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悄悄退回院子里,潜行到正对着那名男生背后的玻璃窗边,用一根短杆敲打玻璃,自己则躲在窗台下。
“砰砰砰——”
“咿——!”
仅仅是敲敲窗户他就被吓到了,发出一声怪叫的同时立刻把头转向这里。明明外面没人,窗玻璃却不断砰砰作响,这场面一定很诡异。
然而起身来查看窗边的是晓月,这让我暴起吓人的打算落空了。接近到几米范围内晓月就锁定了我的位置,我们之间的那种联系也随之恢复了。
“好啦好啦,对不起我不该吓人,倒是你啊,怎么把他带过来了?”回到屋里后,我有些无语地看着对面沙发上坐着的那个人。
非常熟悉的柔和的面孔,双手虚握放在下巴附近,微微耸着肩,他似乎试图尽量缩小自己所占的空间,那个动作让人联想起某种正在进食的小型啮齿动物。
此人是我们的同班同学,李天仓。已经放假过后第二天他仍然背着书包。这位同学和我们平时的交集不多,仅仅停留在普通同学的关系上。不知为何晓月出去买一趟菜,竟然把这样一个大活人顺回来了。
这位客人尴尬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和我面对面,他的动作十分不自然,有些害羞的样子,那副忸忸怩怩的模样简直会让人误认为是个小姑娘——如果不是他比我1米4的个子还稍高一点,又留了个标准的小平头的话。
“那个……江晓星,你好。”他用令我同样尴尬的方式打了招呼。
“哎呀,晓星你先做饭去,这都快中午了。咱同学假期过来串门不行?”晓月拽着我出了客厅,又低声说道,“待会我再跟你说,一两句话说不清楚。”
我被晓月推到了厨房里,失去了问话机会。然而食材还扔在外屋桌上。
“你这是要我拿空气做饭吗……”
晓月只是好意思地笑笑,就又跑回客厅了。我检查了晓月带回来的布袋,里头有一打多的鸡蛋、很多扁豆、圆白菜,但是没有肉,今天午餐就吃清淡点吧。
我知道晓月刚才是故意那样说的,也不是随便拉人来做客,但我对在客厅聊天的那俩人,尤其是那副仓鼠模样的李同学,就是觉得很不爽。而晓月并不擅长厨房的工作,也不能让客人动手,结果我就得独自给他们准备午餐!
我把扁豆袋和洗菜的筛筐扔在他们面前,有些火大地叫道:“你俩快别聊啦,过来帮我择菜!把丝择出来,掰成小段,今天中午吃扁豆焖面!不干活没饭吃!”
……
片刻后,我把一坨冰块似得硬邦邦的面条扔进锅里,等着它解冻,顺便拍了两瓣蒜。总感觉客厅那边太安静了点。电视不能看,晓月和李天仓聊天说话的声音也停下了,果然我刚才的态度有些太恶劣了?
“弄好了。”晓月来到我旁边开始洗扁豆,“晓星,其实是这样,我记得的事,就是我之前经历过的‘未来’里,李天仓是失踪了的。他不是像‘耗子’那样转学离开,而是突然就……不见了,老师同学都不知道他去哪了。我记忆里他失踪的时间正好就是十一前后,后来还有警察来咱们班上取证……”
“所以你把他带咱家里来了?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啊,他家里人也会担心吧。毕竟只是猜测,你也不知道实际上怎么了。虽然我也有点不太好的预感,确实。”
“嗯,给你,洗好了。”
我接过扁豆直接扔进油锅里,开始炒。由于没有肉食,这顿饭注定要欠一些味道。
晓月还在一旁没有离开,我翻着锅里的东西,也和晓月说着些没什么营养的话,但最后还是谈到了我们一直都在回避的问题。
“其实我一直在想,失忆这种事真的有点蹊跷。在那个未来,我的头脑受的伤害让我非常精确地失去了08年5月13日之前的所有记忆,但其他方面完全没有异常,几乎是我12岁之前的意识直接被抹掉一样;而晓月你虽然保留了之前的记忆,但在……呃,那次事发生之后就变成了植物人一样的状态,有意识但是没有活动的能力……”
更正一下,植物人是脑死亡而身体还活着,晓月曾经的状态则是大脑正常,身体失去活动能力,与植物人刚好相反。
“是啊,如果把明年五月份看作断点,好像把咱们两个的过去和未来拼在一起才是完整的一个人一样。”晓月分毫不差地说出了我想说的话。
晓月看着我的眼神有些受伤,分明是在说着“你在怀疑我”。她没有继续说什么,放下菜篮子就离开了。
“还在迷茫么?至少现在的江晓月和你自己,现在的生活和记忆都是真实的啊……”
似乎有人对我这样说着,又好像是我在自言自语。我确实在迷罔着、畏惧着,又怀疑着身边真实而虚幻的一切。
哎……
扁豆这种东西,必须妥妥地做到熟透,一旦加热时间太短或许会造成生物碱中毒。我把面条、扁豆、过了油的花椒都倒到一起,盖上盖准备多焖一段时间。
期间干等着有些无聊,我干脆跑到客厅里去问了李天仓几个问题。不知晓月怎么想的,又是怎么说服了他,竟然让这位同学同意这几天住进我们家里了。先不说晓月这个决定没有参考我的意见,她在与除我之外的人相处这方面确实做的比我要好上许多。
“最近我们家里没大人,你要住这我们是没什么问题。不过你呢,你家在哪,家里人不会担心么?”
