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上面发生了什么,因为我正在无光的水体中。
这里是魔鬼岛监狱地下十九层,现在已经被海水浸没。让我猜的话,这个深度,已经几乎把整座岛给掏空了吧。
自然地,这一层的人全部都已经被淹死。还好我的系统内有着用于深海环境的激光探测系统——虽然我很好奇哪来的脑洞给我安装了这种装置——让我看清了这里层层叠叠的尸体在死亡前的样貌。
他们的脸上全部是扭曲的面容,他们全部都在挣扎着向外爬……他们死前保留下的一切行动都在诉说着同一件事:“我不想死”。
——但是……如果这座岛被掏空到这种深度的话,在0号程序启动后,这里的人们应该是必死无疑的吧。
——在这座岛上的所有人都对逐暗教团有着极大的威胁的情况下,就算上层监狱的人幸运地没死,下层的这些人也必死无疑……总而言之,必然能造成相当的伤亡。
——这也是逐暗教团的算计的一部分吗?
我想着这些有的的,把背着的东西丢到了这些尸骨上——那是我从别处收拾过来的,他人的尸体。
更多时候我丢到这里来的甚至都不是完整的尸体,只是一些零散的骨骼和血肉而已。
不过总而言之,我、塞莉卡以及她的同伴们,暗中形成了默契:尸体应当得到妥善安置,而这里,就作为他们的坟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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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塞莉卡,给他们的尸体一个坟墓——释义为‘死者的安息之地’——对我们有什么利益吗?我想不到,所以无法理解为什么要这样做。”
“对咱们当然没有任何利益咯,只是我们想这么做而已。”
“……无法理解。虽然没损害我的根本利益,但没啥收益的话说实话也不是很想做……”
“听好,夜白劳,虽然你常用的分析思路‘在保证自身利益的前提下展开能获得收益的行动’的确能帮你规避风险,但让咱们采取某种行动的理由,可不只有‘利益’这个因素。”
“比如你现在这样,非得把所有人都置入墓地的行为?那你的理由是什么?”
“……咱想,无论是谁,在被抓到魔鬼岛监狱后,都是受到相当严酷的拷打的吧,毕竟这里是逐暗教团放逐罪无可赦之人的地方。现在,他们甚至还要给逐暗教团使出的,疯狂的最终手段陪葬……咱觉得对大多数人来说,都太可怜了。所以,至少让死者得到安息,不要在逐暗教团控制的领域中安眠吧。”
“……果然我不是很能理解你的想法。”
“咱还没说完呢!你目前发现的死者里,还有不少咱的同伴……这个是最让咱伤心的。”
“嗯,看得出来。每次你认出我搬过来的尸体是同伴时,眼睛里都会出现泪水,符合‘悲伤时的反应’的记录。”
“气氛都给你毁完了……总而言之,把这些人的尸体下葬,对咱个人而言,属于……一种心里的仪式吧。”
“‘仪式’?指——”
“住口!先别说你的词典信息释义,毕竟咱个人的理解肯定和千真万确的词典信息有差异。”
“好的好的……你说,让我听听,然后我看看有没有记录下来补充资料的价值。”
“哎……首先,咱和咱的同伴们有着共同的目标:推翻逐暗教团的压制,从而正常地展开研究,并试图接近沃尔肯的神力;假以时日,更是希望突破这个世界,从而抵达沃尔肯前往的领域。”
“嗯,都是你说过的。”
“这个目标很庞大,绝对不是一个人能达成的。事实上,咱们的研究成果经常不是一个天才突发奇想的创造,而是好几个人对着同一个课题展开从不同方向进行的研究,将个人的研究成果汇聚在一起之后,才得出最终适用的结论。机关法阵与计算机系统都是这样创造出来的。”
“嗯……”
“所以,当这些同伴们死去之后……不知咱这么说你能不能理解,咱的感情就是‘悲痛欲绝’,‘仿佛心都要碎了’。”
“辞典信息里有相关记载,虽然我不是很能理解悲伤之情为什么会对人类的心脏造成不可逆的损害。”
“算了,说回来。为什么咱会产生这样的感情?因为咱们曾经向着同一个目标共同努力,有着共同的志向……但现在,少了能和咱分享许多——新发现、惊喜的成果、研究时的感情——的人,少了同行的同伴。”
“……”
“但是咱应该就此停下,不再向最终的目标推进吗?当然不行!比起他们的死亡带来的悲痛,咱们未能达成应尽的目标,最终被逐暗教团压制得一蹶不振,只能苟延残喘在他们的触角无法触及的黑暗中……对咱们这些反抗者来说,这才是更可怕的结局!”
