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靠，路青衣你终于回来了，你可知道本姑娘等你等得有多苦吗？”路青衣刚把门打开，清丽如莺啼婉转的声音从客厅里传了过来。
原本如天籁的声音此刻在少年耳中听来就如末日宣告，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转成惨兮兮的苦瓜脸，他关门进屋，弯腰换鞋，“我的姑奶奶啊，你咋还没玩够，这都五天了，乖，该回哪回哪去好不？”
此时一枚身着红色连衣裙的女孩正盘腿坐在客厅沙发上，女孩有着一头黑色长直发，一直垂到铺着毛毯的瓷砖地面上，她的五官如瓷娃娃般精致，有西方人的立体感，但眸子却显示出独属于亚洲人的柔和，身上的连衣裙显然大上了几号，裙摆把她屈着的下半身都罩在其中，从远处看像是一盏应高高挂起的红灯笼。
“都说了多少次了，你可以选择跟我去学院，我们现在就可以出发，你学校那边完全不成问题。”女孩随着电视里的曲子哼唱起来，身子跟着摇晃，沙发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路青衣不做回答，他转头去看电视，液晶屏上正播着时下最火的苦情剧，一部关于我爱上的女孩是我妈妈的姐姐的弟弟的哥哥的朋友的女儿，台词刻意，对话尴尬，又臭又长，他真不知道女孩是怎么看的那么津津有味的。
他从女孩身边拿过遥控器，转到少儿频道，它正在播放《熊出没》，此刻画面上熊大和熊二在想办法来对付光头强，“你才多大，看什么苦情剧，看这个，绿色，向上，有益身心健康。”
女孩飞也似的从路青衣手中夺过遥控器，换成了之前的苦情剧，“我已经九十多岁啦，按辈分都可以当你姥姥了。”
路青衣站在一旁上下打量着这个从头到脚显示出最大年龄都不会超过18岁的女孩，压根不会把她和白发苍苍的老太联系在一起。女孩很好看，甚至比校花穆诗雨还要漂亮几分。但因为女孩比较小只，说话总是奇思妙想，天马行空，老是穿着鲜艳的红色裙子，跟个小孩子简直没什么两样。
“晚饭，肚子饿了，”女孩不耐烦地叫喊着，她双手拍打沙发，不老实的双脚踢起裙摆，像是起伏的红色波浪，“你能体会从中午饿到现在人的感受吗？还有没有人权啊！”
“你这时候提人权也太小题大做了吧，”路青衣指了指茶几，“我早上出门时就把钱放这了，让你中午上外头随便吃点快餐什么的，就算懒得出门，桌上的饼干面包是摆设吗？再不济水果也可以垫垫肚——小祖宗，懒也不能懒成这样吧。”
“你管我！”女孩不服气地瞪了他一眼。
“那你能不能体谅一下冒着挨骂风险逃值日，被骂不负责任的人心情，”少年有样学样地瞪了回去，“要不干脆你和我一起上学去吧，这样你还能去蹭食堂的午饭。”
“好呀好呀，”少女天真地笑了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你们学校的伙食咋样，过不过得去？”
少年不在这个问题上过多追究，脑海中开始了回溯。
五天前，路青衣放学回家就看到这个穿着红色厚重连衣裙地少女坐在一个破烂的行李箱上，宽大的裙摆拖在地上，也不怕脏。她轻哼着小曲，百般无赖地玩着从耳边泻下的一缕卷发。看到自己出现后便双眼发光，大喊道，终于回来啦，我可等你很久了。
当时被不认识的小姑娘攀上关系，路青衣刚想说小妹妹，我跟你不熟，你找错人了吧。那个少女却一股脑抛出一系列自己不懂的名词，说她来自卡西沃斯学院，想邀请他加入。还说他不是表世界的人，是里世界的人，是亚人社会的亚人。
