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最后,我们仍然没能下定决心到湖边去,虽然走到那里仅仅只要不到二十分钟。李天仓说一直有个声音在呼唤他过去,但他也觉得害怕,不知该不该过去。
“听好了,绝对——绝对——绝对不能去湖边!如果你还想要命的话!”晓月黑着一张脸,把李天仓摁在藤椅里面,用她能发出的最低声音做出了威胁似的发言。
在晓月这样认真的警(恐)告(吓)之下,本就心怀恐惧的小仓鼠立即妥协了,他飞快点着头,那对本就呈八字状的弯眉毛几乎向下倾斜到了四十五度。
那样子简直像是晓月在欺负他。
我也能“感觉”到镇子南面出现了某个满怀恶意的危险的物体,最直观的就是我对那东西感到没来由的不安。虽很想去弄明白最近发生的怪事,我还是决定按晓月的意见不去冒险。
谜之声:雾的结界消散之时,凶残的无形猎食者将蜕变,它要离开潜伏的巢穴,吞噬一切色彩与生机,洒下久远的荒芜和死亡。邪恶的光彩随着星光月影一同升起,向遥远而广袤的外层世界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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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围绕在星绛镇四周的云雾仍顽固地停在那,正上方晴朗的夜空呈现出圆筒状,满天星斗就像处在一个巨大的望远镜内,将允许观测的星空局限在天顶附近,地平线附近的天空完全被遮住,只能看见小巷外的街道上,一排路灯散发着刺眼的黄光。
已经到了十月份,夏天的余热似乎已经剩的不多了,但这段时间几乎一直是无风的天气,只要披上一件薄外套,夜晚的寒气便不是什么问题。
那个诡异的声音愈发频繁了,躲在屋里并不能令其减弱,于是我再次爬上了小东屋的房顶,想从夜空中找到些许平静。
下面屋里的水声停了,晓月从屋里走出来,很显然她知道我在屋顶上,很快爬上来到了我身边。
由于刚洗完澡,她只换了一件新的半袖衬衣,头发湿漉漉的维持着一种炸毛的姿态。
“啊……快回去擦头发,去穿件外套,着凉了麻烦了。”
“……”
晓月一言不发地盯着我,她银灰色的瞳孔里反射着些微的星光,精致的圆脸上毫无表情,还轻轻歪了歪头。
毫无疑问晓月已经学会了颇具杀伤力的伪装。旁人看起来只是个可爱的小女孩在那里发呆,可我却十分确定她那张平静的脸下面一定在坏笑着等我作出反应。
我只好拉下脸来指着屋里,表示我“生气”了:“你跟谁学的卖萌?快去多穿件衣服!”
“跟你学的。”
“……”
几分钟后,晓月再次来到屋顶,她披着一件风衣似得长到膝盖的外套,用毛巾和兜帽把头捂住,腿却还是光着。有传闻说女孩子的腿是不怕冷的……算了我还是别纠结这个问题了。
我和晓月的身高基本齐平,唯一能做的就是肩膀相靠站在那,一种会导致脖子疼的姿势看着头顶的星星。
“一闪一闪亮晶晶,
满天都是小星星;
挂在天上放光明,
好像许多小眼睛。”
夜晚的微风中,夜空下,晓月哼唱起了简短而动听的歌谣。
的确,星星会因为大气层的光线折射发生闪烁,但这个填词者将其比作眼睛绝对是天大的错误。只是想象一下,满天的眼珠子盯着你一眨一眨的,那场面绝对要多惊悚有多惊悚。
我赶紧摇摇头,甩掉了这个可怕的幻想。虽然回到小时候之后已经经历了够多的恐惧,可我还是常常控制不住地自己吓自己。
看着那些亮闪闪的小光点,还有刚才晓月唱的那几句歌,我回忆起了一些早已被遗忘的东西,也开口轻声唱道:
”Twinkle, twinkle, little star,
How I won-der what you are.
Up a-bove the world so high,
Like a diamond in the sky.”
没跑调,也没唱成嘶哑的噪音。嗯,自我感觉良好。
这首歌原本就是国外的童谣,晓月所唱的通常版本显然不是按原英文歌词翻译的。
后面应该还有不同的歌词,但我所记得的《小星星》的英文版歌词只有这几句,印象中是从一本很厚的书里看到的。
“有几个单词我不会,但是能明白意思,那个,挺好听的。”晓月认真地评价道。
我用阴恻恻的语气低声说:“你唱的那个歌词明显翻译不对,想象一下满天的眼珠子盯着你一眨一眨的感觉……”
晓月抬头望天,立刻缩了一下脖子,方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不对劲。
果然我很有吓人的天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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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种光害和空气污染较轻的地区,即使没有望远镜,肉眼能看到的天体数目也能达到上千个,算上其他季节能看到的景色,以我的记忆力能说出名字的天体和星座只有几十个,而且很多星星都拥有不止一个名字。
每次仰望星空,我都深深地为其无穷的奥秘所吸引,那些闪烁的光点并非一成不变,随着时间流逝,其位置和亮度都在持续变化。我就那样抬头看着,仿佛时间的流动都放缓了。
“哗啦——”
草珠门帘再次作响,李天仓从屋里猛地冲出来,左顾右盼有些不知所措,也不像是要去茅房的样子。他的秋季校服外套只穿进了一只袖子,似乎正在从某种东西旁边逃离。
“你不睡觉干嘛呢?”我从房顶上探出脑袋问他。
小仓鼠听到从上方传过去的声音,又看到我的头部,吓得一哆嗦,还是很快平静下来了。
“那个,有……有猫,我床上……猫……”
在李天仓的眼里,那只雪白的、毛茸茸的可爱生物比一颗从房顶上探出的没身体的脑袋还要可怕一百倍。
他选择爬上房顶和我们呆在一起。那只小猫还年幼,没有能力跳上墙头,爬上屋顶,更不会爬梯子,只能在下面院子里转圈。
小白猫明显发现了我,抬头朝这边望过来——我与它四目相对的瞬间,那双猫眼朝我发射出两道明亮的碧绿色反光,简直像是两枚通了电的发光二极管,确实有些瘆人。
我突然明白了,李天仓害怕这种生物不是毫无道理的。
“那个……晓星,晓月,一开始我就想问了,你们……是完全的中国人吗?是不是混血什么的?”在逃离猫咪入侵的威胁后,李天仓冷不丁地提了这么个问题,让我不由得愣了一下。
“为什么这么问?”
