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夜色初升，小城里的灯火不约而同亮了起来，在黑暗的大背景下错落有致，如同树丛中的点点萤火。小城中心广场的大屏幕传出到达6点的慵懒钟声，显出别样韵味。
冬季的黑夜就是这般，来得早去得晚。
离中心广场大概两条街远的地方，一家咖啡吧静静地呼吸着。晚高峰期间，很少人会有闲情雅致来此小坐，饮杯苦中带涩的咖啡，逗会儿毛色乌黑发亮的波斯猫。门前风铃轻响，灯光温柔，在靠窗的位置，有少年少女相对而坐。
少年少女清一色穿着冬季厚重的校服，蓝白相间，网上传言：世界上只有两种校服，一种是中国的，一种是外国的。网友这样说大多是在调侃中国校服款式老，设计丑，穿上颜值就会自降几个档次。不过穿在有些人身上，那股青春活力，就像清水晕开墨痕，一下子散发出来。
正在手舞足蹈向对面少年讲述着什么的少女是一个。她绑着清爽的马尾，露出洁净美好的脖颈，小巧又直挺的鼻梁上方，大大的淡褐色双眸不断放出炫目的光芒。虽然脸上还有些胖嘟嘟的婴儿肥，但她的下巴已经开始抽尖，青春期的女孩就是这般，也许再过一两年，杨柳抽芽生新枝，少女便会出落得亭亭玉立了。
而坐在少女对面漫不经心听其滔滔不绝的少年也算一个。他留着一头齐肩黑发，梳成短马尾绑在脑后，这样就不会显得过于杂乱。他的眉眼细长，带着几分女性的柔和，眸子是漂亮的琥珀色，如一泓清泉。当他笑起来时，双眼微眯，清泉潺潺流动，你会觉得很有灵气，很有生机，可这些词都不适合形容笑容，你搜肠刮肚也找不出词汇形容看见这种笑容的感觉，于是千言万语到最后，你说了一句“很干净的笑容”。
是的，真的很干净，和这个人本身一样。
“所以说，就是这样，你听懂了没，路青衣？”少女深吸一口气，结束了之前的长篇大论。
“懂了懂了。”小马尾不停上下蹦跳，名字叫做路青衣的少年点头如捣蒜，可他只是口头上应付，眼睛却盯着一只伏在窗沿的波斯猫，它全身浅灰，四脚显白。
“懂你个大头鬼！”少女毫不留情地白了路青衣一眼，“我刚刚全在列举你的罪状，你却用一脸明白的样子糊弄我，这认错的态度未免也太敷衍了吧。”
“冤枉啊，穆大小姐，我都被你错定为有罪之人了，现在你心情再不好，给我罪加一等，那我得请你多少客才能赎罪？况且你是富婆哎，缺这几杯咖啡的钱吗？”
“话要说清楚，什么叫错认，那是证据确凿！”少女杏眼圆睁，“这不是钱的问题，这是态度的问题——”
正在这时，服务生将他们点的咖啡送了上来。
路青衣眼疾手快，起身从盘中端过少女的咖啡，礼貌地递到她面前，“穆大小姐，您的玻奇亚咖啡好了，请慢慢品用。”
“嘁，就是想用咖啡堵住我的嘴。”
服务生把少年的那杯放到桌上，路青衣隔着升腾的热气对她笑了笑，没说什么。
其实咖啡店的咖啡品种那么多，到底还是在意式浓缩的基础上制作的，就像少女的波奇亚咖啡，在意式的苦涩下加上了热巧克力独有的醇香，打发奶油使其品尝起来更加富有层次，而点缀在这上的肉桂粉和碎橙皮又减少了奶油的甜腻，让人不会又喝了一口产生不想喝下一口的厌恶感。
甜品搭配的学问真是大啊，路青衣感慨道。这些还是他表面观察到的，他没有选择去问老板，因为他更喜欢自己眼睛所分析得出的，观察和思考不正是做料理的乐趣所在吗？至于吃，那就留给食客去评说了。少年对于做所有事不外乎这两点，而且几乎是下意识的，没办法，这是童年就深植于他内心深处的执念，那时候，他只能透过一方小小的四角窗户去看世界。
就像路青衣之于做法，穆诗雨更关注味道。先前少年喊她“大小姐”并不是戏言，她可是位货真价实的富家女孩，消遣时光是该去星巴克这样的地方。而不是与一个和他点的黑咖啡一样无趣的人在这个小地方扯东扯西。
当然，路青衣点黑咖啡不是故作深沉，仅仅因为黑咖啡是这个店里最便宜的罢了。太苦喝不不下去？没事，那就往死里加方糖，反正方糖免费。
波斯猫尾尖轻垂，小巧的脑袋轻靠在落地窗上，少年把咖啡杯凑向这只小生物，好像是问：“毛大爷，你喝不？”但波斯猫转头就跑，把他一个人晾在那。
少女作为这一幕的见证者，又好气又好笑，气在自己浪费了那么多口水，结果还没一只猫来得重要，可又笑在风水轮流转，你不理我，猫也不理你，都是自作自受。
路青衣自然不知道穆诗雨心中极为小女生的想法，他转头望向窗外的夜景，车水马龙，灯火万顷。
他很喜欢发呆，在熟人面前尤甚，他觉得这种氛围是最好的，什么都可以说，什么也都可以不说。
穆诗雨双手撑脸，赌气似的嘟着嘴，她知道少年又神游去了，因为每每这个时候，他总会一动不动看着什么，但流露出来的不是呆滞，反而很灵动。他有双漂亮的不讲道理的眼睛，是的，少女一直纳闷一个男生的眼睛凭什么那么好看，好像人间是什么颜色，在他眼中就是什么颜色。
