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莫斯克帝国,鬼知道为什么如此一个大体量帝国会有这样一个看上去意义不明的名字,或许是首任皇帝叫这个名字,也有可能他们是拿中央集成系统在皇宫里用随机数组的方式排列组合出了帝国的名称。
如果真是这样,或许比老老实实取出来的名字要酷上许多,不是吗?
它很大,顾名思义:由十三个星系,三千五百八十二颗可居住星球以及十几万颗不可居住星球组成——至于为什么后面不可居住星球没有详细数据,大概是帝国相关统计部门掌握了偷懒的诀窍。
安菲尔所处的中央星系便是暗莫斯克帝国行政中心所在的星系,除开作为帝都所在地的帝星之外,剩下的星球都受到中央星系的福泽,不仅是繁荣昌盛,而且最少人口的星球的常住人口也是非中央星系里最繁华的星球的好几倍。
安菲尔就在距离帝星三光年的第三星轨的布克里希星球上坐牢——也不能算坐牢,不过被人看守在狭小的空间里什么事情也不能做,或许比那些关在监狱里的人还要折磨。
不过好在安菲尔耐得住性子,而且门外还有一位大叔时不时跟他聊天,他至少不用真的像根木头一样种在房间的床上。
如果到时候起床发现自己生根长在这里了,安菲尔或许会开始考虑研究为什么人类会生出这样的植物细胞。
好吧这都是玩笑话,不过他真的很闲,感觉自己第一次从工作繁忙的日子里抽身出来反而有些不适应了——换做平常,他得一天跑上十几个单子,把一些不寻常的货物从一处地方运到另一处地方。
官方物流无法运送或是担心被帝国执法部门发现的东西,安菲尔都来者不拒,因为这样他这样的廉价劳动力在有了很强的竞争力。
不过现在看来,他不仅是房子没了,就连工作单子也得损失上好几天的钱了。
“他们……他们说你是邪教徒的孩子,抱歉你也许不想听我说起这个话题,但我身为执法者虽然只是照看你的,但也有义务深入了解一些相关情况。”
大叔这话听上去有些像是作为工作来询问安菲尔的,不过少年一眼就能看出站在门外的中年男子只是想了解更多关于自己的信息罢了。
他其实并不避讳这个话题,只是每当有人提起这件事,他就会感到一阵体寒,仿佛一阵恶寒的风没有来头的刮过这里。
“我之前发呆,想到了两个地方,”安菲尔安安静静地讲着自己在淋浴室里花上这么久的原因,“一处是在这个星球东经三十度北纬六十三度的不知名小镇的屠宰场里,另一处是在这处屠宰场东南方向三公里处的社区活动中心里的礼堂。”
他很认真的报出准确的地理位置,门外的执法者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不过作为聆听者他选择安静听安菲尔说完。
“嗯……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在那里想起这两处地方,不过我现在大概是理解我为什么会让这两个地方出现在我的思绪里了。”
安菲尔摆弄着自己的手指,一二三四五六七的来回数着,仿佛是在拿这几根指头计算着什么,等到数到十二的时候,他停下了动作把头抬起来很是认真的说道:
“九月十二日,小镇礼堂邪教杀人案……死者十六人,包括主持修女在内,全部用挂钩在礼堂屋顶上,据当地执法处报道死者全部属邪教徒聚集活动并进行自杀,并强行结束了此案调查。”
一字一句,像是官方的新闻播报,安菲尔一个字不差的把他在十年前收到的信息讲给了门外的执法者大叔听,他不介意有更多的人了解这件事情,毕竟他也希望有人能再度关注起这件发生在自己家人身上的惨案。
老修女和自己的父母怎么可能会自杀?更何况,谁自杀会用那挂钩活生生将自己的肉体刺穿的?
“很抱歉听到你这样的回答……孩子,你一个人生活在这里多久了?”
“八年。”
安菲尔无处可去,那个小镇里的人都觉得他是邪教徒的孩子,一时间他失去了在那里安稳生活的权力,失去了自己幸福的家庭,失去了前往神学院进修的资格……
然后辗转各地,最后选择进行寻常人不敢提供的无限制送货服务来求得一份工资——什么都送,无论是最简单的一封信,还是一把违禁的枪械,甚至于说……一具腐烂的尸体。并借着这份高风险中等收入的工作在这里买下了一套极其廉价的房子。
不幸的是,现在还被炸了。
“我并不觉得我自己可怜,我只是难受,”安菲尔突然说到,他看着那执法者脸上的同情意味就十分抗拒,他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我难受我的父母死得不明不白,没有真凶落网,没有真相告知。”
“我回忆起屠宰场,回忆起礼堂,主要是因为那时候的礼堂……像极了我印象里的屠宰场。”
安菲尔仰头自言自语道,仿佛此刻拘留室的天花板上就吊着几具尸体,血液从伤口渗出然后侵染身上的衣物,最后打湿全身,顺着脚尖往地上滴落。
滴答。
这不是血,是安菲尔那没擦干的头发上滑落的水珠。
——
十年前,执法者通报他,自己的父母同其他十三人被身为邪教徒的老修女蛊惑,在一场祷告会里服下致命的药物,然后将自己用事前准备好的铁钩挂在天花板上进行所谓的献祭,以求得不可能实现的赐福和永生。
那时候他还在外面玩玩具,并不知道吵闹的活动中心里居然发生了这般血腥恐怖的案件。
执法者用胶带将现场围起来作为警示,并拒绝任何人进入或是在旁边较近的地方观看,就连受害者家属都没有资格去接触自己家人的遗体。
安菲尔虽然沉默少语,但绝对是少有的行动派。那些怪叔叔怪阿姨们不让他进去找到自己的父母,那他偏要进去,因为他不相信自己的爸爸妈妈就这样没了,就跟那些电视机里面播放的动画片里的反派一般被打败就散开化成了一团黑雾。
趁着夜色,他翻过了现场围起的阻隔带,闻着曾经在那屠宰场里闻到过的味道,捏着鼻子弓着腰从礼堂的侧窗翻了进去。
随后,他的眼睛闭上。
两侧座椅一排排整齐放置,上面满是从上方滴落的粘稠液体,一滴滴像是还未流尽的泪水。
安菲尔以前就在想,人类死亡的时候跟那些动物死亡的时候有什么区别,现在看来也没有什么太大差距——都是被吊着,都是被开肠破肚的钩着,只不过这些肉体不会被送上餐桌而是被扔进土里。
他该怎么形容才能有一种妖异到极致的艺术气息从这该死的画面里跳脱出来?安菲尔并不擅长这些,所以他闭上眼睛,靠着墙没有继续说话,这让在门外等着他形容出那副画面的执法者有些急了:
“那你倒是说说,你看见了什么?”
