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跑步注意着点,磕着哪了都不好,是不是。”养老院中,王大爷将一杯沏好的清茶递给路青衣,自己重新坐了回去。
“可我看大爷你还很高兴的样子。”路青衣抿了一口茶水,清香扑鼻,感觉身上的疼痛都缓解了不少。
“会犯错就是年轻的表现,年轻代表着有活力呀,有活力可是好事。”王大爷笑了笑。
“近山先生呢?今天我怎么没有看见他?”路青衣有些疑惑。
“受不了我的唠叨,出去溜达了,这座城里,他可不止我一个老朋友。”
“那今天的太极?”
“练武功不是一朝之事,不必着急。”
“可是近山先生一直说我打得不过关,”路青衣挠了挠脑袋,“不多练练,我怕再被他骂。”
“那家伙一直都是这个性子,无论再好的事,在他那里的评价永远要低三个等级。”王大爷坐在书桌前,伏案写些什么,写罢抬起头对少年说道,“所以啊,其实你已经打得不错了,不用妄自菲薄。”
路青衣鬼头鬼脑地凑过去,瞅了一眼,发现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德文,不甚了解。
“偷看别人写信可是不好的习惯,这就不善了。”王大爷用笔杆轻轻敲了一下少年的脑袋。
路青衣抱着脑袋装出一副假装很疼的模样,道歉道,“我错啦,王大爷,下次不敢了。”
“哈哈哈,你这招骗骗小姑娘还差不多,骗大爷可就难咯,”王大爷写信完毕,将信纸整整齐齐地叠放起来,“信是表达思念很好的载体,青衣,如果以后有了喜欢的人,远隔千里不能相见,不如写写信,自己亲手写的文字肯定比手机电脑里公式化的白纸黑字更动人,所谓见字如晤就是这个道理。”
“不过说起来,”少年乌黑的眼珠子转了转,“柏林那里不是有一个巨大的积雨云,随时都有爆发的危险,王大爷你有朋友在那里吗?”
王大爷抬头看向窗外的院子,冬天的萧瑟,就算是常青树也显得无精打采,老人沉默良久,终于开口道,“有啊,有一个认识了很久很久的朋友,但是早些年头我们吵了很严重的一次架,现在已经很久没见过了。”
“大爷你上次说的出远门,是为了去拜访这位故人吗?”路青衣问道。
“通过我的只言片语和书信就推理出来啦,”王大爷有点落寞,“要是我有你这样聪明的脑袋就好了,就知道该怎么道歉了。”
路青衣没有琢磨出老人话中的玄机,“对了,王大爷我想问一件事。”
“但问无妨。”
“我记得大爷你是十年前住进养老院的吧。”
“嗯,怎么了?”
“十年前这座城里下了一场大雪,覆盖了几乎整个城市,但是在第二天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大家把这场雪称作‘不可能的白色奇迹’。”
“青衣,你是不是想问我有没有见到过那场大雪?”
少年露出思考的神情,“因为我对这场雪之后的某些细节感到很奇怪,按理说如此突然的一场大雪,没见过几次雪的南方人肯定会很兴奋,会留什么来纪念吧。”
“照片?”
“没错,照片是纪念最好的载体,”路青衣点点头,“即使是十年前,相机的像素和现在是天差地别,那也不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但是,这场雪好像只存在于人们的记忆之中,不管是报社还是当地电视台都没有证据留下,我也询问了好多人,得到的都只有口头描述,就好像——”
“好像什么?”
“好像是一场只下在城市人们心头的一场大雪。”路青衣一字一顿,他抬头看去,突然发现老人的脸色有些不对劲,关心道,“王大爷,你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
“没事,”王大爷摆摆手,神情有些落寞,“青衣啊,十年前的那场大雪,对于你的人生是一场转折点,但人如果一直拘泥于过去,他会被过去吞噬的,你应该向前看。”
路青衣低下了头,老人看不清少年的神情,“或许吧,可是大雪后我家庭的分崩离析,透明一般的存在,独自求活的艰辛,这十年来所承受的一切,都必须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路青衣顿了顿,“就像是那个碰瓷老太,如果没有锉削她的锐气,两年前死去男孩的在天之灵也不会安息,我不是圣人,如果不解决过去,我是无法前进的。”
“假设啊,青衣你真的找到了这个幕后黑手,你会怎么做?”
“嗯,可能会打他一顿吧,又或许,”路青衣抿了抿嘴,轻声说,“我可能会杀了他。”
王大爷第一次看见少年明亮的双眼暗淡无光,仿佛混沌的黑色漩涡,将他的意识不断拉入其中,然后逐渐显现出一抹光亮。
老人的眼前出现了一个清秀的小男孩,后者站在一片广袤无垠的草地上。
“罗曼诺夫老师,”小男孩指着远方的朝阳,笑容天真烂漫,让他想起了林间的小鹿,“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样的明天吗?”
“当然是了,”王大爷急忙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变得年轻了许多,他伸出手想要抱住那个瘦弱的男孩,好像下一秒他就会被大风吹散,“当然是了,王——”
画面旋转模糊,老人感觉他伸出去的手触碰到了什么,黏糊中带着温热,这毫无疑问是血……
“为什么……”男孩的声音嘶哑,如同破烂的风琴,他跪在地上,怀中紧紧抱着一个女孩,女孩面容皎洁美好,但是已经毫无生气。
周围的一切都变了,废墟和熊熊大火代替了辽阔的草地,太阳坠落于地平线之下,使得整个世界昏黄无界,天空中下起了滂沱血雨,浓郁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为什么那些战争的发起者不必付出任何代价,仍旧可以在幕后享受一切,”两股血泪从男孩空洞的眼中流出,“明明是我们在战斗,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们失去最珍贵的东西!我们不是在为正义而战么,为什么正义没有给我们降临福泽?这样的世界,有什么公平可讲!”
“对不起,是老师对不起你……”老人伸出的手停在空中,距离男孩只有咫尺,但是在他看来,那好像是天涯海角的距离,穷尽一生也无法抵达。
“王大爷?”看见老人在发呆,路青衣在他面前晃了晃手。
“我没事,”王大爷在路青衣的呼喊中回过神来,“就是想起了点往事。”
是不好的事情么,表情那么痛苦。路青衣在心里揣摩着。
“青衣你下午还有事吗?下午来下棋?”
“不好意思啊,王大爷,下午穆诗雨那妮子让我跟她去学校排练元旦文艺汇演的话剧,不能陪你下棋啦。”路青衣道歉道。
“哈哈哈,”王大爷笑着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没事没事,女生的事情肯定比我这个臭老头子重要多了,诗雨丫头在学校里帮衬你那么多,是要补偿补偿人家。”
“那我走了,王大爷回见!”路青衣轻轻将门带上。
吵闹的房间重归寂静。
在房门关上的那一刻,一只负着包袋的白鸽出现在窗边,王大爷将刚刚写完的信件放入其中,然后扣上了背带。
“你应该知道送到哪里去。”王大爷双手捧着白鸽,把它扔向空中,白鸽展开双翅,向着天际飞去,很快就消失了踪影。
“青衣,你很像他,但绝不能是他,你要成为英雄,世界在等着你成为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