人间的颜色看得完吗？看不完，一辈子也看不完。
唯一的遗憾，如果他的嘴不要那么毒就好了。不过改了，他也就不是路青衣了。
“穆诗雨，想什么呢，你都笑开花了。”路青衣回过神来就发现少女直勾勾地盯着他，脸上还挂着诡异的笑，看得他毛骨悚然。
“反，反正不是在想你这种嘴又欠，又没绅士风度，更没责任心，连做值日都会逃跑的人！”穆诗雨在路青衣这“善意”的提醒下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她匆匆往玻璃窗上一瞥，发现自己的嘴角果然微微上扬，于是她连忙收了起来。
“那就是在想说话好听，有绅士风度，更有责任心，做值日不会逃跑的人咯。男朋友？要不给我介绍介绍？”少年不依不饶，“让我们穆大小姐看上的人，该会有多优秀呢。”
“咳咳，”穆诗雨正低头喝着咖啡，被少年没来由的话语呛得不轻，不经意间，她脸颊飘过一丝绯红，为了缓解尴尬，她站起身来，双手撑桌，身体前倾，“你别妄想转移话题，今天说的是你做值日逃跑的事！”
少女的发丝在路青衣鼻前拂过，他闻到了属于这个女孩的桔梗花香，“我不就最近才开始逃跑的，以前做值日我还是很积极的。”
“但你这一星期的值日都是我帮你做的啊，我最近也很忙的好不好。学校元旦文艺汇演需要我来组织，社团的期末报告需要我来写，而某个人在社团挂了名后就再也没出现了。”
路青衣假装低头喝咖啡，发出哼哼的抗议声。
“所以你最近到底在忙什么，放学铃一响就拍屁股走人了，赶快老实交代！”
“就是有事，大事。”路青衣突然指了指自己嘴角处，一语双关。
“什……什么……”穆诗雨不明白少年的意思。
路青衣无奈地叹了口气，抽了一张纸巾帮少女擦去嘴边的白沫，“都高中生了，还像个小孩子，稍微注意点形象好吧。”
穆诗雨显然是呆住了，少年歪歪头心想这姑娘今天肯定是中邪了，不然怎么会走神那么多次？真该向自己好好学学认真专注嘛，但缺心眼的路青衣并没有发现，此时的少女耳根都红透了。
他抬手轻弹穆诗雨光洁的额头，后者被他吓退回了座位，“你的形象是大事，我的忙活是小事。”
“反正学校里也没几个记得住我的名字……”随后路青衣声音弱了几分，像是在自言自语。
少女还未从他大胆的举动下缓过神来，“你……刚刚说什么？”
“没事没事，”路青衣摆摆手，“话说你对未来有什么打算吗，毕竟我们都是准高三了。”
“我吗？我父亲希望我考律师来着，这样以后可以在工作上帮到他，毕竟再亲也亲不过自家女儿，不过我——”说到这，穆诗雨欲言又止，好像在做一个重要的决定。
“哎呀，不好了，”少年低头看表，突兀的喊声打断了少女的思考，“都这个时候了，该回家了。”
“要我送你的一段路吗？”路青衣一口饮尽杯中的咖啡，“你家在郊外别墅区吧对吧，走路去要花上不少时间，况且天都那么黑了，谁也说不准会有什么危险。最近传闻不是很火吗，那个神秘的街头袭击犯，袭击的对象没有任何共同特征。”
“那也只是传闻吧，真实情况也没几个人看到，家属报案后，警察经过检查，受害人身上除了几处摔倒的淤青，也没有其他明显受伤痕迹了，所以根本无法立案。”
“而且我家司机会来接我的，放心，我能照顾好自己。”穆诗雨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那我先走了，之后会好好报答穆大小姐的救命之恩。”不用等穆诗雨做出其他反应，路青衣已经背起书包推门而出，门前的铃铛声清脆悦耳。
“等一下啊，我话还没说完呢，真是木鱼脑袋，让你送还真不送，非要让人家把话说清楚吗？”后知后觉，少女才想起来自己连少年为什么忙的原因也没问出来。
算啦算啦，以后有时间再盘问他吧。
以后还有多少时间呢？不多了吧……
“咚咚咚”，敲击玻璃的沉闷声响传入穆诗雨耳中，她转向窗外，发现脸冻得通红的路青衣正望着这边，他在玻璃窗上呵气，熏出一片小小的白雾，三笔画了一张微笑的脸，好像觉得还不够，又开垦出一片田地，用草书写出了一个大大的“春”字。
路青衣很擅长写草书，笔锋劲而巧，有形有神奔放却不失规矩，但他从来不去参加任何书法比赛，穆诗雨说他是脑袋缺根筋，有展示自己的机会不去争取，少年只是说不足为外人道也。
看着这个“春”字，少女突然噗嗤笑出声来，一切不愉快的念头都随这个‘春’字消失了。
她突然想起一句诗来：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风十里不如你。
很有意思的男生啊，为什么在学校里会没有朋友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