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少职业道德的仇富杀手的午夜休假(一)
摩丝蹲踞在一座三层小楼的屋顶上,两只黑皮靴踏在遍布细密裂纹的大理石屋顶上,年轻的杀手将重心控制得恰到好处,那块暴躁的大理石砖居然没有像个暴躁的老爹那样跳起来喊着“你…你…咳…离远点!”,她就这么站在一个老实的大理石老爹的头上环视着东城区街道的夜行动物们。
托斯卡半岛夏日的午夜潮湿而闷热,粘稠的海风裹挟着盐与海鱼与泥沙的气味像一张浸湿了的大毛毯一样包裹着弗洛拉的每一方寸空间,被闷热润染成一缕缕的纤毛似乎有着穿透空间,直达那空旷的思维边界,人们所认识的概念,从苹果的甜味到宗教数学家推导的命题都蒙上了一层湿重的气息,深夜之中鲜有人会像白天那样到街头叫卖自己的商品,或许除了妓女,不过那也是因为那些行会和大家族花了大价钱雇来兜售“安全”与“秩序”的卫兵早早就回家睡大觉去了。总而言之,除了那些总是喜欢不合时宜地一展歌喉的蝙蝠与海鸟以外,那张浸湿了的毛毯似乎干脆利落地在执政官、乞丐王、主教以及吸血鬼大使的脸上分别来了一记刺拳,并由此成了弗洛拉午夜无比合法、公正、智慧、勇敢的伟大统治者,就是那些会在教堂门口撒尿的小屁孩都不得不屈从于祂全能的统治之下。东部外城区比内城区的夜晚稍微吵闹一些,其原因也无非于更多的妓女和更少的卫兵,历史编纂家们说东部外城区的建筑都是两千年前吸血鬼造的,大理石堆砌的房屋本就坚实可靠,再辅以吸血鬼们喜欢玩弄的血魔法,让其中相当一部分保存至今,只要向市政委员会交几枚弗洛拉金币就可以从这里选一间恐怕比人类社会还古老的房屋入住,不过当然,那些被有钱人供养的历史编纂家可不会屈尊来到脏乱的东城区弄脏自己镶金的靴子和长袍,他们至多会派来两个昏昏欲睡的仆人来敲两块石头、在手稿上用极不专业的平面透视涂涂画画,借此来观察这座曾经伟大的城市,就是在接过仆人们的劳动产物时,他们也会拿浸过香料的手帕捂着鼻子,仿佛东城区的毒气就像地精的棒槌会要他们的命一样。
“好吧,看来贫民窟的老屋顶不是个放松的地方”
摩丝有点后悔,感到自己将宝贵的睡眠时间浪费在了一个闷热而无聊的午夜中,尤其是经过了一个月的高强度工作之后,虽然之后一段时间里她每天晚上都能来到同样的地方摆着同样的臭脸观察着同样的城市来挥霍大把的时间,没错,问题就出在在这,当你没有认识到你在做一件无意义的事时,你会心安理得甚至有些快乐的挥霍时间,然而当你建立起了严格的时间管理观念,力图将你的时间像沙漏里的沙子一样精打细算,这时虽然你不想去做任何有意义的事,只得用落下的沙子来填补内心的空洞,却会感到无比的懊悔与焦虑,以至于你想立刻动身去向那些金主们兜售你的劳动,然而实际上你还是一动不动地蹲在漆黑虚无的午夜中,忍受着发腥粘稠的海风,与晚间妓女、蝙蝠以及海鸟为伍。
“妓女…嫖客…妓女…妓女…和三个嫖客搂在一起的妓女…两三个扒手…一个醉汉…”
摩丝带着愧疚一遍遍地清点街道上稀疏的夜行动物们,确实在是没有能让人打起精神的场面出现,有时顺着敞开的窗户能看到在昏黄的烛光下蠕动在一起的男女正在忘情地抖动的影子,第一次看到时她还觉得有些新鲜,好像她曾在小神殿中与兄弟姐妹们训练徒手格斗的场景,她总是会利用自己富有韧性而灵活的骨骼与肌肉死死地缠住对手的关节与脖颈,之后再蠕动身躯将对手扳倒在地,她靠这招降服了大多数对手,直到有一位姐妹和她操着同样的技巧,她们两个就像两条交配中的蛇一样在地上扭打了十几分钟,至于结果摩丝已经不记得了,但与她记忆中的碎片相比,那两团影子的动作僵直而凌乱,丝毫没有如同蛇一样流畅的美感,摩丝很快便失去了兴趣,将目光移开了这对交配中的动物。然而她却很快发现自己的眼睛像是晚上的飞虫一样不断地被亮光牵引向一扇扇敞开窗户中溢出的烛光以及投影在墙壁上的下一对、下下一对大同小异的、正在交配中的动物的影子。摩丝恼怒地闭上眼睛,在眼球转向另一边再睁开却又被光亮与性激素过剩的兽类所吸引
