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按照哪个世界的历法，维堡都已经步入深秋。在一天比一天的萧瑟中，城镇逐渐冷清起来。
但矿山这几日却反常地红火。
松香子爵大人，在上任之后第一次莅临此地。但他并非简单地视察，而是带来一大堆奇形怪状的铁板——甚至还有两个精灵。
那两个精灵吸引了矿工们相当多的目光——好奇的、诧异的……甚至还有少许的贪欲。
让人瞩目的美貌、别有情趣的服装以及关于精灵女奴的种种传闻，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只是，在看到金发精灵毫不在意地挽着子爵臂膀时、看到银发精灵一脸别扭地扑到子爵怀里时，男人们还是悻悻地选择了挪开视线。
当然，子爵并不是来炫耀女伴的。
“来，艾琳娜，把这两块铁件浮起来。”冉臣对照着手里潦草的设计图：“然后，蒂法尼，把它们焊接在一起，就像一个水缸一样。”
银发少女委屈地撇了冉臣一眼。
“这个重量已经快到我的极限了，主人。”她压低声音：“我会努力的，所以请惩罚我，不要惩罚蒂法尼大人。”
“你听听你自己说的像人话吗？”冉臣叹息：“快点。”
“嗯……主人。”
在耀眼的火光后，冉臣仔细检查了一下接口处——除去难以避免的融化外，两块铁料严丝合缝地拼接在一起，工艺的细密程度甚至超出了冉臣所想。
蒂法尼围着铁罐子转圈：“这是什么？”
“这是气缸。”冉臣解释到：“里面这片圆形的板子就是活塞，空气从导气管里进入，推动活塞运动，活塞带动上面的传杆，直接连接外面的连杆。”
“嗯……没听懂。”
“这有什么听不懂的，活塞推动连杆运动，然后连杆拉动滑动阀门，蒸汽再把它推回去。”冉臣皱眉：“这样，活塞就能被连杆带着来回平移了，热能转化为机械能。”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除去冉臣饶有兴致地观察着活塞的气密性。
在一旁，冉臣的首席侍卫，霍奇·伦纳轻咳了一声。
“大人，我并非冒犯，只是……”他斟酌着用词：“您真的确定这玩意儿能自己动起来？这个重量的大铁旮瘩，想搬走都得好几个人！”
冉臣笑笑：“如果装上轮子，它跑的比你还快。”
“可是这有什么用呢？”霍奇还是不明所以：“您说的这个……蒸汽机？”
听到这个问题，冉臣不由得在心里嘲讽了一番。
蒸汽机有什么用呢？无非就是个推动人类文明进入工业时代的物件！
不过，冉臣可以理解霍奇的担忧，他是冉臣遥远的血亲，接受过正统的贵族教育和骑士训练，只是在选拔中失败才来担任侍从。
这样刚正不阿的一根筋，冉臣不担心他的忠诚，但霍奇对精灵有相当的敌意，只是在巴莱顿和冉臣的态度下才选择掩盖锋芒，也正因如此，他才会对精灵用秘术制造的机器抱有怀疑。
冉臣甩掉无谓的思考，端详蒸汽机的气缸。
水泥、蒸汽机、线膛燧发枪，实属穿越者三大必备利器。
掌握了水泥就像掌握了建筑业的权柄，而制造出蒸汽机，意味着人类开始踏出了驯化自然的第一步，冉臣也不指望这些人能立刻理解蕴藏在白色蒸汽之下的恐怖力量。
蒸汽机的原理虽然简单易懂，但对加工精度有不低的要求，想要靠铁匠的手工锻造属实想多了。在穿越之初，冉臣考虑种田大业的时候，非常担忧维堡里的锻打技术不够。
然而，精灵的秘术完美弥补了这个缺陷。
蒂法尼和艾琳娜一同，可以在任何地点直接像捏泥巴一样加工锻造任何铁材。
艾琳娜可以将待加工的铁料悬浮到空中，用秘术将他们拼在一起，然后只需要蒂法尼一把火融掉即可。甚至，让蒂法尼直接烧出铁水，再让艾琳娜将铁水变成想要的形状都行——虽然很耗费体能，但效果堪比3D打印机。
至于人类攀科技真正需要的前置设备：铣床和镗床，往后肯定是需要的，纯靠精灵对秘术的掌控，局限太多。
现在，只要冉臣能把图纸画好，交给铁匠加工出差不多的铁料，之后靠精灵们加工细节、完成拼装即可。
至于要求精度高的细枝末节，譬如调速器和齿轮，便直接让她们当场打印出来。
“完美！”冉臣推动活塞，感受掌间传来空气的压力：“来，霍奇，把它装上去。”
折腾了两天之后，第一台蒸汽初号机终于在矿山之前组装完毕。
历史即将翻页。
蒂法尼蹙眉看着这个由她亲手融造的设备。
她的伴侣——单方面的——冉臣，正在围着这台粗糙而丑陋的机器，兴奋地打着转，像个拿到玩具的孩子一样，仔细摩挲着蒸汽机的每一寸铁皮。
“来人，把水倒进去！”冉臣喊道：“然后点把火！”
艾琳娜轻轻凑到她耳边。
“殿下，您真的相信主人说的这东西……力大无穷？”
