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李天仓都暂时住在我家里了。在分配房间时有点小插曲,他似乎对我和晓月住在同一个房间表示很不解,但最后他还是被安排睡在姥姥姥爷的房间里。
“我才不要换房间,你也不许。让他要么睡那边的大屋,要么就去睡沙发!”这是晓月的原话。明明是她硬把别人拽来家里住的。
其实,我对晓月和我至今仍住在同一房间也有些不解。就算我俩现在快十二岁的身体仍没有任何进入青春期的征兆,就算我们之间有着某种奇异的联系,这样似乎也不太好。
但还是顺着晓月的意思吧。
李天仓的生活自理能力很出色,完全不需要我们多操心。虽然让一个客人来干各种家务活不太好,但这人完全闲不下来。虽然性格比较胆小,可做家务的效率却是一等一的高,甚至有些变相的洁癖。
更关键的是他做饭的水平可以和我平齐,这也是表姐没有反对他留下的最大原因。上次李天仓下厨做了一盘西红柿炒鸡蛋,因为放了比较多的糖,味道偏甜而不是咸,和平时姥姥做的很不一样。
这个偏甜的味道深得晓月和表姐的好评,我却对饭菜的口味比较麻木,所有能吃饱且不会毒死人的食物都可以接受。但不得不承认,他做的确实很好,或许比我更好。
回头想一想,在学校时候李天仓就经常一个人默默无闻地做卫生什么的,如果他在学校之外也是长期独自一人生活,有如此熟练的家务技能也是可以理解的。
李天仓的性格虽然有些胆小,却是非常好相处,几天下来也和我们算得上朋友关系了。我发现以前我根本就不怎么了解这位相处了五年多的同学。
比如说他害怕的东西。
“那个啊……别过来,不要……”
李天仓努力地往后缩去,但此刻他已经进入了无法逃离的墙角,而他的面前有一只浑身雪白的、软绵绵毛茸茸的可怖生物正直勾勾地盯着他,渐渐逼近并发出了惊悚的叫声:
“喵——”
“咿——!”李天仓面如土色,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似乎随时都会晕倒。
“我说啊,你要说怕阿呆我能理解,那样子看着就凶巴巴的。真是搞不明白为什么你会害怕这么可爱的小东西。”表姐实在看不下去了,从我面前走过,把那只毛绒恶魔抱了起来。
正是住在我家的小白猫,它刚才应该只是在撒娇讨吃的而已。
是的,李天仓怕猫。而且是近似于创伤后应激障碍综合征的极度惧怕,听见猫叫就会腿发软的那种,可是保持一定距离,远远地看见猫却不会发作。
随着罪魁祸首被表姐拎走,受害者也平静下来了,似乎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那么怕猫。
在各种猫咪横行的乡下地方会产生这个弱点真的很难理解。
也正因此,他在我们口中得到了“小仓鼠”的外号。如果说先前转学走的何归如同狡猾而敏捷的大老鼠,祸害一方;那么李天仓就像是性情温顺、平易近人的宠物仓鼠。我们班上有一半的人是1996年生,属鼠,貌似出来这些个外号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李天仓的到来确实让我们没了大人、没了电视信号的假期稍微增添了一些“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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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并未下雨,星绛镇四周方圆数公里的地域内被一层厚重的雾气笼罩在其中,似是重度霾一样的灰蒙蒙的雾气形成的墙壁环绕着整个小镇,北面隐约可以看见青牛山天文台的硕大圆形天线,更远的地方就只有一片灰暗的色彩。
正上方的天空依然是蓝的,空气也清新无垢,可四周的风景被限制在了几公里之内,这里就像是处在台风眼中一般的奇异景色。
头顶的天空,卷云和层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移动、变幻着,可见高空的气流十分强烈。但近地面却是几乎无风的天气,基本满足了形成雾霾的气象条件。但以星绛镇附近的污染条件只能形成雾,而不会出现霾。
小镇周围的云气就像有生命一般形成牢固的墙壁岿然不动,确实是十分异常,就像古文中描绘的一般隐于浓雾之中。
这种地表附近几乎无风的鬼天气在星绛镇是极其少见的,让人觉得比呆在屋里还要“幽闭”,我连出去玩的心情都没了。
平时每天都能看到从西面军事基地起飞训练的战机,它们一般飞得不高,带着巨大的轰鸣声从头顶呼啸而过,有时候还会打扰到我们看电视的声音。但最近这几天训练的飞机似乎也随着电视信号消失不再出现了。
我们那位不知在哪里的“舅舅”至今仍未过来,大概他是找不到来星绛镇的车辆?偏偏我们还失去了和外界直接联系的手段,这种状态已经持续了四五天,十一假期都快结束了!