“唱经的禁欲老东西们一定很乐于到这些景象”
摩丝一边低语,又一遍遍地重复上述动作,像被沙子迷了眼睛一样眨了十几次后,她终于可以将目光短暂地停留在黑暗中,尽管只有几秒,但她也通过透支未来几个月的幸运而捕捉到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
“一架马车”
离摩丝挥霍时间的地方大概只有五六十米远,一架老旧的马车停在一个路口的边上,藏在一栋半塌的石房后,顺着主干道的人恰好看不到这辆马车,马车的材料略有发黑,木板被随意地钉在一起,其中不乏有断裂腐朽的坏料,帆布篷的六根拱形支架有两根断掉了,断开的细木棍划破帆布篷支了出来,让人对它的防雨性能深表怀疑,而拉车的两匹马都是棕红色的而且差不多大,全都气喘吁吁,似乎是刚刚从长途跋涉的任务中歇下脚,汗珠透过棕红色的毛皮顺着腹部滴下,被打湿的皮毛一层层地贴在身上,紧张得剁着马蹄,马车上坐着的人则挺直腰板四下张望,时不时地抚摸那两匹马的鬃毛好让它们冷静下来,尽管他看上去和它们一样紧张。马车之外,路口左右分别站着两个人,三男一女,都摆出了战斗的架势,三个男人中两个拿着剑一个拿着斧子,其中一个穿着卢奇式的胸甲,应该是刚从战场上下来的无业佣兵,而女人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双手半抱半拄着一根两米多长的法杖,双腿缩成内八字瑟瑟发抖,她出的汗似乎比那两匹马加起来还要多,浅黄色的亚麻布袍子都被汗水打湿贴在了身上。
摩丝下意识地四处环顾,发现离马车三十米的一座阁楼中闪着明晃晃的银光,摩丝的潜意识擅自地将它识别成了一根发光的老二,但很快就被理性驳回:
“一个弩手”
毫无疑问,这帮人可不是什么街头混混或是强盗,而是刚打完仗、口吐酒气和杀气的职业佣兵——他们中的大多数在弗洛拉与卢奇的战争结束后便没了工作,准备等秋天稍微凉快一些便出发去低地的联省共和国和斯蒂尔讨一份差事,在此期间,有的人落草为寇到处打劫商队,有的人花着刚赚来的弗洛拉金币在东城区过夏,而这伙人显然两者都不是,在大半夜跑来鸟不拉屎的东城区小巷还雇了辆散发着马粪味的破马车和他们一起躲全副武装地躲在一个破烂路口后面,他们肯定不想要打劫某个烂醉如泥的穷光蛋,更不是想体验潮湿的夏天中马粪发酵出的气味是否会和烧麻叶的烟气一样能让人嗨起来。
摩丝快步翻越了几座屋顶,并时不时地望向那个藏着弩手的阁楼,她走得很轻,再加上那个弩手的注意力恐怕都在路口上,很快摩丝就摸到了离马车第二近的一座二层石楼,由于前面那座房屋处在半塌的状态,因此摩丝可以很好地观赏这帮无业佣兵和某个有钱的倒霉蛋即将上演的戏剧,尽管有可能被那个自以为藏的很好的弩手发现,不过她还是有自信就算弩箭已经冲着她的脑门奔来,她也有十足的把握能全身而退。
