稳定情绪之后,我急忙退开几步说:“我说镇长大人,您别这么恐吓我好么,真能吓死人的。”
罗轩镇长双手叉腰,盯着我说:“不好意思吓着你了。你来这干什么?”
“我就是看见外面门开着,里头还在发光,就想进来看看……”我如实回答。
“既然你来了也好,跟我过来。”说着罗轩镇长继续开始往上走,这里是六层,再往上就是顶层了。我注意到他手里提着一个探照灯一样的圆筒,想来那白光就是它发出来的。
顶层的天花板很低,头顶上就是榫卯搭成的木梁。这一层没有窗户,一片漆黑之中也不显闷热,而是冷飕飕的,就跟装了空调似的。
罗轩镇长手中的探照灯射出一道惨白的强光,扫过这窄小的空间。这玩意看起来比煤油灯和铁皮电筒都先进得多。
“你看那,能看见什么吗?”罗轩镇长指着顶层的正中央说。
我顺着罗轩镇长手指的方向看去,探照灯的光柱扫过去在半空中变得有些模糊,照到的东西再次令我惊呆了。那是一道向下的楼梯,并非古塔内部的木质阶梯,而是粗糙的石板制成,呈现出湿淋淋的青灰色,反射着寒冷的光芒。不知这楼梯有多少阶,我一眼看不到头,竟是朦胧地穿透了地板,它下面并不是古塔的第六层,而是通向一片深渊。
但这里是镇中心的古塔最顶层,环境很干燥,根本不应该有这种东西。我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往前走,走上那阶梯,去发现它背后的东西。
“回来!”罗轩镇长吼了一句,同时拉住了想要往前走的我。
我打了个激灵,甩了甩脑袋再仔细看,哪里有什么楼梯,地上只有一个圆圈,其中的双五芒星图案和那拉丁语手抄本上的一模一样。
我不由得感到一阵后怕,轻声问:“那是……什么东西?”
罗轩镇长紧张地说:“那就是星绛镇通往幻梦境的门,它不是随时都开着的,看样子现在是关上了。”
“那后面是什么?”
我问到这个问题后,罗轩镇长偏开头叹了口气,慢慢地答道:“我也不知道,但这里很危险。以前曾经有小孩在塔里玩,走进了梦境之门,再也没出来。大人进去找,也再没出来过,那些人失踪后这座塔就被锁起来了。这些事大概是我小时候发生的。”
“……”
我不由得无言,这门就是守护者所看守的东西吗?以前竟发生过这样的事,那我岂不是差点就掉进梦境回不来了?
罗轩镇长似是看出了我的顾虑,说:“没事,只要不走进去就行,所以我才敢带你上来。幸亏上次有人撬锁进来的时候这个‘门’没打开。”
我知道他指的肯定是张医生。原来我们一直都在悬崖边上跳舞吗?一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看来必须提醒一下他了。
罗轩镇长继续说道:“一层那些箱子里都是些文书,上面有提到这梦境之门的开合和月亮与金星的位置有关,它刚才就关上了。”
金星和月亮,我和晓月,这个联想有些可怕,但我就是控制不住地往这边想。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说:“怎么,是不是想到了什么?没错,确实跟你和……你妹妹,跟你们两个有关,下次等她也在的时候我一起说给你们吧,反正这事早晚你们要知道的。”
镇长的话就像往我头上泼了一桶冰水。对于我们身上的特殊之处我已有心理准备,而且马上就要接近真实的过去,我应该高兴才对,为什么会有一种……抗拒感?
这时我脑中突然萌生了另一个疑问:如果我们真的和这些神秘事物有关联,那我和晓月的名字和那两个怪异的单词之间绝非巧合。又是谁给我们起的名字呢?
想来现在晓月不在旁边,我刻意避开这个话题问道:“那镇长,您来这塔里干什么呢?”
