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人在我面前死去了。
我不认识他，所以，他是死是活与我无关。这世界那么大，有几亿几十亿的人口，每天总得死个千把万把的，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也不少。
但是，你躺哪儿不好，非得躺在我面前，这我可就有大麻烦了。
——更糟的是，这男人后头还跟着几个治安官。
今天怕是得在栽这儿。
伽拉缇娜抱紧怀里的小巧金属箱，屏息瑟缩在一处低矮的围墙后。离她不远处便是那具男人的尸体，另有两个戴着面具的男人围在尸体旁，似乎是在翻找什么东西。
这两个戴着面具、全幅武装的男人，就是所谓的治安官。他们和一般意义上的警察分属于不同的机构，警察是由政府管辖，而治安官只听命于教会。和那群只会狐假虎威的警察不同，治安官个个都身经百战，精通射击和近身格斗，寻常小贼若是落在他们手上，连逃跑的机会都不会有。
只是，治安官这种精锐或多或少都有些傲气，若那死去的男人真只是个毛贼，又怎值得他们出手。
“找到了吗？”其中一个稍矮些的治安官问。
“没有，什么都没有，”蹲在尸体边的另一位治安官站起身来，向他的同伴摇头，“上下全搜了好几遍，只找到些杂物，没有主教要的东西。”
“怎么会？难道消息有误？”
“不可能，先锋骑士的情报绝无虚假，一定是出了变故。”
“见鬼，那我们就这么回去复命吗？主教非得剥了我们的皮不可。”矮个儿治安官一想到任务失败的下场，声线都忍不住开始发颤。
高个儿治安官叹了口气，无奈道：“先顺着来时的路找找看吧。实在不成，就只能硬着头皮回去了。”
说着，他又顺手拔出腰间的转轮手枪，瞄都不瞄一下，直接将枪口对准男人的尸体。
砰！砰！
枪声在四周回荡，枪焰则划破夜色，一瞬间照亮了幽深的小巷。被补了两枪，男人的“尸体”突然剧烈颤抖起来，随后缓缓失去力气，再也没有动静。
“居然没死透？”矮个儿治安官惊讶道。
“现在死了，”高个儿治安官抹掉溅上鸦嘴面具的血迹，将手枪重新收回腰间，“他中了好几枪，失血量太大，放着不管没一会儿也就死了。只是，干活总得保险点儿，我可不想再闹出意外。”
“那走吧。”
治安官们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巷子里重归沉寂。于是，围墙后的伽拉缇娜长舒一口气。
总算是走了。
她心知，自己今天真是捅了天大的篓子，偷东西竟偷到治安官头上来了，幸好自己运气好，没被他们发现。
借着月光，她低头，好奇地打量起怀中这只微泛银芒的小巧金属箱。
这便是她从那个死去的男人身上摸出来的东西。
不久前，她像往常那样，随便找了个巷子钻进去，准备就地过夜。结果屁股还没坐热呢，就瞧见个浑身是血的男人跌跌撞撞地跑进巷子，然后一跤摔倒在她面前，就再也没爬起来过了。
貌似，死了？
伽拉缇娜被吓到了，但没完全被吓到。有个人突然在你面前扑街了，那或多或少肯定都会被吓到，不过也就仅此而已了，伽拉缇娜可不会怕区区一具尸体。
法雷多王国这个国家，其本身就是座巨大的机器，而她的子民们就是支持机器运转的一个又一个齿轮。当有齿轮磨损、锈蚀之后，便会有新的齿轮将之代替。旧的齿轮则被投入火炉里，在燃烧中化作沸腾的蒸汽，继续支持这座巨大机器的运行。
机器运转的越快，便代表炉火越旺盛；法雷多王国有多强大，火炉后堆积起的残渣就有多高。
伽拉缇娜曾亲眼见过地狱，可她最终还是挣扎着从那片地狱里爬了出来。与那时的景象相比，眼前这个男人的尸体根本不值得她害怕。
相反的，她还对这个男人很有兴趣——因为他手里的东西。男人似乎已经死了，而他的右手紧抓着某件在月光下闪闪发光的东西，那是个比伽拉缇娜的脑袋略大一些的、做工精致的方形金属箱。明明已经咽气了，男人的手掌却依然紧紧地攥住金属箱的提把，伽拉缇娜废了好大劲儿才把男人的手指掰开，将箱子拿到手。
尊重死者？尊重死者能让她填饱肚子吗？死都死了，不如把有价值的东西留给还活着的人。
这么想着，她将视线转回到小箱子本身上。
这箱子上看不到一点儿缝隙，不知道是什么构造，伽拉缇娜试了好几次也打不开它。不过掂掂这重量，再瞧瞧这做工，指不定就是哪种贵金属做的呢？里面有啥不关键，关键是，这箱子本身看上去就很值钱，找机会卖出去的话说不定能大赚一笔，如此，她这个月的吃穿就不用愁了。
她已经饿了快两天，对金钱的渴望甚至一时战胜了她的理智。她完全没去细想，这个男人为什么会一身是伤地逃进巷子里来。