在这个特等座上摩丝可以更仔细地观察这些佣兵的神态与外貌,四个佣兵和那个车夫(恐怕也是同伙)都很紧张,三个男人瞪大双眼、竖起耳朵,死死地握住自己的武器,离摩丝最近的是持剑和持斧的两个男人,拿斧子的那人一头金发,大约只有二十几岁,身上穿着一件发锈的锁子甲,尽管他将斧子搭在了肩上,但摩丝依然能察觉斧刃反射的月光在微微颤抖,他应该是从北诺斯来南方找仗打的菜鸟;而旁边拿剑的那个男人长着一丛络腮胡,鼻头和脸颊都泛着红光,似乎是个老酒鬼,他将剑尖搭在地上,尽管有些紧张但呼吸不失沉稳,正是他穿着那件卢奇来的胸甲,上面还拿炭笔划了七八道黑印——不出意外应该是他的剑下亡魂,看样子是个老手,摩丝将他的位置暗暗记下,便将目光投向街道的另一边。
那个少女是这伙佣兵里最引人瞩目的一个,她皮肤细嫩,长着一头火红的齐肩短发,平齐的刘海被汗与湿气浸湿黏在了额头上,而脖颈上则带着一条项链,镂空的铜制结构中间悬着一颗拇指盖那么大的红宝石——这是魔法学院颁发给火焰法师的象征,而她的亚麻布长袍虽然有些破旧,但却能隐约地辨认出一些复杂的银色花纹,有蔷薇花、也有交错地枝叶,不过因为紧张,她的眼睛一直紧闭着,不过摩丝猜大概是深蓝色的,因为她一直觉得红配蓝是热情与理智的结合,这样有一种平衡的美感。
摩丝还在观察这个可爱的魔法师时,她的余光瞥见了那个藏着弩手的窗口闪了一下橙光,接着,马蹄与铺石路的碰撞声以及车轮与车辙的碰撞声穿透了浓稠而黑暗的潮湿空气,顺着地面、石墙以及东城区的肮脏空气撼动了摩丝已然结茧的鼓膜,一辆不大但精致的马车被两匹白色的骏马拖着滑过年久失修、满是碎石的东城区街道,马车上的车夫穿着深绿色的紧身衣,上面画满的复杂而伸展的金色线条,他昂着头不紧不慢地时不时抽打一下马匹的脊背,那辆马车更是让人瞠目结舌,这是辆四轮马车,整个车身都被漆成白色,而在不同平面的交界处,则使用复杂的镀金手艺镀上了一层惹眼的黄金,车顶上的四角分别伸出了两条金色的树枝状装饰,它们两两纠缠在一起,最终八条枝蔓共同纠缠在马车顶的中央,并从中盛开出了一朵金色的百合花,比起那些交配中的动物,这种美妙的姿态更让摩丝回想起自己与那位姐妹在神殿冰冷的石砖上纠缠扭动的十分钟,摩丝不知道这些有钱人天生就是这么蠢还是过量的金币对健康有什么不好的影响,驾着这么一辆马车在东城区招摇过市简直是在向穷光蛋们大声挑衅“看到了吗,你们这些穷鬼在东区卖一辈子菜叶汤也赚不来这辆马车的一个轮子!”,想到这摩丝的胃里不禁返上来一大股酸水,因为她自然地也意识到自己也是这些穷光蛋之一,只不过她不用去街边卖菜叶汤,她只需要提剑去割了某个头顶上带着弗洛拉金币的超级倒霉鬼的喉咙就能拿到七八枚金币。
“…再算上加工费…大概要四五百弗洛拉?”
“再去割了四五十个老巫师、佣兵和行会会长的脖子就能买得起一个轮子了”
“我可真他妈的走运”
不过这些白痴富翁马上就会被一群缺酒钱的白痴佣兵拉下马车扒光衣服,然后被扔到某个破房子里等着自己的倒霉亲族带着一大箱金币来赎身,第二天主城区的街头小巷就会传遍一个大商人驾着一辆超他妈显眼的黄金马车在贫民窟被一群流氓给绑架勒索了,他还会在市政大会上面红耳赤地挥舞着一卷文件并激动地大喊
“你们别信了那些鬼话,这他妈都是谣言!”
一想到这摩丝就差点笑出声。
“嘿,放松点”摩丝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又回过头看了看藏在路口后的四名紧张到不敢喘气的佣兵们“多给这帮有钱人点颜色看看”
四名佣兵将脸贴紧墙壁,时不时地探出目光来观察街道上马车的情况,那个少女也将眼睛睁开了,摩丝所关注的晶莹剔透的大眼珠在扑闪着的修长的睫毛下不断挑逗着摩丝的好奇心,摩丝冒着被弩箭射穿的风险小心地仰起脖子,但是很可惜,是绿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