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其实你早诊断出来了吧,只是不愿意自己说出来,所以就让我来当这个坏人。我能理解。”面对我们一家三口的沉默,子勋直接一语道破我的心思。
因为原本就没抱有希望,所以也没有太多失望。
“确实我之前就觉得可能没机会了,但是我自己很难说出来,抱歉。”我面向我的家人,强迫自己承认。这意味着放弃,谭静再也没机会开口说话了。
谭静仍然平和地微笑着,以最快的速度写了一张纸条递给我,那张纸上写着【没关系,这样就好。】
田雨的表情并不好看,她抽了两下鼻子,最终落下来一滴眼泪。但她马上擦掉眼泪,也学着身旁母亲的表情,强颜欢笑着说:“没事,爸爸你也尽力了,听不见说话我也能明白妈妈的意思的。”然后扑到了母亲怀里。也确实难为她了
谭静已经习惯了近三十年来无言的日子,她小时候也曾有过能说话的时候,这方面确实淡然了。但对田雨来说,她未来再也没有机会听到母亲的任何话语。即使这是不可抗力,让女儿背负这样的哀伤,我还真是个不称职的父亲。
但该来的总要来,她终究是要长大成人的,田雨并不懦弱,只是善良过了头。
以后,要让田雨的个性变得更坚强更独立一些,让这无形的柔水结成冰花,更多的要依靠那些同龄的孩子了,特别是教堂里那个聪明的外国孩子,还有江晓星和江晓月,希望那几人能理解我。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么,去我家坐坐?”子勋以询问的口气说。
“不去打扰你了,我打算带她俩在北京玩两天就回去,麻烦你安排我们再住……四天,不,三天吧,到29号。”
“行,那走,咱们出去吃个饭去?我请你。”
“那就多谢了,随便找个地就行,别上太贵的地方。”我没有拒绝子勋的好意,这次来除了我家人的事,我自己也想和这位老同学好好叙叙旧了。
他也确实没挑一个贵的地方,就在招待所楼下的一家拉面馆里,点了四份12块钱的面。虽然餐馆上了一桌子腌芹菜和花生豆之类的下酒菜,但我和子勋都是不喝酒的,谭静和田雨就更不用说了。
一碗热面条下肚,再加上七月火热的天气和来来往往的人流,即使这小饭馆里有空调,还是让人觉得又热又燥,谭静不断吞食着腌芹菜来驱散过量的热气。
“田雨,你先和你妈回去歇着,我给子勋再说点事,一会我就回去。”我抬头看向谭静,她轻轻点头,然后拉着田雨的手就出去了。我们在星绛镇都习惯了宁静平和的生活,招待所的屋里应该比这喧闹的小餐馆舒适得多了。
“小张,你家这两位真是,老婆孩子都这么漂亮。我记得那会你说,你老家有个人在等着你,就是她吧,那会我记得是90年,都过这么多年了,闺女都这么大了,哎。”我的家人走后,子勋才这样说。
“好是好,就是她还是说不了话啊,不管怎么说我这方面是彻底的失败了。”我说。说到底我还是抱着一丝希望的,我希望找到谭静失语的原因,让她再次开口说话。我确实受了打击。
“四十多岁的人了,咱都老喽。”
我还有一件事想讨论一下。尽管我自己也能进行调查研究,但人是无法脱离社会的,总会渴望与他人进行交流沟通,再和自己的想法相比较以得出更切合实际的结论。我也不例外。
但我答应了那两人不把秘密说出去,即使我可以完全信任子勋也不行。因为秘密一旦传出,就会无限的扩散、传播、失真再传播。每个人都会将其告诉自己绝对信任的人,秘密就会成为公开的秘密,如同守护者的力量于星绛镇一样。
这样对那两兄妹可能会造成很大的麻烦,实在是很不负责任的做法。所以仔细思考后我选了个折中方案,只告诉他有限的内容。
“子勋,你记不记得这个画?大学的时候我找人帮忙画的。”我从宽大的裤兜里掏出了一张照片。那幅画之前就给了星绛镇的那二人,但我提前拍了照片留了底片。
“记得记得,你当时说是清醒梦,还死缠着那谁帮你画出来,弄得我差点以为你追她呢……”子勋立刻就想了起来,也不忘继续调侃我。
“我要说,有人看了这个画之后立刻能说出来这画的是梦,而且是两人同时说出来,你信么?”我故作神秘地说。
子勋的脸皱了起来,然后又变回平整,对我说:“你给我具体说说怎么回事。”
“我是说,有两个人遇到了和我一样的清醒梦,一模一样。”
“哦?听着挺神奇啊,别吊我胃口了赶紧继续吧。”子勋明显来了兴趣。
“你要答应我别说出去。”我看见子勋点头,继续说道,“那是一对双胞胎兄妹,那两个人在梦里相遇了,而且清楚的认识到了对方的存在。 更关键的是那两个孩子一眼就认出了我那幅画,就是两人在梦里所处的地方,两人之中的妹妹管那个地方叫‘幻梦境’。”
子勋表面上看起来很镇定,他低头沉思着。我继续说道:“这只是我的一个设想,一个疯狂的设想,也许存在一个由潜意识集合构成的空间,或者说区域,嗯……我不好形容,借用一个游戏的说法,那是相对于现实世界存在的另一个‘位面’。”
“你讲的太玄乎了吧,我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这么讲,你这个想法没法证实它的真实性,但也没有任何手段证明那个‘幻梦境’就不存在,现在的样本太少。如果能证明更多人有过同样的梦,就能证实它确实存在。”子勋慢吞吞地说。
“是啊,我认为‘幻梦境’是真实存在的,就像灵魂和潜意识这类的东西,现在的科学没法解释,但它们确实存在。”说完我夹起一粒腌花生米抛入口中,让酸味缓解一下舌头的疲劳。
“如果真能证实,你就是第二个弗洛伊德了。另外,我对你说的那对兄妹开始感兴趣了。”子勋饶有兴致地笑着说。
“说得好像真的似得。行了,我该回去了,以后有空再说吧。记住你答应的,别说出去,而且你可千万别打那两人的注意,要不会给你我都找来很麻烦的大麻烦。”我刻意使用了一种异常的表达方式,子勋能明白不该继续追问更多了。
我站起身,活动了一下久坐僵硬的后腰。子勋也仍然坐着说:“服务员,结账。”
“得,改天再联系,打我手机就行了,再见。”说完我快步走出小餐馆,子勋仍坐在那里望着我的后背,若有所思。
回到招待所的房间里,我对正在看电视的家人说:“田雨,你不是说想看天安门城楼吗,咱们明天就去!”
