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那种让人浑身不自在的唏嘘低语消停了不少,仅仅在早餐后响起了一次,但更加说明了这声音并非幻觉,只是我和晓月之外的人都无法听见。
镇南湖边出现的巨大生命物质也开始有所变化。原本房子一般巨大的体积缩小,缩到约有一头牛那么大,我能看到的“颜色”也变成更加黯淡、混杂、闪烁不定的吓人模样。这玩意给我一种极其不好的感觉,但它暂时没有移动的迹象,我也没胆去湖边看个究竟。
“舅舅”仍然没有来家里,电话和电视还处于无法使用的状态,其他一切依然如常。
今天上午表姐老早就跑到后院去了,说是要去下地里帮忙干活,但更多的是去玩的吧,平时姥爷也说让我们以学习为重,接触到的农活仅仅是在自家不大的院子里,浇浇水翻翻地之类的。真正的到大片田地里,我也只在去年去过一次。
星绛镇东边有着大片大片的玉米地,成熟时间通常比镇子里的地皮晚一些,也就正好是十一假期这段时间。由于较为分散的玉米地不适合机械耕作,很多放假的学生老师以及各种闲人全都下地去掰棒子了,但我们家的人都不包括在内。
表姐在刘开阳母亲那里用铁饭盒盛了两个大馒头,又装了点咸菜,早早就和刘开阳一起出去了。看她那样子非常熟练,应该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但我记忆中的两个去年的事已经全都模糊不清了,上一个十一假期我在做什么呢……闷在城市里自己的房间中,还是和表姐一起到田地里去?
表姐应该一整天都不会回来了,她带了馒头咸菜,饭也不会回来吃,那么我和晓月的午饭就成了问题,我们必须自己做饭吃。
“那就这样,你去买点菜吧,买什么都行,应该……应该没有我做不了的菜吧。你想吃什么就买什么,别忘了拿找钱。”于小巷口,我把自己攒的总计大约50元的零花钱和一个布袋一起给了晓月。
“真的买什么菜都行?”
“当然了,怎么说我也是曾经活过二十岁的人吧,不过别买太贵的,加上姥姥留下应急的钱,咱这一礼拜也就不到三百块可花。”
“那我走啦,待会见。”晓月摆摆手就朝着北街那边走了。为了避开那个声音的干扰,我们一直没有用心灵感应说话。或许这样才是正常的吧。
我站在巷口看着晓月的背影:披肩发扎成个简单的马尾辫,一身花布上衣和树皮似的棕色长裤,再加上手里提的深蓝色布口袋,怎么看都是个标准的“村姑”。只是她现在的年纪还没满12岁,个头太小了。唔……萝莉版的村姑?我究竟在想些什么……
晓月小小的身影很快隐没在行人、雾气和飞扬的尘土之中,我还有别的事要去做。看了看手中的铜钥匙,再望向不远处的古塔,我也离开了家。
现在已经过去了五个月,离一年的期限只有一半多一点的时间了,我似乎放松的太过了,必须给自己一点紧迫感,该行动起来了。张医生说了很多次塔里留下了某些东西,我就要去看看,即使我极其不愿意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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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启四年,岁在甲子,游于秦川之北……黄土尽见一山,远望如卧牛。
山外孤村隐于重霭异瘴,光怪陆离不见影……有七层塔。高六丈有余,基垣固实。始于甚古之世,史不可考。众曰其名乃“遗心”。
……宿于民家……为客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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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直勾勾地盯着那片残破泛黄的书页,静静地发着呆。我感到周围静的出奇,即使处在城镇的中心,仅隔着一层木头墙,大街上本就稀疏的人声却仿佛离突然我远去了。
这里是古塔内部,我刚刚读完了一篇以正楷字书写在粗糙泛黄纸张上的漆黑文字。
最上面的这一页纸看起来是从某本书中撕下来的,上面的灰尘厚度和其他书卷相比薄得多,显然不久之前有人动过,甚至说是将其故意摆在了最上面也不为过。
会是张医生做的吗?这个不珍惜文物的家伙……不对,如果是他应该直接把这页纸拿出来给我看才对啊,那又是谁?