当时少年气笑着摸摸她的头说，哪里来的小妹妹，有想象力是好事，但不能凭空污人清白是不是？公共场合骂别人是不对的，乖，要不让哥哥过去开个门，哥哥给你拿糖吃，然后你再回家找妈妈好不好？
结果女孩笑得花枝乱颤，喂，说大白烂话就好好说，别一听到卡西沃斯时身体就紧绷好不好，养气功夫还是不行嘛，路思诚就是这样教你的？
少年脸上的笑容凝固住了，冷冷地说，抱歉了小妹妹，现在我真的要请你离开了。
而女孩脸上的笑容更愈，道，你真不想知道当年你爸为什么不辞而别？不想知道他为什么把你留在这？
还有哦，你是不是瞎了眼，我都九十几岁了，是可以当你祖宗的人了，我吃过的盐可比你吃过的饭多。
路青衣脸上彻底阴沉下来，威胁道，我自己的事我自己能查清，不用你来指手画脚。
解决的办法是像这样苟活着吗……女孩自言自语道。
路青衣还想说些社么，一股大力从右手传来，自己下意识拉开了架势，想稳住身形。
只听见一句，咦，底子还不错。
随后力道增大，少年吃不住，脚下一滑，眼中的世界开始天旋地转。当路青衣因为后背剧烈的疼痛回过神来时，发现已经躺倒在地了。而女孩双手抱膝若无其事地看着因年代久远而泛黄地墙壁，仿佛刚刚那记漂亮的背摔不是她干的一样。
识时务者为俊杰，于是少年艰难地直起身，换了种方式和她谈，说自己事生活在红旗底下的好少年，从小听从党的指导，不搞封建迷信活动，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虽然寻父心切，但也得给自己接受的时间。
女孩连忙说，不急不急，我会等到你想通，所以在你想通之前的日子，我会住在你家好好指导你思想方面的工作。
“等等，不是邀请我加入吗，现在怎么变成非加入不可了……”
“我没有这么说啊，你可以选择拒绝，然后在我的‘教育’下改为接受。”女孩特地加重了“教育”两字的力度。
“你确定这个卡西沃斯学院是学校，而不是一个……传销组织？”
女孩没有理会他的吐槽，她把那缕倔强的卷发理到耳后，自言自语道，“既然都要长住了，那是应该好好打个招呼。”
“别说得我好像是答应了啊……”
“初次见面，路青衣，”女孩笑着像倒在地上的少年伸出手，“我叫小夭。”
灰头土脸的路青衣迟疑了一下，最后握住了那只白净的小手。
他们的手握在一起，于是第一人和第二人就此相逢。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时代的大帷幕下，星辰熠熠生辉。许多年后，小夭讲起他们的初次相遇，总会把路青衣的窘样当作笑料。
而路青衣没有笑，他说，“其实我也觉得当时自己挺衰的，像条半死不活的野狗。”
“那现在呢？”
“背稍微直了。”
之后小夭就在她逻辑里以为的顺理成章住下了，直到现在，其实路青衣答应下来是缓兵之计，如果能在这妮子身上套到更多关于父亲的信息，再之后让她看见自己坚定的唯物主义，知难而退就好了。毕竟，论武力，这个女孩很可能单手虐三四个自己。但路青衣最近发现，这妮子完全没有退事。本身养活自己就已经很难了缩的意思，自己的耳朵一天就要受到数次轰炸。很明显，谈智谋，她已经神经大条到百毒不侵。古人云“兵来将到，水来土掩”就是这个道理，要说穆诗雨最不对付的是他的话，那么小夭就是他的命中克星。在她住下的五天内，自己要做两人份的打扫量，洗衣，做饭，甚至还要给她讲睡前故事。本身养活自己就已经很难了，现在又多了一张嘴巴，更何况这张嘴巴只会说，只会吃。天知道一个不小心怠慢了这位小祖宗是不是又会被来记背摔教做人。那种五脏六腑都燃烧起来的感觉，他可不想再体验一次。自己苦啊，没有人可以抱怨。如果告诉穆诗雨原因的话，要么被当作变态萝莉控抓起来，要么被当作重度精神病患者抓起来，好像两者下场都差不多……
