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僵硬的手指合上那本日记,转身面向晓月,她的嘴唇微微颤抖着,脸色比手电筒的散射光还要苍白。
黑暗中,恍惚之间,我竟把晓月看成了自己。我用力甩了甩头,再睁眼,面前的人略长的鬓发提醒我,那不是镜中自己的脸,而是和自己样貌相差无几的妹妹,晓月。但那张脸上惊恐、诧异、茫然的表情,无疑是我现在内心的真实写照。
我和晓月如同照镜子一般对视着,久久说不出话,仿佛迷失于日记真实得可怕的记载之中。我的手掌里全是汗水,胳膊腿却都感到从骨髓中冒出寒气。
那本日记已经被我塞回密封袋中,至少我是没在其中发现任何对我们离开这儿有帮助的信息。我现在非常后悔看了这充斥着绝望的日记,即使其中有什么我没注意到的线索,我也不愿再读一遍了。
与其说是疯狂,不如说这位倒霉的潜水员一直到最后都保持着可怕的理智,甚至不惜用自己的血代替墨水,记录下他眼中无与伦比的恐怖与绝望。
我开始检查尸体旁的防水袋。这个袋子比张医生的那个小了不少,只有普通书包大小,奇怪的是它上面没有任何灰尘,仅仅是表面有些褪色发灰。
这个包是用卷口的方式封起来的,打开它费了我一番功夫。里面仅有四样东西,其中两个是我所不认识的仪器,应该和他生前在科考队的工作有关,还有一个是对讲机,但显然已经不能用了,最后的物品是两节有些漏液的二号电池。
不知道他有没有试过用对讲机求援呢?日记中没有提到,他应该试过,但是失败了。我这里也有一部对讲机,另一部很可能在张医生手里,可我没法和他联系。
我一打开对讲机的开关,其中就传来巨大的噪音,这不是没信号,而是某种极为强大的电磁干扰在作怪。星绛镇附近没有手机信号恐怕也是这个原因。
从日记里得知,他死亡的时间应该是1991年,我本就没对他携带的东西抱有什么想法。
我又提着手电在四周搜寻了一会,并未发现死者身上应该带着的手电,日记中提到的潜水表也不翼而飞,晓月倒是在尸体的身下发现了一个黑糊糊的小盒子。
“咔哒!”我听到晓月那边发出了某种声音。
“啊呀!”晓月突然跳起来惊叫了一声。我早已被尸体和那恐怖日记弄得杯弓蛇影,自然是又被吓得不轻。
随后我发现,晓月惊叫的原因就是那个黑盒子,不由得朝她翻了翻白眼,总这么惊吓只会让我们的精力消耗的更快。
原来,这是一台箱式相机,我轻轻按动一下,相机立刻发出了我先前听到的咔哒一声。它应该是不含电源的纯粹的机械构造,竟然还能使用!
这个相机显然是水下专用的型号,上面套着各种密封圈。我决定带上它和日记本,前提是我们接下来的命运和这倒霉的潜水员有所不同。
因为此时我并非孤身一人,晓月始终和我相连,两人意志的集合才不会那么脆弱。
最后向着这位十多年前不幸遇难的探索者鞠了一躬,我和晓月决定继续前进,寻找可能的出口。我把他身旁便于携带的小号防水袋清洗了一下,将日记和相机盒塞在里面,跨到了肩膀上。
日记中提到了这个圆形溶洞的“前方”有其他的水面,以那个方向为目标,踩着湿滑的地面缓步前行。晓月还回去拖来了大口袋,将其中还能用的潜水设备也带上了。
我手持电筒在前面探路,晓月手中拎着一袋荧光棒,每走十多米她就掰亮一根,将其扔在地上,标记出我们走过的路径。
大致是和我们来的洞穴正对着的位置,也有一条通道,这里十分宽敞,甚至容得下两三辆卡车并行。洞顶的高度约有五六米,手电已经照的到,上面仍然是青黑色的石头。
地面上的岩石非常湿润,走上去总会发出轻微的“啪嗒”声,在这寂静的洞穴中听得极为清晰。我的脚底一直在与冰冷潮湿的石头接触,已经近乎麻木而失去知觉了。平时走几公里远都不会这样的,果然是因为没穿鞋吗……
如果说来时的低矮溶洞是甬道,那这里就是宽敞的大道了,这条通路的长度也比超乎我的想象。晓月手中的荧光棒已经扔的只剩几根了,由于附近没什么岔路 ,我让她停止了没必要的浪费。
“还没到头吗……”晓月在背后哀鸣般地说。她一直拖着挺重的袋子,可能有些累了。
大概估计一下,我们已经走了近一公里远,这个长度相当星绛镇一条街的长度还多。洞穴只是稍稍变低了些,变窄了些,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变化。
“我也不知道,慢慢走吧,先换我拿一会那个。”我指了指大袋子回答道。
晓月在我意识里念道:“我还是看不到石头外面,这里感觉好幽闭。”
看样子这些青黑的石头并不被晓月的守护者力量影响,还有屏障般的阻碍作用,我不知如何安慰她,只能闭口不言地接过袋子。
长时间的行走总会让人思维凌乱,我又想起了那本可怕的日记。
仔细思考一下,我又觉得这本日记很不对劲,最奇怪的是那段“丢失的记忆”。死者在日记中也不止一次地质疑自己为什么要写下这些毫无意义的记录,但他还是始终没有停笔。
另一个疑点是,即使笔迹凌乱,标点符号和语法却没什么错误,日记中表达的情报非常清晰,还有些没必要的修辞,简直是机械性的强迫症行为。
这位不幸的潜水员在死前已经预料到了求生无望,却还是一直保持着清醒。他甚至还在最后一刻将日记本封存起来……这绝对不是一个人类应该拥有的理智!我对这一点感到惊恐,他死前的最后几十个小时里肯定如同一只提线木偶般被某种强大的意识操纵着。
就好像写下这日记的不是他自己。
我好像又产生了什么非常离谱的可怕想象。现在我已经了解到神怪之类的事物是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难道说现在又遇到了一个?