箱子到手，她还翻了翻男人的口袋，从里面掏出几枚银币来，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准备收工跑路了。
也是在她完事儿的时候，巷子的入口处传来阵急促的脚步声。
“脚步声？什么情况？”
伽拉缇娜的眼睛滴溜一转，看了看倒在地上、浑身是血的男人，一时停摆的大脑重新运转起来，她的心里顿时有了猜测。
这男的，该不会跟我是同行吧？被警察追到这儿来的？
职业习惯，做贼心虚。脚步声离这里越来越近，她也顾不得多想，抱起箱子就窜出好几米。翻过一座低矮的围墙之后，她便屏息俯身，尽量消除自己的气息，在墙后躲了起来。
之后，过来的便是那两位治安官。伽拉缇娜从围墙的缝隙中偷偷瞧见那两人脸上的鸦嘴面具时，她吓得心脏都要停摆了。她至少名义上是法雷多王国的公民，她当然知道那副面具是治安官的象征。
是的，是治安官，就是那群为了完成任务不择手段，有时甚至会将任务目标连同周围的目击者一起灭杀的疯子。
她赶紧闭上眼睛，缩在墙角，不敢再看过去，生怕自己的视线会引起治安官的注意。她听得见治安官们的对话，待得两位治安官快步离开后，她才放下心来，再度观察起自己抱在怀中的金属箱。
“听那两个治安官说，他们好像在那男人的身上找什么东西？”
小声嘀咕着，伽拉缇娜伸手摸了摸手里的金属箱。她也大概猜到了，自己怀里这个箱子，十有八九就是治安官想找的东西。
貌似，这箱子还是主教这种大人物点名要的东西？若真是如此，那这玩意儿绝对是个烫手山芋，得趁早想个办法处理掉。
伽拉缇娜是个小偷，职业的小偷，而干小偷这行的人，心里都有杆秤。到手的赃物自然是越贵越好，想办法出手之后就能过段逍遥日子，不用再为饿肚子发愁。
可偷到的东西若是太过贵重，那就又是另一回事儿了。小偷与强盗不同，小偷都是惜命的——他们倾向于干低风险高回报的活计，而价值太高的赃物往往就伴随着巨大的风险。
东西再值钱，也得想办法换成钱才能花出去。
此时，伽拉缇娜心中的贪婪之意已经开始消退，理智的光芒重新回到她的双眼中。
这箱子是教会看上的东西，而教会不能惹在王国是全民共识。
风险太大了。
要不，就把这箱子扔这儿算了？谁爱拿谁拿，反正和她没关系。她今晚没见过什么被追杀的男人，也没见过什么人头大的金属箱，更没见过戴鸦嘴面具的治安官。
从男人兜里掏的几个银币已经够她吃上俩星期了，今晚也不算没有收获，见好就收吧。
想到这儿，她拍了拍衣角沾上的灰尘，扶着墙站了起来。
「？！」
眉毛一颤。
没来由地，她忽然感觉浑身发冷，前所未有的巨大危机感笼罩到她的心头。她下意识地、鬼使神差般地向右猛地侧身，接着她便听见“砰”的一声巨响。
枪口焰照亮了昏暗的小巷，令人毛骨悚然的两副黑鸦面具霎时间出现在她视野的角落里，又随着枪焰的消弭而重新融入黑夜中；金属弹头撕裂了空气，擦着伽拉缇娜的面庞射入围墙内，虽然没能打中她，可也在她的鼻梁上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真是坏习惯。和你说过几次了，怎么你总是执着于打头？你看，又射偏了吧？”
黑暗中，有耳熟的声音响起。是那个高个子的治安官说话了。
“要你管，”矮个儿治安官朝同伴撇了撇嘴，“不过我还真没想到，这边居然还藏着个小老鼠。”
“无所谓，管她是老鼠还是苍蝇。东西就在她手上，解决了就赶紧回去，我现在困得要死了。”
“是是是。”
两位检察官似乎很有余裕，完全没把伽拉缇娜放在眼里。
随处可见的、因为无人养活而行窃的孤儿，伽拉缇娜就是这样的人。这种小毛贼在王国内随便一抓就能有一大把，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也不少，即使横死在街头也不会有人关心。
治安官甚至能单人应对十几个全副武装的士兵，像伽拉缇娜这样没有背景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小毛孩儿，他们又何时放在过眼里。
她可以靠运气躲过第一发子弹，那第二发，第三发呢？退一万步说，就算治安官不用枪，她又能如何？
“要死，要死……”
伽拉缇娜紧抱着金属箱，大脑里一片空白。
她早该知道的。这两个治安官早就注意到她了，之前他们的对话也是故意让她听见，目的是为了引诱她出来。他们从始至终就没有走远，只是一直潜伏在暗处，等伽拉缇娜主动现身。
坏了。今天，她怕是真要栽在这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