纸页有些破损,但仍能看出大致意思,这些文字也并非我想象中那般晦涩难懂的古代文言文,而是有点接近白话的样子,像是一篇文人所写的游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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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晨,天有大声如雷。南天见一庞然火星。若双日凌空。后坠于食泽之下水光冲天。数里内外皆可见。众皆惊醒,极恐,大呼为祸兆。
……乃禀知府,设里甲,隶岩州末县。后此地名曰星降,星殒之地也。……遣人探食泽,欲得陨星。食泽深无可测,其岸陡然,隐有湍涌伏流……差人皆惧之,终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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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最令我惊讶的是,我阅读这些几百年前的东西竟然没有任何困难,甚至可以毫无生涩感地适应从上至下、从右至左的书写方式,将繁体字自动翻译成简体字,就好像这些知识老早就铭刻在了我的脑袋里,这让我能像阅读现代文一样毫无难度地弄明白这些缺乏标点的呜呼哀哉之语。
总觉得我以前做过类似的事,和一些地底下挖出来的可疑器物或是邪门的古代典籍之类的东西打交道。那一定是我在“未来”的经历吧,只是具体的细节已经记不得了。
镇中心的古塔对我来说是个诡异的地方,这儿可是真的有鬼怪在勾人魂魄。
我本能地不愿接近古塔的外墙,逼着自己进入塔内之后却又会被顶层的某种东西所吸引,想要进入塔顶那扇可怕的无形的门之中。即使我知道进去后也许就回不来了,还是会被引诱,就如同被施加了某种“一定要去顶层”的强烈心理暗示。
我站起来来回踱步,思考着刚看到的内容——这篇残缺的小纸片上包含的信息量其实相当惊人,譬如“天启四年,甲子年”,只要回去查一下姥爷藏书中的年号表就能得知具体年代,另外还有塔、湖以及镇子以前名字的来历。星绛镇就像另一处孤悬于世外的隐者之地,直到被官府发现。“遗心塔”和小镇本身的历史显然比这份文字记述更为古老。
我在思考的同时尽量把古怪的低语声从大脑中赶走,自从晓月离开之后这声音又开始频繁起来了。除了那个声音,我还要抵抗着来自塔顶的异样吸引,这可不是什么轻松的活。
嗯……那个游戏里的说法是什么来着,以自身的智力值对抗意志值作检定。对!没有比这个更适合形容我现在的状态了。如果这时候有个灵感……
“砰!”
只感觉有什么东西狠狠拽了我一把,面前的景色突然翻倒过来,让我的思索不得不中断。短暂麻木后,剧痛从我的下巴、膝盖和其他关节上传来——我摔倒在木质楼梯上了。
这可真是危险,我心有余悸地看着距眼球不足一公分的楼梯台阶,庆幸自己摔倒时没有张开嘴。再往前摔两公分就可能磕下门牙、咬掉舌头或是撞断鼻子了。
疼痛稍微缓解了之后我才意识到,是我触发了自己设置的安全措施。方才我完全是在无意识间走上了楼梯,笔直地朝着塔顶去了!现在看来即使让我摔了个大跟头,这个有些过分的安全措施完全有必要。
进来时我带了一根尼龙绳,将其一端固定在通向塔底的那扇石质活板门上,另一端系在自己的腿上,以此作为警告,并大声对自己说:离开古塔之前绝对不能将其解开。
对自己下暗示还是有些作用的,不过绳子果然不该系在腿上,也应该带晓月一起来才对。现在我必须快点离开这里。
我在解开绳子的同时死死盯着开了一道缝的塔门,拽开绳子的活扣后头也不回地朝那里冲过去,直到跑出古塔,看到外面的天空,我才松了口气。
如果刚才旁边有人在观看,我方才一惊一乍的动作想必十分滑稽吧,可我只觉得心有余悸,再也不想进去了。
我也想过快速跑进去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但看到几个完全搬不动的巨大箱子之后我就放弃了,要在那一大堆箱子里找出对我有用的信息就必须长时间呆在塔里。除此之外我还担心那些“古代文物”接触了外面潮湿的空气之后有所损坏。
现在看来这种担心完全没有必要,这些箱子里的籍册纸张保存的很好,质量比博物馆中保存的也不差太多。我把那被撕下的书页折了折塞进口袋里,快速朝家里跑去。
外面是秋高气爽的好天气,头顶的天空湛蓝湛蓝的,东南方向有一片灰暗的雾气阻挡了太阳光的直射,却遮不住整个明亮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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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我在塔里呆了多久,估计有近一小时了吧。进到院子里后我发现晓月早已回到家,整个人正蜷起腿坐在沙发上。在她的对面还有另一个人影,看起来是和我们岁数差不多的小孩子,那两人正互相说着话。
我悄悄走进外屋,看到晓月买菜的袋子被丢在桌上。由于未知原因的干扰,似乎晓月到现在也没有发觉我已经回来了。我在这里能看到晓月的“生命”,却无法直接和她搭上话。
我站的位置离聊天的两人只有十来步远,两人聊天的声音我也大概能听见了。从那个有些畏缩的幼稚声音无法辨别男女,但我从身体特征上明确判定他是男生。
我很想弄明白和晓月一起聊得正欢的这位朋友是谁,同时也受不明感情的操纵,稍微起了一些恶作剧的坏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