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守维堡的、当代松香的家主是一个不学无术、游手好闲、性格怪异的二世祖。
这是无冬城内人尽皆知的逸闻。
松香家族牧守边陲，身体里流淌着鲁莽的血液，视战争的荣誉为生命。
上一次凶险异常的秽兽入侵，就让这个本就日渐凋零的家族彻底陨落，只留下家中幼子冉臣·松香一人。
尚且稚嫩的他，便在没有受过任何关于「如何成为领主」的教育的情况下，按照继承法成了领主。
这样在蜜罐中长大的贵族青年，巴莱顿也不指望有什么深谋远虑，只求他偶尔天马行空的思想，不会干扰到领地的正常运转。
但正因如此，巴莱顿现在才会觉得不可思议。
经常整日不见人影、热衷于遛狗逗鸟的子爵大人，居然向他要了一份领地内的财政预算——而且这并非一时兴起，冉臣真的在仔细核对这份繁琐报告的每一行。
巴莱顿甚至很怀疑，那些精灵是不是给子爵下了什么咒术。
但他的胡思乱想很快被子爵的疑问打断。
“巴莱顿，为什么去年冬天的财政是负的？”冉臣端详手里的报告：“你是撒币吗？”
“子爵大人，您是忘记了吗？”助理大臣擦擦汗：“自从您继位之后，每逢秽兽侵扰的年份，我们便放弃了维堡的守卫，所有领民一起迁移到南边的深水城。”
逃避虽然可耻却有用是吧？
不过转念一想，既然骁勇善战的父兄都死于秽兽的侵扰，那胆小怕事的松香子爵决定每年跑路可以理解。
“秽兽真的有这么强吗？”冉臣蹙眉：“我们能不能训练士兵，在这里建立防线？”
巴莱顿闻言一惊。
“子爵大人！请您务必三思！维堡的防御工事残缺不堪，地形也无险可守。我们甚至没有一堵像样的城墙，在这里固守无疑是自寻死路，而且与精灵的前线吃紧，我们不会有援助的！”
“你见过秽兽吗？”冉臣不悦地瞥了一眼他。
“关于秽兽的传闻，都耸人听闻！它们大多牙尖爪利，张开血盆大口便能吞噬一个活人！”
“那凭什么深水镇能护住咱们？它们可以被杀死！”
“大人，深水镇有高不可攀的坚固城防，有身经百战的精锐弩手。他们可以在城墙上挥洒箭雨，那些恐怖的秽兽根本无法靠拢！”
冉臣心里不由得冷笑，高不可攀的石墙？身经百战的弩手？
成吉思汗的骑兵，攻击速度与二十世纪的装甲部队相当；北宋的床弩，射程达一千五百米，与二十世纪的狙击步枪差不多；但这些仍不过是古代的骑兵与弓弩而已，不可能与现代力量抗衡。
就在冉臣不耐烦地敲击着桌角的时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蒂法尼插了进来。
“我和它们作战过。”
冉臣挑眉，转头看向魔女打扮的精灵少女。
为了让自己精灵的双耳不再显眼，即便在室内，她也没有摘掉冉臣为她订制的尖帽。
“说说看，蒂法尼。”
“我们生长于丛林之间，自然也见过从森林的边界攻来的秽兽。”蒂法尼淡淡道：“秽兽虽然看起来和寻常的林间动物别无二致，但它们的身体硬朗、不畏疼痛、速度惊人、嗜血且热衷于杀戮，即便是习惯于在林间作战的精灵，秽兽群也是棘手的敌人。”
巴莱顿的眉间舒展开了一些，他还担忧这个漂亮的精灵姑娘会顺从子爵的异想天开。
他连忙补充：“正因如此，子爵大人，我们还是……”
“但他们仍然是动物。”冉臣无视了巴莱顿：“蒂法尼，你们如何杀死秽兽？”
蒂法尼以指尖顶着下巴，微微歪头思索。
“近身格斗是不切实际的，更高效的手段是远距离狙击，不过即便是熟练的精灵弓手，最多也就到六七十米的射程。再远一点，弓箭很难对秽兽造成什么伤害。”
巴莱顿长舒一口气。
能够命中六十米之外的目标，虽然谈不上精锐弩手，但也需要数年如一日的操练。
子爵大人很快就会明白，这么短的时间内纠集一队熟练的弓弩手不切实际，他就会放弃……
“六七十米！”冉臣嘲笑地哼了一声：“我还以为有多皮糙肉厚！”
助理大臣面色煞白。
“子爵大人！就算是您能找到数十名精锐的弓弩手，但我们还需要更多的近卫！”他试图掐灭冉臣的计划：“随便雇佣来的士卒，只要伤亡率超过一成就会溃散，届时就算您的生命都陷入……”
冉臣摇摇头：“佣兵当然不行，那如果我们有一座城墙呢？”
“城墙！您真的了解工程吗？”巴莱顿越发急躁：“现在距离秽兽的大举入侵不过只有四个月，即便是依山而建，即便是最简单的土城墙，也需要上百名石匠至少三年的时间！否则随时会有瓦解的风险！”
