小了,老师都没怎么吃,全让他们一帮人分完了……”
这位糕点师大婶也是功夫了得,手上动作不停,嘴上还没完没了跟我唠叨着。蛋糕芯在转台上不停地转着圈,很快就被均匀地抹上了一层厚厚的奶油。
我双眼紧盯着她手中熟练的动作,各种颜色的奶油一直在来回飞舞。至于她嘴里不停唠叨的内容,我只当左耳进右耳出,完全没在意。
“哎呀我说你,都上初三了还这么个小挫个,以后要是不长个了找不着媳妇……哎我说你这小孩,在听我说话么?哎哎?”糕点师傅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在我眼前晃了晃手。
“嗯,在听,我不是初三学生,我才上小学,来帮表姐买蛋糕的。”我维持着头部不动,机械地回答道。左耳进右耳出的情况下,她刚刚说过的话我也暂时还能记住。
大婶哑口无言,看起来很想说话却不知该说什么,只好继续开始做蛋糕上面的装饰。于是我主动开始搭话:“大婶……那个,阿姨,您干这个工作多久了?”看到她眼神突然变得有些恶狠狠的,鼻子根部都皱起来,我果断改变了称呼。
“嗯,大概十年多,十四五年了吧。”
“哦。”我应了一声,继续坐着不说话了。糕点师阿姨也停止了唠叨。似乎我很有话题终结者的潜质。
蛋糕做好了,这是个十分别致的设计:正中央摆着奶油做成的一本打开的书和一支笔,书页中用绿色的果酱勾勒出了一棵树的形状,四周则是一些小花小草的造型。
大婶好像被我打击到了,收钱时除了“68块钱”之外都没说多余的话,连那一打麻烦的零钱她都没抱怨。
但在我离开之前,糕点师傅大婶叫住我,说了一句让我浑身起鸡皮疙瘩的话:“你是东街那个小学的学生吧,我儿子也是,他上六年级。你知道为什么今天停课么,好像昨天,学校里死了个人呐……
/
我好不容易等到下课时间,手里提着圆圆的蛋糕盒子,走到表姐班级门口,却被一名又高又胖的大块头女生拦住了。难道我长得很像某种可疑人物?
“你不是我们班学生吧……你是初三的么?找谁?”
“我找我表姐,沈苏依。”
“哦,你就是那个……”听到这,那个女生恍然大悟了似得看向我手中的蛋糕盒,并朝教室里喊道:“依依,你表弟来了,蛋糕也来了,快来。”
“哦来了来了。”表姐飞快地从教室后面跑出来接过我手中的蛋糕,然后把我拽入了教室,“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就是我表弟。”
表姐的班级也是女生居多,占了大约三分之二,但多数人都在原地看书或写着些什么,只有四五个人围了过来。
接下来,我遭到了有生以来最残酷的对待:几乎饱和的摸头杀攻击。对我的头部而言,这密集的集中轰炸结果是灾难性的。在表姐上学的教室里我无路可逃,只能呆呆地站在那忍受着头部痛苦的触感,听着她们一句有一句没的闲聊,我的眼睛也许已经翻成了半月形。
虽然我现在的外表确实和“可爱”稍微沾一点边,但这只是因为年龄小,何况围观群众里还有人和我的身高差不多,她竟然还比划了一下看看是不是比我高一点。被当成布娃娃什么的真的很令人恼火。
“对了,依依,你不是还有个妹妹么,长得漂亮不,什么时候让我们见见?”
表姐转了转眼珠,用力按着我的脑袋说:“跟他长得一模一样,你想象一下,在这个地方加两条辫子,头发帘再长一点,那就是我妹了。这样吧,改天有空……十一放假时候?来我家里吧……”
表姐的描述十分准确。但我希望不要有人答应她的邀请。
上课铃响了,我终于得以从这个可怕的教室里逃出生天。反正送蛋糕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我可没有旁听初三课程的兴趣。
从校门出来,传达室值班人员也没拦我。中学的对过就是我所在的小学,我决定一个人进去看看,毕竟对停课的理由十分在意。
糕点铺的大婶说,学校里死了个人……她不知道具体的情况,但我想知道死掉的是谁,至少不要是我的老师或同学。
这种想法是自私吗……不,平常人都会这么想的吧。因为我们是“人”,我们优先考虑到的肯定是和自身联系密切的个体。其实进一步想,如果死人的消息本身就是假的,那才是最好的情况。
小学漆黑的铁大门关闭着,旁边的小门也从里面上了闩,但这难不倒我。
走到东街尽头,绕进七扭八拐的小巷,我到达了学校另一侧,操场的后面。这里有一棵粗壮的大榆树,就长在自然教室的背后。关键是这棵榆树的主干并非笔直,而是拐向了一边,这是一棵歪脖子树。
我轻轻一跳就爬上了这棵树,顺着枝干,两三下就爬上了自然教室的屋顶。虽然无法从这里跳进学校里面,却可以看清操场的全貌和教学楼后门。
看起来这个周末学校里变化很大,操场西南面,靠近小花园的地方有一小片变成了水泥地,看起来还湿漉漉的。那上面新安装了不少健身器材,以前早就坏掉的秋千也被翻新了。旁边还堆着两撮卵石和沙子,看起来工程尚未结束。
自然教室门前的某些东西引起了我的注意,缠绕在栏杆、乒乓球台和树干上的、鲜艳的黄色条状物,看起来像是警戒线。这条长长的塑料布条刚好把自然教室及其门前的一小片空地围起来了。
“什么人在上面,站住!”下面突然传来一个粗嗓门的吼声,我被发现了!
我以最快的速度逃离屋顶攀上歪脖老榆树,途中还一不留神踩落了几块不结实的瓦片。离开前的匆忙一瞥让我隐约看到了那人的服装:宽檐帽、浅蓝的制服,胸前两个明显的大衣兜、肩上有个盾形的徽记——好像是个警察?
从树上爬下来后,我头也不回地一路溜回了家,生怕被抓个现行。但转念一想,我又没犯什么罪,为什么被发现了会如此惊慌失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