不过百样坏事中也有一件好事，原本一人住的，空荡荡的房子，热闹多了。
“说到晚饭，我也饿了啊，”路青衣在冰箱里左挑挑右看看，“喝那么贵的咖啡还填不饱肚子，想想就肉疼。”
“你看你看蓝，在我饥寒交迫的时候，还去温暖的咖啡店里喝咖啡，肯定不止一个人吧！肯定是个女生吧！有了新欢忘了旧爱！”
“瞎说什么呢，我跟她认识的时间可比你长呢，”少年拿出昨天刚买的新鲜冬笋，猪肉等食材，思索片刻，说，“笋片炒肉，猪肉炖粉条，高汤什么的现在煮可能来不及了，泡碗紫菜汤凑合下？”
“切，那我还说我好像在很久很久之前就见过你了。”小夭不服气道。
“你这话好比贾宝玉对林黛玉说这位妹妹可曾见过一样，而且你自己都说是很久很久以前了，那时我可能都还没出生。”
“爱信不信，略略略。”小夭对于少年的不相信好像有点生气，报复似的做了个鬼脸。
“我信还不行吗、”路青衣手拿食材在小夭面前晃着，无奈地说，“你饭还吃不吃？”
“吃吃吃！”小夭的态度瞬间发生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一个劲点头，眼眸中放出星星般的光芒，“是肉我都吃。”
“想吃就好好等着吧。”路青衣走到厨房间里，熟练地从柜中拿出围裙系上，用发夹把刘海别好，他反手将玻璃隔门移上开始忙活。
此时小夭关掉电视，安静地坐在椅子上，，透过印花玻璃门看少年行云流水地操作，去筋剔骨，去腥入味，下锅翻炒，俨然一副大厨风范。油在锅中发出嘶嘶轻响，犹如美妙的萨克斯，而演奏者正是在灶台前一脸从容，左手颠锅，右手调味地路青衣。
不得不说，看路青衣做料理真的是一种享受。
小夭不动声色看了眼少年颠锅的左手后就把所有注意力都转到料理上去了。
很快，热气腾腾的饭菜上桌了。
蓄谋已久的小夭迫不及待拿起筷子朝最大的肉块进攻而去，但在中途被路青衣拦下。
“干嘛，本姑娘都干坐着那么久了，先一步尝鲜不行吗？”小夭像被踩了尾巴受惊的小猫，大叫着把被筷子敲红的手收回。
路青衣替她盛了小碗汤过去，“先喝汤，养胃。”
“嘁，”小夭白了他一眼，“就是速泡的紫菜汤，穷讲究。”说归说，她还是欣然接下，用勺子一口一口喝着。
“吃饭总要有点仪式感吧，又不以前吃不饱的时候，”路青衣喝完汤后，为自己和小夭都盛了一碗米饭，当然后者的量是特别关照过的，“我妈妈说过，人生在世，有三件事必须要做，第一件，要好好吃饭，吃得健康，吃得讲规矩，粒粒皆辛苦，不能浪费粮食——”
“你再说个没完，菜我可都吃完了，连汁都不给你留！”小夭无情打断了少年的滔滔不绝，她两个腮帮子鼓得涨涨的，正在风卷残云收拾桌上的饭菜，相比之下，路青衣可就吃得斯文多了。
“果然没在听啊——”
“那是自然，吃饭就应该好好吃，说那么多干嘛，哦哦，这个猪肉炖粉条味道蛮地道的。”
“你爸没把本事教你，反倒把他作为东北人的厨艺传授给你了。”
“去过东北？还能尝出正宗与否？”
“嗯，我记得最近一次去，那里还在打仗。”
“算了，我觉得我还是不了解为好。”路青衣换了个话题，“对了，最近来在我家那么久，中国菜还吃得习惯吗？”
“说得好像你会主动帮我去超市买食材做顿正宗的西餐一样。”
“当然不会，那些食材不就贴了个洋标签嘛，贵的要死，我买棵大白菜还要和大妈讨价还价半天呢，你以为美元是钱，人民币不是钱啊，你不是学院招生嘛，难道不报销住食费用和出行费用？如果不给，那我要不要去你们学院还真得考虑考虑，我查过了卡西沃斯是个贵族私立学校，二世祖三世祖遍地走，我一个平民老百姓进去正常住行都是问题，待会儿连奖学金都不能申请，岂不要尔饿死他乡？”