“晓星……”晓月搭上我的肩膀,用眼神示意我停止去思考那些可怕的东西。
但她又轻声说:“你看到日记里的那个了吗?”同时我脑海中闪过几行歪歪扭扭的字迹:穿着白衣的孩子、一个模糊的影子在朝我挥手……那是天使还是幽灵?……
“嗯,看到了。”我点了一下头。
“你觉得那个……和我们有关系吗?”晓月犹犹豫豫地说。
我停下步子,边摇头边说:“确实这里的环境有点像是幻梦境,但那本日记的时间是1991年,咱们出生的时间是1995年,这不合理。而且这里应该是现实世界才对啊,咱们现在应该是在星绛镇的地下才对。”
但我连这里是不是现实世界都不确定了,因为我前些日子刚刚亲眼见到了从现实通向梦境的门扉。
还有奈亚说过的:“幻梦境是一个不受时间流逝影响的位面。”
“嗯……”晓月模糊地回复道。她没有对我的说法作出明确回应。
继续向前走了一小段,眼前出现了一小片平静的水潭。水面反射着强烈的手电光,让我们已经适应黑暗的双眼有些刺痛。洞顶陡然降低,在前方不远处没入水中。这里就是通路的尽头了。
这是唯一的机会,没有张田雨的守护者力量,我们手中仅剩两个小号气瓶能用,如果从这里不能出去,就意味着绝境。
按照张医生教的方法,我们安装好头盔和单侧氧气瓶,穿好全套装备准备下水,我还把一块潜水表握在手中,那上面显示的时间是4点11分。
成败在此一举!
水下几米深处,周围的石头就又变回了黄褐色而不是青黑色,晓月扶着岩壁显然轻松了许多。
然而没过多久我就开始紧张,失落,随后是希望的破灭。因为我们下潜了二十分钟,这条水道的走势仍然是向下的,连手电筒和头盔的灯也开始黯淡下来了。
两个小号气瓶可以让我和晓月这样体型的小孩子在水下呼吸一个半小时,那么一个就是四十五分钟。再考虑到减压的问题,返回的时间一定比下潜久。而且一旦失去照明,那等待我们的毫无疑问是悲惨至极的结局。
我害怕这种很痛苦的死亡方式,即使回去只会被困住,我也不愿意冒险继续向前。我通过传话告诉晓月我的想法,她也赞同了。
因此,二十分钟后,我们回到了下去之前的水面上。因为最后空气不足,还有我们忽略了上浮过程中的减压,我感到有些胸口发闷,呼吸不畅。
我一屁股坐在水池边,两只脚在水中荡来荡去,穿着脚蹼感觉阻力变得很大。突然,我的大脚趾抽筋了。
我把头盔和硬背心全部扔在地上作为发泄,也不管它们是否摔坏。原本我差点把手电也摔了,但仔细一想还是将其平放在地上。
那些黑石头似乎会吸收光线,相比在水下时,周围一下就暗下来了。但还是能比较清晰地看见晓月的身影。
晓月也在卸除身上的装备,同时像拧毛巾一般拧干她的头发,说:“晓星,咱们是不是出不去了?”她的话听不出感情波动。
我只得苦笑着说:“我也不知道。”我总不能直接说出来我们死定了吧,虽然现在我是这么认为的。
只要晓月在身边,我连死亡也能坦然面对吗……就是有些对不起担心我们的姥姥、姥爷、依依姐、塔维娜、张医生、张田雨等人了。父亲和母亲呢……对这两个亲人,我已经几乎遗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