“我家在崴北村,啊……那个,我家里平时也没人在,不担心。”李天仓的语气不在那么畏畏缩缩了,但回答问题时仍然有些紧张。
崴北村在青牛山的另一头,位于星绛镇北面十多公里的地方。我从没去过,只在地图上知道有这么个地方,距星绛镇最近的其他聚落。而三年前那个小山村附近才新修上公路,通了大巴车。
似乎是看出了我的疑惑,李天仓赶忙说道:“我平时是住在镇上的,也就周末放假之类的时候回去……”
说到这他就没声了,即使我对为人处世之道并不擅长,也知道不该追问下去了。李天仓最有可能的是另一种形式的留守儿童,年仅12岁的他应该已经独立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除了经济来源外完全是自己照顾自己。而崴北村的“家”对他应该也有着特殊的意义。
“对了,我看到他时候就是在公交车站。我进去买菜时候他好像就在那等车呢,我出来时候他还在那,我就给拉回来了。”晓月有些得意地补充着话题。
“说起来我今天还是没等到公交车啊,我……我昨天晚上就打算回家里了,02路一般半小时就有一辆,昨天等了快两个小时还是没有。”
李天仓的说法让我瞬间一惊。星绛镇附近原本就由于不明原因会让手机失灵,现在电视、电话座机也全部失效了,如果公交车都不来了,几乎是与外面彻底断开了联系!若不离开镇子,这儿的人失去了从外界获取信息情报的所有手段。
简直就像是小镇所在的整个地区都被扔进了异空间!
“哈?你想什么呢晓星,这么离谱的事怎么会……”晓月似是读到了我的思维,毫不在意地说了一句类似反派插旗的经典台词,却又半截中断了,“等等,你有没有闻见什么味?”
“我也闻到了,是炒菜的油烟味吧,还有点糊味?”李天仓也接着说道。
油烟味?糊味?呃,厨房的煤气灶貌似还开着呢,我是做饭做到半截过来聊天,所以……
“啊啊啊我的锅!我差点忘了还坐着锅呢!!咱们的午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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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最终我们的午餐并没有变成黑漆漆的不可名状的物体,仅仅是稍微有些做过头了,仍处于可食用范围内。晓月已经说服了李天仓暂且住在我们家,食物当然也有他的一份。
“唔,感觉盐放少了,明明酱油也搁了,根本没味道啊……”这是我吃着自己做的焖面条的第一感想。
“不是吧哥,你到底有多重口味。”晓月一边咽下了一口面条吐着舌头说,“你这简直是打死卖盐的,真是咸!”
“不行我得倒杯水喝。”晓月把筷子上香似得插在碗中央,起身倒水去了。
似乎家里没大人时,餐桌上的各种迷信、禁忌和规矩都不复存在了。边吃边聊天,咬舌头的风险其实大不到哪去,至于被晓月竖直插在碗正中的两根筷子——上香一般模样象征着给将死之人吃的饭——确实不太美观,很显然她是故意那样做的。
“李天仓,你说说味道怎么样,好吃不?”我期望着他能给我一个不太差的评价。
李天仓似乎对我家的碗筷很不适应,仍是一副畏缩的样子:“挺好的吧,一般的焖面都这个味,就是有点干,有点糊了。要是有两片五花肉提味就好了。”
这委婉的说辞更让我觉得自己这顿饭做的很失败。
晓月回到桌边,从她碗里夹了一根面条放到我这,说:“明明就咸的要命,你尝尝就知道了。”随即她又从我碗里夹走一根面条,似乎想尝尝我说的没味道是什么味道。
“咋?还真没味啊……”
我试图为自己在厨房的失败找个理由:“大概,盐没拌开吧,就你那一小块咸。而且你怎么没买点肉呢?”
“不是你说的省着点,肉都比菜贵好多啊!”晓月翻起灰暗的三白眼瞅着我。那样子虽然眼珠显得很小,却不是无神的死鱼眼样子,反而泛着精光。
“那个,你们……直接从别人碗里夹……”李天仓弱弱地插了一句话。
“怎么了?”我和晓月异口同声。
“没……没什么……”
大概是我们俩说话速度太快,过高的同步率吓到客人了,让他完全插不上话。
“你能把一锅焖面做出四种味道也是厉害!”晓月吃完最后一根面条后总结道。
从各种意义上说我都输了,作为一个曾经活过20岁的人,我这一顿饭还真是做得前所未有的失败。单纯地把食物做熟到可以下肚,这简直是最低劣的厨子才会做的事。
“那个……我来帮忙刷碗吧,嘶——”李天仓话说到一半突然痛苦地皱起了眉头。
晓月也同时皱了皱眉头,以极小的声音说:“嗡嗡的真烦……”
李天仓显然听到了,他瞪大了眼睛,嘴巴也不知不觉地张开了,视线直勾勾地指向晓月的脸。
对此我有些莫名的不高兴,同时也有了个猜测。
“那个跟在脑袋里打电钻似得声音……难不成你也听得见?”
李天仓犹豫了一下,随后还是重重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