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坠落了多久,好像只有一瞬间,又好像坐了一整天的跳楼机,被扔下去之后我始终紧闭着眼,不敢看向周围。所以说我讨厌自由落体这种娱乐活动啊。我们似乎摔倒底部了,这时眼前一片黑,身上传来奇特的重力感,我现在似乎躺在……一张床上?
我睁开了眼,但窗前的阳光有些过于刺眼,我抬起左手想要挡住眼睛,但胳膊沉重的无法抬起来。然后我试着抬起右手挡住阳光,这一次成功了,只是身体感觉很麻木。阳光导致我看不清周围,但我可以感觉到晓月就在我旁边三四米远的地方,在另一张床上躺着。
过了一会,我习惯了周围的光线,然后稍微动了动麻木的两条腿,感觉两只脚踝上都有什么东西夹着。我开始转动脖子研究周围的环境。狭窄的房间、雪白的天花板和墙壁、两张床上微微发黄的白色被子,中间还有两台奇怪的仪器和两把椅子,我躺在其中一张床上,旁边的床上是晓月,此刻她正侧着脑袋面无表情地盯着我。看来她的医院恐惧症并没有发作。
这里是现实世界,医院的病房。
晓月的身上是一件蓝白条的病号服,头上和身上贴着许多电极,大量的电线连到旁边的一台仪器上,一只手还扎着输液针。我想我的身上也是同样的“装扮”吧,因为我发现左手并不是因为无力不能抬起,而是被一个带锁的铁环固定在了床上,上面也插着输液针。
我想张嘴说话,但是感觉口干舌燥,就试着在意识里说话:“晓月,你还好么?能听见我么?”几秒钟的沉默后我得到了简短回答。“我很好,能听见。”
然后不管是周围的环境还是我们的意识里,都陷入了一片寂静,窗外的电铃声显得格外响亮。对了,学校就在医院旁边啊。
几分钟后,晓月的声音在脑子里响了起来:“那个梦,你也在里面吧?哥。”“是,我也在,你还记得吧。”“记得,根本忘不掉一点细节。”确实,就像被人掰开脑壳塞进去记忆一样,那段梦境是在太清晰了,简直和亲身经历过一样,或者说那就是亲身经历的事。“抱歉没告诉你,我确实知道在2016年你死了,还参加了葬礼,我就是在那见到张医生的。”“没关系,我早就知道了,你在想什么我都清楚。”我很高兴晓月不计较这件事,但是那后半句话听起来实在有些可怕。
“那,到时候咱们去找张医生吧,我应该认识他的脸。”“我记得你说过,那个张医生在未来一直在照顾我,我应该认得他的声音吧。”晓月这样说。我感觉现在这样的说话方式似乎比开口说话更轻松了,只是脑袋里面有点微微的疼痛。
我很想坐起来,但是手上的铁环让我做不到这一点。于是只好躺着等人到来。这时病房的门被推开了,门口露出一张小小的脸。来人是张田雨,她穿着浅色的麻布衣服,背着一个小书包,看起来刚刚放学。
张田雨走到我们两个的床中间,转头看了看晓月,又转头看向我,有点惊讶,又好像十分的高兴。“你们两个醒了?太好了!”我问她:“今天是几号,我们晕了多长时间了啊,居然都需要输液了。”“两天……不,三天了吧,今天是周二,22号了。当时你俩突然一起倒下,还一下昏迷了这么长时间,真是吓死我们了。”
该死的奈亚你究竟对我们做了什么!
张田雨拍拍胸口,似乎是放下担心了。晓月在另一边轻声说:“抱歉让你们担心了,我们现在没事了。”的确,总不能把那该死的奈亚和奇怪的梦告诉她吧。这时我才注意到张田雨背后的那个高大的身影,那个人动作很轻,走进来几乎没发出声音。“爸爸,他们两个醒了。”“爸爸? 哦……”晓月有些疑惑,不过马上就从我传过去的思维中得到了答案,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
张医生和八年后的样子基本一样,不过现在他的头发还是黑的,而且没有秃顶,看来一年后的那件事给他的打击很大。他穿着一件普通的白大褂,领口别着一支自动笔。
张医生一直沉默着,他从进来后就一直看着两张床中间的仪器,那上面有四个屏幕,上面有很多条折线在刷新着,大概是我们两个的脑电图和心电图吧。“嗯,太好了,终于醒了。”然后他走到晓月的床边,先是从她手脚和胸口上把心电图的设备拆了下来,然后熟练地拔下了输液针,让她自己按住针眼5分钟。至于她头上像头盔一样的脑电图设备则是没有拿下来的意思,手上的铁环也没有打开。
刚才晓月上身的病服因为心电图而敞开着,我没看清里面是否有内衣,她似乎有些难为情地用单手迅速把衣服盖上了。
接下来医生也对我身上的设备以同样熟练的手法进行拆除。我很奇怪那个连在床上的、扣住我手的铁环是做什么用的。铁环里面有一圈软衬垫,难道用来防止我们逃跑?
在他做这些事的时候,我发现田雨居然熟练地在一旁打下手,她把输液针和管子扔到一个铁盘子里,把心电图仪的电极和夹子都摆好,把线叠起来收到了中间的仪器上面,然后跑出去了,一会便端着两个盛着水的玻璃杯走了回来,放在床头桌子上。晓月道了一声谢谢。
我们这时仍然无法坐起来,不过拆掉心电图和输液针,身体感觉轻松了一些。“这就是张医生,比我那时见到的年轻一些,看来我们可以省不少事了。”我在意识里这样和晓月说道。“嗯,待会再问,等田雨回去。而且我现在还有点脑袋疼,特别是这样说话的时候。”“那我们还是张嘴说话吧,多谢张田雨,现在喝了点水喉咙觉得舒服一些了。”
张医生并没有理会我们的对视,而是一直表情复杂地盯着我们两个中间机器的屏幕,表示心电图的那两个已经灭掉,剩下了最复杂的两个。这时医生左右环视我们两人,然后突然语出惊人:“你们两个的悄悄话,可以让我听一听吗?”