“……原来如此。”
“所以,咱就希望以埋葬同伴的仪式,让心中的悲痛暂时跟着一起埋藏起来。同时,背负起原本属于同伴的,共同的志向,再继续前进吧。若咱能达成共同的最终目标,那应该也能告慰死者的在天之灵了吧。”
“……塞莉卡,我有个问题。”
“是什么?给咱说来听听。”
“……如果,你的同伴,是因为你的过失而死呢?”
“这种事对咱们来说还不算少见呢。当初在一穷二白的情况下展开研究,因为缺少有效的防护措施,有很多同伴在初期研究中就受到了终生残疾——有的时候就是因为他人的过失操作。”
“‘终生残疾’和‘死’是不一样的东西吧……”
“虽然你这么说也没错,毕竟终生残疾者还能拿出理论研究成果……但是!总而言之,除非他们天赋异禀,头脑聪明得难以想象,否则他们就算是脱离研究的第一线了。在‘突破研究前沿’这一层意义上,残疾的他们能发挥出的价值不比死者多多少,不是吗?”
“根据记忆系统,不在第一线的研究者也能做‘整理研究资料并归纳规律’、‘改进原有成果提高效率’之类的工作……算了,根据你的意思来吧。”
“咱曾经也是这样的事故的责任人呢……那时候,咱在因保护我而重伤的前辈的病床前哭了好久,眼睛肿得都睁不开,感觉就像把一辈子的眼泪都哭出来了似的……”
“嗯。”
“当前辈苏醒后,他是这样和咱说的:‘如果泪水能填补过失的话,每个人都痛痛快快哭一场,就可以事不关己了’。”
“泪水当然起不到任何作用,反而会让人体失水。”
“注意气氛啊……然后,那个前辈等我擦干净了眼泪,勉强能睁开眼睛后,说道:‘如果你有十足的责任心,如果你认为你应该铭记自己的过失……就连着我的份一起努力吧。把最新的成果拿出来让我看看,这样才不会辜负你我一同度过的时光’。”
“……”
“虽然那位前辈最后因为残疾,没能逃过逐暗教团的追捕,最后下落不明……不过,在咱与他分散之前,我是一直铭记着和他的承诺,不断地把咱做出的东西给他看哦!记得每当他看到的时候,他那因重伤而瘫痪的面部,似乎也会露出一些笑容……”
“……”
“所以咱觉得,如果你问咱‘与自己有关的他人因自己而死该怎么办’……我觉得,一样吧。背负起他人的意志,加倍地努力,从而告慰对方……就是这样。”
“原来如此……我记下了。”
“说了这么多……你这是把什么记在了记忆系统里了呀?”
“全部,从开始这段对话到现在的全部。我不知道怎么理解他人的死亡,你的意见,对我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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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想着自己和塞莉卡的对话。
虽然塞莉卡的言语给我指明了一条道路,但具体应该怎么做……我还是不大理解。
——不过我现在应该踏在正确的道路上吧。
我想象着骨瘦如柴的艾吉奥。
——艾吉奥是塞莉卡的同伴……他们有着共同的目标。
——现在,我和塞莉卡合作,帮助她实现那个终极的目标……
——但是,我与她合作的目的,是为了实现我的‘踏足世界之外,找到自己的起源’这个私心。
——也就是说,如果我真的希望像塞莉卡那样做的话,或许应该全心全意地帮助他们?
——但……我自己的事又应该怎么办?这个世界的人的事情又与我何关?我应该……
“噼啪”声作响,我感到身上一阵电流窜动。定睛一看,他们安置在我身上的通讯装置正在作响。
“喂,你好。”我把思绪收回,和他们取得联系。
“夜白劳,快上来。”塞莉卡说道,“有一个……大概是我们的同伴的人,想要和你沟通。”
“就是你说的,那些逐暗教团的追捕下逃离的同伴们?”
“也不能这样说……你还记得吗?我说‘零散的同伴们能逃离追捕,简直就像个奇迹’的事。”
“啊,当然记得,都记在记忆系统里呢。”
“这个想和你对话的人就是帮助他们逃离追捕的存在……名叫‘伊文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