年轻的子爵看着据理力争的助理大臣，一声叹息。
他掂着手里的卷轴：“巴莱顿，维堡的收入主要来源于西北的矿山，没错吧？”
巴莱顿一愣，不知道为什么子爵会问这个问题。
“是。”他只能点头。
“那么我问你，为什么我们去年整年的矿物收入如此微薄，以至于在深水镇避难的短短三个月，就花光了所有积蓄？”
其实冉臣猜到其中缘由，但他只等着巴莱顿回答。
“……子爵大人，如您所见。”巴莱顿低垂头颅：“为了让深水城为我们提供庇护，维堡不得不以市场价三成的价格向深水镇提供大量的煤炭和矿石。他们又抓住机会倾销粮食，几乎覆盖了我们全年的收入。”
“三成！”
冉臣恼火地起身。
他猜到深水城会以庇护的名义要挟他，但没想到这帮孙子可真会做买卖。
就连旁边的精灵皇女都咬住了下嘴唇，这个价格着实耸人听闻。
巴莱顿仍不死心：“但是深水城可以为我们提供庇护……”
“是为你我提供庇护，巴莱顿。”冉臣看着报告：“我注意到，去年有很多人没能从深水镇回来。”
巴莱顿擦擦汗：“去年的冬天异常寒冷，深水镇突然拉高了粮食的价格，所以……可那不过是普通的领民而已！就算我们在维堡，他们也不会有什么好过！”
冉臣哼了一声。
“这种不平等的交易马上就结束了，那群龟缩在城防后面的家伙不是什么好东西。”冉臣说道：“从今年开始，我们要在秽兽的袭击下守住维堡——而且，粮食与毛皮，直接和无冬城的市场交易。”
……
看着巴莱顿面色难堪地告退，冉臣望向窗外的夜空。
他轻声说到：
“蒂法尼，信使留下了消息，兽人联军已经停止了继续前进，他们内部因为分赃不均而吵得不可开交，而且暮月城易守难攻，没人愿意浪费兵力在难啃的骨头上，寒冬将至，联军必须分心对付秽兽。因此，你的族人暂时安全无恙。”
“女神保佑。”
皇女清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冉臣回过头去，金发的精灵端正秀丽，包裹着条纹长袜而双腿轻轻闭拢，交叠着微斜，以少女的坐姿端坐在冉臣的床沿上。
由于只有冉臣一人，她摘下了宽大的魔女帽，长长的精灵耳从卷曲的金发中探出。
冉臣无奈地笑了一下。
“蒂法尼，我还担心你会想回到暮月帝国参加战争。”
少女微微歪头。
“我早晚会回去的。”她说道：“而且是跟您一同，将胜利与希望带回我的故乡。”
唉，这是什么主线任务吗？
“蒂法尼。”他扶额：“我眼下只想和我的领民一同活过这个冬天，仅此而已。”
蒂法尼轻轻摇头。
“精灵的历史充满了苦难和厄运，而为这片大地褪去苦难的，总有个无耳无尾的身影。”她淡淡说到：“将秘术赠予精灵的是无征之人，从伪王的肆虐中拯救精灵的是无征之人——我很确信，您就是我一直寻找的人。”
冉臣觉得压力山大。
“我只是个小子爵。”他说道。
“但是您选择为精灵提供庇护，并非只有战争才能捍卫族人。”
“希望如此。”冉臣打了个哈欠。
蒂法尼沉默了一会儿，看着冉臣从办公桌前归档报告，便款款起身，走上前轻轻握住冉臣的手指。
感到指尖传来柔和、温软、细腻的触感，冉臣一愣。
“咋了，蒂法尼，手冷？”
她的声音越来越纤细，但仍然清晰可闻：“而且，您可能有所不知……历史上出现的无征之人，都和帝国的女皇……”
沉默。
良久，冉臣挠挠头。
“嗯，然后呢？”他问：“女皇怎么了？”
蒂法尼低垂眼帘：“已经太晚了，您该沐浴、歇息了。”
冉臣一脸问号。
蒂法尼放开他的手，她深深地低着头，冉臣看不出她的表情，只能勉强看见少女洁白的脸颊上一抹不知从何而来的嫣红。
“好吧，是有点晚了。”虽然莫名其妙，冉臣还是看了一眼外面高悬的明月：“我这的条件不比皇宫，所以……”
“明白了，我去洗澡。”
冉臣茫然地看着少女起身，轻快地离开了他的房间，只留下一个俏丽柔和的背影。
这姑娘怎么了？
冉臣颇为无语地挠了挠鸡窝似的头发，一个被害妄想的艾琳娜就够他受的了，本来以为蒂法尼能正常交流，结果也是个云里雾里的女孩。
罢了罢了，不想了，虽然和她们打好关系是也是必要工作的一部分，但今天，工作都一边去吧。
冉臣熄灭烛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