他朝我笑了一下说:“我?没什么大事。走吧,咱们出去。这儿灰太多了。”
随着木楼梯板发出噔噔的声音,我们快速下楼离开了古塔,镇长从兜里摸出一把挂锁,将那扇门牢牢锁住。同时对我说:“这几天下午我都会在家,你们随时可以过来。”
分开前,我刻意低着头轻声说:“我之前听奈亚提到过,幻梦境是个特别的世界,并不受时间流逝的影响。说不定消失在门后的人还有机会回来。”
罗轩镇长显然听见了,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谜之声:人们在幻梦境中遗忘了时间,遗失了未来,现实的时空也渐渐忘却了他们的存在,只留下一个又一个谜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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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线β2016年5月12日
夜间
在市区一所大医院,科室内,站着一个憔悴的年轻女人、一个面容枯槁的男人,两人都低头看着办公桌后身穿白大褂的人。
候诊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孩,她披着一件肥大的成人外套,头发很稀疏,隐约可见灰白的头皮。小女孩的脸隐藏在刘海之下看不到表情,但从正前方可以看到,她的双手被一条围巾交叉捆绑住,身形微微颤抖着,同时发出极细的抽泣声,似乎还夹杂着“疼……疼”的呻吟。
听那两人的说法,如果不捆住,这个孩子就会疯狂地用手击打自己的头部,他们生怕孩子把自己打坏了,只好出此下策。
办公桌后面赫然就是张栉风医生,他看着面前这一家人不由得大为苦恼。
张医生把手轻轻放在女孩的头上,马上又撤回来,说:“去办一下住院手续吧,这可不是一两天就能治好的。”然后他开了一张单子递给面前的女人。
“大夫,您看这要多少钱才能治好?我们家也不富裕,您看这……”男人面露难色。
张医生推了推眼镜说:“孩子重要还是钱重要?实在不够我也可以帮你们先垫上一些,快去吧。”
“嗯嗯,我马上去,麻烦您了啊。”男人得了张栉风这句话后仍皱着眉头,但嘴角已经向上弯了,同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
张栉风在当医生的这些年头里,有研究过把自己的守护者力量用于救死扶伤,因为人体的绝大部分都由水构成,他刚才碰了那孩子的头皮就知道,大概是颅压过高,这种情况引起的头痛确实很致命,那可怜的孩子能坚持住不昏过去就很不容易了。
自从八年前失去了自己的家人之后,张栉风每次看到这种“小女孩”类型的病人,都会觉得很头大。他接的病人多半是精神或神经的问题,属于比较难治的疾病,但他每次都会倾其所能来帮助病人渡过难关。
张栉风心里很清楚,自己这样无非是为了弥补失去女儿的空落感觉,换句话说他勉强算是个“萝莉控”。但正是他对自身心理状态的精确认识和作为医生的职业道德,让他没有成为一个变态的狂人。
那男人回来后,张医生在办公电脑上敲了两下,说:“你们先带她去病房歇着吧,注意别让她打自己的脑袋,不行就打一针止痛……嗯,剩下的交给护士就行了。放心吧,明天早上我给你们答复。”
那夫妇二人走后不久,张栉风拿起手机按下回拨,对面立刻传来一个急促的声音,还夹杂着道路旁特有的噪音:“张栉风,我是罗轩,你现在在哪?刚才怎么不接电话?”
“刚才在看病人。来市医院,我在门口等你。”他说完便挂掉电话,起身离开了。
不久后,罗轩老人从出租车里钻出来,拄着拐杖走进医院大门。
张栉风没说什么,带着老人走进大楼,进入一栋货运电梯,二人直接上升到了医院楼顶。这是附近最高的建筑,周围都一览无余。
市中心的夜晚,地面上灯火通明,虽然天空中没有云彩,却有厚重的污染物和强烈的灯光。这里看不到一颗星星,就连月亮也不知藏到哪去了。高楼顶上,强风吹起了医生的白大褂,静的出奇;旁边罗轩老人的蓝灰色外套却是被吹的猎猎作响。
“张栉风,我前几天去了北京,奈亚说让我来找你……”罗轩老人捂住口鼻,挡住风中包含的尘土,慢慢地说道。
张栉风没有正面接下他的话,转而说道:“再过几分钟就是午夜了,我今天和明天不想说这个事,咱们改天再谈好吗……”他“今天和明天”这几个字故意说的很重。
罗轩老人无言的点头,他毕竟也是亲身经历过八年前星绛镇天灾的人,立即明白了张栉风话中的意思。两人就这样站在医院的楼顶俯瞰着四周,仰望着空荡荡的天穹。
虽然这里天上看不见星星,但他们只是隐藏于遥远的深空之中。虽然守护者不再出现,但最后一代的守护者与他们的故乡星绛镇是始终相连的。
没有花圈和纸钱,也没有哭天喊地的流泪,罗轩和张栉风就这样迎着都市的高楼风,默默伫立着,直到午夜之后。
在遥远的星绛镇,有一些人在房间里、院子里、教堂里,彻夜难眠;几公里外的军事基地,星绛镇出身的年轻女兵童欣,也偷偷从宿舍里溜出来,凝望着布满星光的同一片夜空。
他们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夜晚。
【谨以此章节的后半部分献给星绛镇,以及至今为止的八年时光中每一个有故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