“你们的眼睛,灰色的,中国人不都是黑眼珠嘛……还有头发,那样……也不太像本地人。那个……我听说有的俄国人或者欧洲人眼睛就是灰的,还有晓星你英语说的那么好……”
李天仓列举出来种种理由,甚至让我自己都开始怀疑人生。话说头发“那样”是哪样?
之前经常在教室里和塔维娜用英语说话,让别人都听不懂,确实有点太招摇了。但最大的问题恐怕还是眼珠的颜色。
依照罗轩镇长曾经讲述的故事,我和晓月从幻梦境中凭空出现,落在古塔脚下。先不谈“血统”,我们甚至不是“地球人”。
但我的记忆始终告诉我,我是一个经历过各种升学考试折磨摧残的正宗的中国式学生,英语完全是自己学来的,我在意的从来不是自己的来历,而是记忆。
“你猜?”我只好这样回答。
李天仓微微皱眉,看起来一副被欺负了的表情,但我确实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其实,这个问题我们自己也不知道。”晓月的话里透着浓浓的伤感。不论那伤感是否是装出来的,确实让李天仓一时间语塞,屋顶上顿时沉默了下来。
晓月打破了她制造的沉默:“晓星,继续教我认认星座行么,除了之前讲过的,其他那些星星都叫什么名字?”
“好啊,当然可以。让我想想从哪开始说……”说到这我也来了兴致,作为一个天文爱好者,如果有人愿意听,这方面的知识我可以讲上一整天,“小仓鼠”看起来也对此有些兴趣。
我仰着头考虑了一下,现在看不到月亮和任何行星。天球坐标系对小学生来说又实在太复杂,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
能讲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我决定放弃理论性的东西,只从最简单的认星星开始教,就这样,先让他们俩认最简单的图形开始学。
“嗯……这样看着脖子太难受了,你俩在这等着,我去拿几个垫子靠在这看。”说罢我以最快的速度跑回屋里抓起几个垫子,再飞一般地爬回房顶,生怕动作慢了,那两位的兴趣已经结束。
李天仓似乎在和晓月说着些什么,看我回来,他就没再继续,我有点怀疑。
“就这样,这看着舒服多了对吧。”
“唔……有点晕。”李天仓扶住脑袋悲鸣着。不习惯躺着看天空的人会犯晕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他看起来晕的并不严重。
“没事别乱晃,习惯了就不晕了,回头从房上栽下去就坏了!”
现在我就是老师,教学得只有这一门入门级天文观测课程。三人并排坐在屋顶南沿,腿垂在房檐外,头朝着正北面,就这么躺在屋顶上。
四周出奇的静,没有风声、人声、虫鸣声,连那个可怕的来自天上的可怕呼声也沉寂了下来,只能听到我的话语声。
“来听我说,先找最亮的三颗星星,往右边看,靠西边的那两个,上面亮一些的是织女,下面的是牵牛星。中间那一条有点暗的就是银河……”
虽然中秋都过去了,“夏季大三角”仍然是夜空中最明显的几何图形。在天顶附近偏向西侧的区域,依亮度排列,「织女一」、「河鼓二」、「天津四」是现在能看到的最亮的三颗星。正北方半空中,是不太明亮的北极星「勾陈一」,再低些的地方便是围住星绛镇的筒状云层,看不到天空了,北极星正好处在云层的上方边缘处,高度角大约在40°左右。
往更靠近天顶的地方看,有四颗比较暗淡的星星构成的接近正方形的图案,即是「室宿一」「室宿二」、「壁宿一」、「壁宿二」组成的“秋季四边形”,这个图形相对昏暗,可比大三角难找多了。
现在看不到任何行星,也没有中国人最重视的斗宿,那七颗星构成的勺子。初学者们只能用寻找这两个图形和北极星来入门,这也是秋季夜空中几个重要的参照点。
毕竟要熟悉其他星宿(xiù)、星座的名称并加以辨认需要更长时间的观察和记忆,没有十天半个月是不够的。
秋季晚间的亮星比较零散,仅从目视角度来说并不是一个很好的观测期,但如果要教其他人认星星却是挺合适的时节。
籍由展示自己学识所获得的满足感,令我产生了一种短暂的错觉:似乎最近的那些异象也没什么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