晓月眼睛猛地睁大了,不过立刻又变回了正常的大小,和我一起转头看向年轻的张医生说道:“什么悄悄话?我们没有说话啊?”我也配合晓月摆出一副疑惑的神态看着张医生的脸。首先我直觉大人都不能彻底信任,即使他是田雨的爸爸。其次他并没有像塔维娜一样直接在意识里和我们交流。所以我们还是有瞒过去的可能性。
医生只是皱了皱眉,然后转向他的女儿。“田雨,你先回家,我还要给他们俩再做个检查,没什么事今天应该就能出院,回去给晓星晓月的家里打个电话报个平安,好不好。”虽然是问句,却是平直的语气,他边说边拍了拍张田雨的肩膀。“嗯好,晚上见爸爸。”“对了,帮我们和塔维娜报个平安吧,她应该很担心才是。”晓月补充道。“嗯!”
田雨挥了挥手,然后欢快地跑出了病房。医生转过头来用一种怪异的眼神扫视着我们,然后平静地开口了:“检查就免了,你们的身体除了虚弱应该没有任何问题才对,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们的秘密了吗?”
看来他是故意支开张田雨,好得到与我们独自相处的机会,这个年代这种医院里也没有监控摄像头。
“唔……你是怎么发现的,你听到了多少?”发觉瞒不下去了,我开始反过来套问医生的情报。医生则是一边操作那台仪器一边说道:“我什么也没听见,只是猜测你们之间有些小秘密。至于发现的手段,就是这个。因为始终查不出你们昏迷的原因,就一直在使用脑电图监测,不过并没发现什么其他的异常,除了这个。”
他指着那台脑电图仪,此刻画面已经定住不再前进了。“你们应该看不懂脑电图,我就直说了。在你们两个对视的时候,也就是这一段,你们两人的脑电波居然有一部分是完全一致的,而且脑波的电信号强度比正常水准强了上百倍,你们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可是很恐怖的,我的吃惊完全不逊于你们。再看这段,应该是两三小时以前,那时候估计你们还没醒,也是有一大段θ脑波几乎完全一致,那时应该是在做梦才对,这更加神奇了,难道你们一起出现在同一个梦境中?而且还能清楚的认知到对方??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医生语速极快地说着,似乎有些激动,好像有什么重大发现似得,完全忘了从我们这里得到一些消息的想法。晓月看起来听得云里雾里十分糊涂,我却凭着未来的知识大概听懂了。确实,这称得上是巨大的发现了,脑电波增强、梦境互通、心灵感应……这些发现光是听起来都很可怕。
“张医生,我和晓星确实能通过意念来对话,只有我们俩能听得见。至于梦也和你说的差不多,我们一起做了一个奇怪的梦,而且很清楚的认出了对方。”晓月正面回答了医生称不上问题的问题,然后把头偏向我这里,我也重重地点了点头。
“果然是这样么,了不起,以前有传闻同卵双胞胎之间有奇妙的联系,你们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应该不可能,但是这真的好神奇,抱歉我有些失态了。”
我只得苦笑着面向医生,然后慢吞吞地说:“张医生,你的观察力和想象力真是优秀。不过能不能请你别公开这个事,我和晓月可不想沦为某些疯狂科学家的试验品啊。”虽然你看起来很像一个疯狂的科学家就是了。我在心里补上这样一句,不过突然感觉脑壳一疼。“等等,刚才你有没有用意念说话?”医生死死盯着脑电图仪,突然叫了起来。
晓月摇摇头,然后冲我作苦瓜脸状,明显她听见了我心里说的最后一句话。“刚才你的脑电波明显突然产生大幅度的变化!”
我这才想起来我和晓月头上头盔一样的脑电图检测装置都没有拆下来,看来医生早有预谋。“好吧,确实有,不过我不是刻意要那样说话的,您还真是敏锐。”我诚实的回答。“哼哼,我可是神经内科学和心理学的双博士学位,一般人的小动作瞒不过我,不过你们两个也不是一般人啊。”随着这句话,医生在我看起来几乎是在狞笑着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框。
我的天啊,他居然有如此可怕的背景,我很清楚号称医学院中难度最高的神经内科学起来是多么艰苦,而且再加上更加晦涩难懂的心理学,面前这个和蔼的中年人竟然取得了双博士学位,这种人在全国来看都不多吧。我不得不对他肃然起敬。
不过敬意是一回事,从他有博士研究生学位的角度来看,这个医生是个疯狂的研究者的可能性就更大了,这让我有些恐惧。“这个带锁的铁环是做什么用的,现在能给我们解开了吗?这样根本不能起身啊。”晓月突然问。
医生皱了皱眉,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那确实是防止逃跑用的,原本这个病房是给某些有精神疾病可能会自残的人用的,我自作主张把你们移到这里,其实也是为了方便监测脑电图。几小时前我看你们的脑波时确实有点怕,你们醒了之后跑掉我就什么也问不出来了。”说着他把病床另一边和底部用来把脚锁住的铁环也拿出来给我看,貌似这东西可以把人的四肢都锁住,而我们现在只是被锁住了一只手。
张医生的话和这张床的真面目令我毛骨悚然。这病床居然还自带拷问台的功能!而且他居然直接承认了把我们锁起来防止逃跑!我对这个双学位博士研究生刚刚产生的敬意迅速消失殆尽了。
为什么我还会觉得他和蔼?在八年后的那时候我怎么没看出来这个医生竟然如此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