如果说到北京有什么必须去的地方,那肯定是天安门了,不光是北京城的中心,更是一个国家的标志性建筑,外国人想到中国肯定会联想到天安门。
许多历史上的大事都发生在这城楼之下,从近五十八年前的建国,到每隔十年的大阅兵,还有十八年前我第一次和同学一起来到这里时发生的事……但今天我们一家三口到这里纯粹是来游玩的。
夏天日出很早,广场的升旗仪式时间还不到5点,所以我们一家人选择吃完午饭后下午前去。
在谭静的认真要求下,我今天的装束是复古的正式中山服,就像城楼上毛主席像的那种式样。田雨还是那件洁白的连衣裙。谭静穿上了平时极少穿的一件短袖花旗袍,又挎了一个小包。她把去天安门当作是一件很正式的事。
广场上的游人大多身着短裤T恤或是牛仔裤之类的休闲服,总觉得我们的服装和周围的游人格格不入,不像是外地来旅游的,倒像是民国时期住上在上海滩的大户人家,又像拍摄上世纪二三十年代谍战剧的宴会片场。因此不少游人向我们一家三口注目,我感觉可能是被当成拍摄节目的了。连执勤的武警都向我们投来了奇怪的目光。
但也只是引人注目罢了,还没到被围观的程度。我尽量无视周围游人的视线,带着田雨和谭静在天安门广场上来回转悠着,田雨的脖子上挂着一台傻瓜相机,开心地蹦跳着,来回拍着照片。
“省着点拍,我没带多余的胶卷,就35张。”我连忙说道。谭静平时很少出门,在这种情况下写字来交流就不太方便了,但她又不会手语,只能干张嘴。
但经我这么一说,田雨有点过度紧张了,一直不停地看着傻瓜相机顶上的计数,不敢再拍照片了。
时间有限,广场中间的纪念碑和南侧的毛主席纪念堂都只是简单看看,拍了几张照片,人民大会堂和国家博物馆更是没时间也没机会进去的。
到现在一直是田雨在拍我和谭静,或者换一个人拍另两个,也就是说我们一家三口没有合影,这周围也没有收费照相摊。
慢慢沿着长安街走着,我们从地铁站的通道到了天安门的金水桥前,城楼上的毛主席像和两排大字从近处看起来无比醒目。那里拉着警戒线还站着一身绿衣的武警,现在并不能进去。
“喂,喂”我听到一个声音在我前面叫道,抬头一看,一个高大的外国人正挥着手向我说着什么。看他的口型我才反应过来,那是“Wait,wait”,他让我等一下。
“This,helpusplease.”他一边用英语说着,一边指了指他自己脖子上挂的相机。看样子是想让我帮他拍个照片。
还好我出过国,也听得懂英语,也算是展示国民素质的时候了。这时从那外国人身后走来一个同样高大的女人,还有一个金色头发的小男孩,看起来和田雨差不多大。原来他和我一样,是带着家人来的。
我用英语熟练地和他交谈,这位并不懂中文,只是看着我们一家三口这身衣服,感觉我们是地道的中国人,我很怀疑他对中国人服装的固有印象仍停留在民国时代。
商定了互相帮对方拍一张全家照片的事,我和他交换了相机,在天安门城楼旁的华表下面,我、谭静和张田雨一家三口,以及那外国人的一家三口,分别留下了属于自己家庭的一份美好回忆。
拍完照片,他又拿起自己的相机,说我们是”wonderfulfamily”想要自己留下一张我们一家三口的照片,我也欣然同意了。仔细想想,还是我们这套衣服缘故吧。
回家的路上,我顺道去了一趟三联书店,弄了一本手语入门来准备回去教给谭静。到家后我的手机震动了起来,我按下通话键,传来的是一个陌生的声音:“是张栉风医生吧,你赶紧回星绛镇来,这有事等着你呢。”
我正在疑惑,回问道:“您是哪位?有什么事吗?”
“我是罗轩,现在的镇长,找了半天才从医院找着你这手机号,赶紧回来吧,江晓星都找到我这来了。”那个声音急促地说,我也从手机中有些失真的声音里听出了他的不耐烦。
“行,我明早就走,这几天就回去,那就这样。”我挂掉电话,转身看向谭静和田雨说,“咱们明天就回星绛镇吧,我在那边医院有点事。”
其实我还想和她们在北京再玩几天,欺骗她们让我心里难安,但江晓星说过的星星和月亮的秘密以及“渡船”是不好和她们说的,只好用这个借口了。
星绛镇到底发生什么了呢,但愿什么也没发生。我看向手机显示的日期,7月27日,叹了口气。
“一年的时间,已经过了两个多月了啊。”
PS:没控制好字数,这一章有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