银发的精灵满面狐疑，因为连日使用秘术的劳累，她的银发被汗水沾湿，紧紧地贴在前额上。
蒂法尼摇摇头。
“当然，我一无所知。但无征之人将秘术给予我们时，我们也一样拒绝相信有人能唤出火焰，不是吗？”她嘴角微微上扬：“既然历史上的无征种都是时代的引领者，那我的爱人也能将新的知识带给我们。”
“呜呜……殿下！您怎么就已经称呼主人为爱人了？”艾琳娜的语气有丝丝委屈：“殿下，您贵为暮月的皇女，虽然一时沦陷在此，也不能自降身份……”
“无征之人要比我重要的多。而且，艾琳娜你也被吸引了，不是吗？”
“殿下！我那是为了……”
“为了我着想？”蒂法尼露出一个恶作剧式的笑：“可是艾琳娜啊，你半夜睡不着，就抱着枕头去子爵的床上，结果睡到一半被从房间里丢出来，也是为了我吗？”
艾琳娜一时语塞。
她气鼓鼓地试图反击：“我，我我我我我……那是主人对我下了精神暗示的秘术！跟我自己的意愿毫无关系！”
蒂法尼微笑着，但她的话语被“噼啪”声打断。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台机器吸引过去。
看起来，那就是个烧开水的炉子，而子爵，也无非就是给装水的水缸点了一把火。
“这不就是烧水吗？”霍奇·伦纳不解地嘟囔了一句：“子爵大人，您就拼了个炉子出来？”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冉臣毫不在意。
无聊的沉寂并没有持续多久。
蒂法尼很快察觉到，连杆开始缓缓移动。
尽管看不到内部，但全程参与了拼装的她，隐隐猜到冉臣的设计。那两条不同方向的连杆，被不同方向的“热气”推动着将“活塞”来回推动。
火力逐渐增大。
越来越多的矿工被这台逐渐马力全开的机器吸引，尽管子爵大人还在这里，他们还是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呆滞地看着飞速旋转的飞盘。
这个看似笨重的铁疙瘩，发出刺耳的轰鸣，排气口向外气势如虹地宣泄白雾——就像，沸水顶起壶盖时，向外疯狂宣泄的热气。
“啊……”
蒂法尼的脑海中仿佛有闪电划过。
原来是这样！
冉臣曾经和她讲过，这台名为蒸汽机的设备，和煮沸的茶壶异曲同工。
现在她终于理解了其中深意，这所有的设计，都是为了利用沸腾时蒸发出的白色雾气，就像顶着壶盖一样推动活塞来回运动！
只是，她从未想过，其中蕴含的力量如此巨大。
就连一旁的首席侍卫，之前怀疑和抵触的情绪一扫而空，也是满脸的难以置信。
那块常人根本无力举起的巨大齿轮，在蒸汽的带动下极速旋转，轻盈得仿佛一片树叶。
“怎么样，诸位，这就是你们随处可见，却从未触及的力量。”子爵得意洋洋地看着周围如痴如醉的人群：“只要倒上水、点上火，这东西就能取代难以想象的人力，你们可以用来搬运矿石、抽取矿洞中的废水，未来，它还可以取代相当多的人力和畜力……”
蒂法尼呆呆地听着他兴奋地规划着未来。
她感觉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无需喂养、无需培育、不会对战场感到害怕、也根本不会被寻常刀剑穿透，只需要按照图纸上的要求焊接和拼装，这台火热的机器就能爆发难以想象的力量。
如果让它带动战车——不，战车只是它的累赘。
它本身就是战车。
只需要给蒸汽机装上双轮，它便能无情地在战场上所向披靡，靠速度和力量碾压一切胆敢阻挡的敌人，即便兽人们的秘银铠甲如何坚固，在它面前也不过是稍显坚硬的肉块而已。
最关键的是，从冉臣绘制好设计图，到蒸汽机真正落地不过数日。
一旦有了足够娴熟的工匠锻造、有了足够的暮月皇室成员协助，那么只需要一个月，暮月帝国便能用一堆废铁制造几十台，甚至上百台这样的战争机器。
不管是兽人引以为傲的刀法、还是精灵世代传承的弓术……
一切旧时代的保守者，都会被蒸汽机轰鸣着无情碾碎。
她看向一旁的面带喜色的年轻子爵，后者没有注意到她的眼神，只是激动地来回踱步。
黑发之下，他黑色的瞳孔在夕阳里，反射出几乎使蒂法尼沉醉的光。
不行了。
不管用什么难以启齿的手段、哪怕违背冉臣本人的意志，蒂法尼也必须拿下这个男人。
不管是出于皇女的责任感，还是出于精灵对无征之人天然的尊敬，还是想要继续和他共度美好时光的愿望——冉臣·松香，都必须是暮月帝国的。
最好，还是她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