“我们学院在钱这方面肯定没有问题，我自身的情况有点特殊，公款不能报销。”
“所以身无分文的你在我这蹭吃蹭喝，”少年汗颜，“那么请问小夭小姐您是怎么从远隔大洋的美国来到我们中国的？”
“偷渡呗。”少女好像在陈述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实。
“说这种事时请不要用‘不过尔尔’的语气好吗？”
“顺便在偷渡船上随手打了几个想对我图谋不轨的大汉而已。”
路青衣默默抹了一把额头上沁出的细汗，不知是烧饭时的热气使然，还是被少女的语出惊人吓到，“不过肯定有比我更好的人选吧，为什么偏偏辛苦来找我？”
“主要是沾了你父亲的光，在每次招生时间段之前，卡西沃斯都会派出十名教师各自去招募一名学院早已定好名字的亚人，他们可以认为普通大学的提前招生，在经过一定的考核后直接进入卡西沃斯学院执行部预备役。”
“执行部？”路青衣眉头一皱。
“现在你不用去了解他，他对于你来说还过于遥远。”
“明明你父亲在你这个年纪已经开始大放光彩，而你却身居一隅在这做饭。”
“那你现在是不是很失望，看到我这样子？”
“谈不上失望，就是有点恨铁不成钢而已，我不讨厌做饭好吃的人，放心好啦，就算你通不过测试，给我做个贴身管家，专门为我烧饭，前途也大大的有。”
“你连测试的内容都没告诉过我。”路青衣无奈道。
“你不说还要时间想嘛，不急不急。”
“我又不只去卡西沃斯这条路，走高考上大学不行吗？”
“那真是你自己内心想要的吗？”小夭轻声说，她凝视着路青衣，这种不含任何感情的声色是少年在这五天里从未在女孩脸上看见过的，“难道你不会因为今天的决定而后悔一生吗？”
“只要是亚人，”小夭自言自语，“他就会被血脉隐隐约约牵向其他亚人，这是逃脱不了的宿命，或者说是一种诅咒……”
路青衣沉默了，小夭扒拉尽碗中最后一粒米饭，拍了拍肚子，心满意足，“反正啦，我不喜欢用一份薄薄的，聊聊不过数行字的资料就看明白一个人，我更喜欢用我自己眼睛看到的，被几张纸就定格的人生，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偶尔也会说句人话嘛，”路青衣起身收拾饭桌，“看你的电视去
，这么小个人说那么老陈的话也不会害臊。”
“都说了我是可以当你祖宗的人！你才是没大没小的那个。”对于少年下的逐客令，小夭虽然很不满，但也没有反抗，蹦跳地扑向沙发，很快沉浸在电视剧中。
等一切活都忙完了，路青衣拖着疲惫的身子走进卧室，仰面倒在床上。
小憩了一会儿，少年睁开眼睛看了眼表，“都八点了啊，又得通宵赶作业了，无妨，明天是周六。”
他站起身来走到写字桌前，从抽屉中拿出一本小巧的笔记本，把小夭说的话原原本本记下。
“被几张纸定格的人生啊，的确实让人很不舒服啊……”
少年透过窗看着此刻夜景，点点灯火，象是当年的雪一样，只不过少了一个手拿长刀绝尘而去的背影。
路青衣相信命运吗？他不相信，一点也不相信！即使自己现在被他压得喘不过气来。不过小夭说的没错，这是一种执念，一种宿命，更是……一种诅咒！
所以他一直准备着，准备到那扇门向他打开的时候。
“可是……”路青衣任由身体坠到床上，苦涩地道，“真正到了今天这一步，自己真的准备好了吗，好像……还没有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