听菜市场的人说,送货来、拉货走的车辆并不像公交车那样彻底断顿,仍然每天都正常前来,这让我放心了不少。
至少可以知道星绛镇和外界仍保持着一定联系,并不是真的被扔进了异空间。
然是如此,整个小镇却也是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宁静,“阡陌之间,鸡犬相闻”仿佛回到了上世纪初的广袤山野中。
这份宁静并不像陶潜名篇中所描述的那样温馨祥和,而是包裹着恶意的,含有令人感到窒息的阴冷和难以言状的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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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四人一起在客厅玩着扑克牌,抽鬼牌的游戏。我们一般将其称作“憋死猫”。但这个“猫”并非一定是joker,而是随意抽一张压做底牌,我们几个也不知道“鬼牌”究竟会是哪个数字。
“啊,我也跑了,你俩继续。”表姐从晓月手中抽出一张方片A,刚好凑对扔出去。
现在只剩我和晓月了,我手里两张牌,她手里一张,正是最终回合了。
晓月伸手在两张牌上来回移动着,捏住一张又放开,取走了另一张6,露出了遗憾的表情。也就是说6就是鬼牌啊。
我闭着眼随便从她手里随便抽了一张,又把鬼牌给抽回来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很神奇,晓月每次都能准确地抽走鬼牌,我也会再反抽回来,来来回回竟重复了十次以上,我可是每次抽完牌之后都藏到背后洗一下的(虽然只有两张牌)。我自己都觉得这有些不正常,晓月却对此完全无感,好像还有些开心地再次抽走了那张单独不成对的6。
李天仓看得呆了,表姐的表情中则包含了惊讶和怀疑两种情绪。
不考虑其他因素的话,每次抽到鬼牌是1/2的概率事件,连续抽到鬼牌概率则会以分母的2次幂的形式快速降低,连续十多次抽到鬼牌的几率绝对低到匪夷所思!但这确确实实地发生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俩脑子里那点事,跟我演戏呐,还玩不玩了?”表姐用不确定的语气威胁道。她的问话明显带着相当的不确信。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因为我和晓月是无法强制性对对方读心的,否则任何隐私都不存在了。如果作弊,那我们应该是最先跑掉的两个才对。更何况现在我们之间的联系是受到干扰的,来自不明物体的嗡嗡声严重削弱了我们“不出声的对话”。
李天仓却是语出惊人:“那个……你俩应该有心灵感应吧。”这是标准的陈述语气,完全没有表姐那种怀疑的腔调。
晓月忽然转过头,翻起眼睛,像一只恶猫似得狠狠瞪着李天仓脖子的高度。似乎是盯得他有些发毛了,“小仓鼠”又有些畏惧地将自己缩成一团了。但他已经说出的话绝对令人无法忽视。
未等我们解释,他便继续说道:“那个,我也能听见一点,呃,具体听不见你们说什么,就是有时候你俩身上……有一些动静,就跟那个声音似得,但你们具体说的话我听不出来。”
李天仓轻轻伸手指着南面的窗户,他指的是小镇南方,湖边那个持续作响的可怕声音。
曾经是成年人的我也算是一个知识比较全面的杂学家,随着思绪飞快地转动,我很快得出了和张医生先前的假设完全一样的结论。现在,能证明这个假设正确的证据又多了一条。
我和晓月大脑确实是某种信号的精密收发仪器;而李天仓还有之前卷入不明事件的冼皮(或许还有其他的什么人),属于一般人里较为敏感的个例,他们的大脑应该只是单纯的接收设备,没有发送信号的功能;至于湖边的那个可怕的东西,我假设它是一个大功率的发射源。
以上现象可以表明以上这些“发射、接收仪器”使用的是同一种类型的信息载体,例如超声波、电磁波、光信号、电信号、化学信号……或者也可能是心灵波什么的更加科幻的玩意,它一定具有无法被大多数人察觉,却能被极少数人所感应到的极强的隐蔽性。
但这些活的有机组织构成的终端仪器所在的有效频段都各不相同,唯有我和晓月的大脑处在同一个频率,可以毫无阻碍地进行交流。而其他终端相互之间只能收到充斥着混乱的未调制讯号,而无法以自身的意识正确理解其中的信息。
凭晓月的知识面难以理解这样的复杂推断,但我用了一个简单的比喻就让一切都明了了,虽然这个比喻并不完全准确。
如果收音机调频不准,就听不见广播电台的节目,只能接收到刺耳的沙沙声。我们的意识就是那些收音机。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连表姐都沉默不语,只使用狐疑的眼神扫视着我们三人。
断断续续的嗡嗡声突然变得强烈起来,即使这几天已经习惯了,我仍是忍不住使劲揉了揉太阳穴。
“那个……那个,那个声音,好像在叫我过去,去找它。”李天仓再次用极轻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的眼神有些迷离,似乎对空气中传来的某些信息碎片感到不知所措。
我忽略了一件事,既然有一个强大的发射源,它既然可以在能让我们都接收到的宽的频率上发送信息介质,为什么不可能产生“恰好”可以使某些人能够理解的信息呢……
虽然李天仓无法听懂我和晓月的心灵对话,但他显然能理解镇南湖边某个存在发送出的讯号。
“所以说,解开这些奇怪现象的真实的钥匙,就是李天仓,还有……湖边?”晓月的话语在我脑中响起,还夹杂着些许‘嗞喇嗞喇’的干扰音。
“我说,你们到底发什么呆呢?还玩不玩了?算了我不管你们了……”表姐用一副小大人的口气说道。
貌似表姐是现场唯一一个对现况完全摸不着头脑的人,我们讨论的内容她要么听不见,要么听不懂。而且她似乎很成功地压抑了自己对我们交流内容产生的好奇情绪。
表姐并未追究我们到底在思考些什么,虽然她的掩饰技巧实在是很小儿科。她刻意跳过这个话题不再追究,或许是对我们的秘密表示尊重,又或许是对我们无偿的信任,也许二者皆有——这时我只能默默地想:谢谢你了依依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