“我闭着眼睛,什么也看不见。”
只听见跟铁钩相连的铁链摩擦碰撞发出的吱嘎声和风刮过礼堂窗户时产生的细微擦碰声,男孩没有敢抬头去辨认哪一坨肉是自己的母亲是自己的父亲,他选择眯起眼睛在夜晚的礼堂里摸着自己来时的路翻回侧窗逃到了活动中心的走廊里。
最后,大概是因为眯着眼睛晚上看不清地面有什么,又或许是礼堂里面满地都是那种粘稠的液体,到最后在现场外面的过道上逃离的时候,安菲尔不自觉的留下自己的血脚印。
弄得第二天来继续调查取证的执法者还以为有具尸体挣脱铁钩走下来复活了。
还挺逗的。
——
“你觉得这件事情发生之后,它足够击垮你对生活下去的信心吗?换做我,我大概没这个勇气活到你现在这个年纪。”
大叔很是感慨,他靠在门边,想继续说些什么可又因为自己想要说的太多,一股脑全卡在喉咙那里,怎么也蹦不出来了。
“我现在坐在这里,已经算是给你的答案了。”
安菲尔继续玩弄自己的手指,安安静静的样子很是文雅,加上他那漂亮的蓝色眼睛,很难第一时间对他产生不好的印象——当然,得除开那位加班的执法者。
或许是这凝固的安静氛围让大叔有些按耐不住,他敲了敲门,站在窗口处轻轻问道: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他有些马虎,身为执法者连送进这里拘留的人的名字都没有去了解,不过看样子这里呆的人也挺多而且大多隔阵子就会被放出去,他也没有必要去了解每一个人。
“安菲尔。”
“安菲尔?真是个美丽的名字,单如果只是听闻你的名字而没有了解你的过去的话,我根本无法想象你承受之痛。”
真是个多愁善感的大叔,他每时每刻都在为那件事情心疼一般,语气里满是可怜安菲尔的感情。
但身为这件事情的受害者,安菲尔感到的痛苦却像是根本不及他的一半一样……
他现在完全不会为这件事情难过了,那里真的很糟糕,那件事情真的很恐怖,但安菲尔显然不想一直活在那个最烂的瞬间。
有时候他觉得并不是自己不想忘记自己的父母死在那间小礼堂里,而是周遭的人不断提醒他,像是生怕他忘记一样。
安菲尔想杀死那段伤痛,让那不可能复仇的恩怨有始有终,可那些旁观这一切的人们却不这么想——对于他来讲,因这件事情而滋生的任何怜悯和厌恶都让安菲尔感到烦心。
“你一个人活着应该很辛苦吧,其实我……”
“请不要在讨论这些了,”安菲尔打断了门外大叔那仿佛无休止的情感流露,他冷漠的脸上很是少见的产生了一丝烦躁之意,“如果你们真的想帮助我的话,那就请重启调查那件案件吧,但我猜你们压根就没想过这一点。”
“我不需要毫无意义的怜悯,如果你没有别的话想说了,就请让我一个人静一会,我不想花太多心思去让你感受到安慰别人带来的安定。”
他一口气说了好多话,相比平常安菲尔这样的举动已经是异常中的异常了,但他觉得此刻自己不得不说明自己的态度。他承认这位大叔很亲和,像一位慈爱的前辈,但他显然更希望对方的关心是轻微如细风刮过那般,而不是现在这样单纯是为了让自己感受到一种安慰才做出的安抚别人的行为?
“抱,抱歉……我有些过分了,但我保证我没有别的什么意思,只是一个人生活太久了,没有可以发泄情感的对象……”
大叔很是不好意思的把身子转了过去,扶着自己的额头,看样子他现在也意识到自己刚刚一直不停的安抚有些讨人厌了,连忙把嘴闭上,呆到一边去了。
自己大三十了,还是一个人过,没有妻子没有孩子就更别提什么充实的中年生活了。
平日间最爱看的也是那些情感家庭伦理剧,每到那种在寻常人看来尬得不行的催泪环节,他的眼泪就不受控制的往外掉。
他的共情能力很强,也难免在安菲尔讲述的过去里陷进去,像一位真正的见证者一般试图去安慰安菲尔来得到一种情感的满足。
还是忍不住侧目看了看窗户里那坐在房间的床上安静发呆的安菲尔,看着他那毫无感情的侧脸,他忍不住多关心了一句:
“你看上去有些精神萎靡,需要香烟吗?”
说着,从之前掏出小饼干的口袋里摸出一根有些皱巴巴的劣质香烟。
安菲尔慢慢闭上眼睛,有些无奈的靠向墙边,在静默了十秒左右后,才转头过去轻轻回答道:
“不了,我未成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