擎天的银色巨龙从天空的尽头振翼远航,翠绿的藤蔓从虚空中生长萌芽,随着它低飞的轨迹一路延伸。
战火肆虐的鸢尾花城,在这一刻,全都安静了下来:
兵刃不再合鸣,交战的武士放下了手中的利剑;火焰不再纷飞,狂怒的魔法师停止了吟唱;哀鸣不再低徊,流浪的居民停下了步履。
所有的人,举首仰望着苍穹之上,那振翼腾飞的银色巨龙。在涤净一切的银辉里,忘记了仇恨,淡漠了纷争,目光与灵魂,被银色的虔诚所支配。
银色的巨龙洒下青翠的鳞光,像无数颗希望的幼苗,被播入战火肆虐的焦土。
“铮!”
“砰!”
武器,从手中坠落;
疯狂,被平静取代。
人们在青白二色的迷光中沉沉睡下,倒在颓圮的街沿巷陌,像许久不曾合眼的旅人,奔向永恒的美梦。
“太好了…得救了。”
银发的雇佣兵俯瞰着重新恢复宁静的鸢尾花城,心满意足地笑了。
银色的巨龙重新幻化成一轮耀目的纹章,缓缓汇入厄诺尔的身躯。
“厄诺尔阁下,您做到了!”
贝缇激动地欢呼起来,青色的牡鹿也停在她的面前,化成一道苍翠的绿芒。
“嗯…”
厄诺尔疲惫地笑了笑。那具健硕的身躯立身于苍穹之上,在无尽天空的景衬之下,竟是显得如此渺小。
摇摇晃晃的雇佣兵仰面从独角兽座翻身落下,坠入宛若深渊的鸢尾花城。
“厄诺尔阁下!”
在那一刻,贝缇的心跳仿佛骤停了,她未及多想,就纵身跃下独角兽。
“砰咚!”
“砰咚!”
那惊惶的心跳里,是否隐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异样情感呢?
那种如火灼身的躁动,如箭穿心的苦楚,是由那如梦似幻的懵懂情感所唤醒的么?
两道在天空中飘摇的人影,不断向彼此逐渐靠近。
目光锁定那道坠落的身影,女骑士在风中向他伸出双手。
抱住了。
抱住了他宽厚而温暖的后背。
听见了。
听见了他胸膛里炽烈的律动。
“「森灵的赐福·巨象化」!”贝缇·修尔忒蒂娅疾声高呼。
从街道罅隙中生长出的,一枝殷红的鸢尾花抽枝发芽,延展出擎天的花蕾和枝叶,稳稳地托住了从苍穹坠落的两人。
胸前暖呼呼的,像紧紧贴在一快烘烤得正好的鹅卵石前。
睁眼的时候,贝缇·修尔忒蒂娅发现她的双手,还紧紧地环抱着厄诺尔的后背。
“咳咳…”一缕银色的鲜血从厄诺尔的嘴角溢出,他支撑着本就已重病一场的残躯,咬着牙站了起来。
“厄诺尔阁下,我…”贝缇触电般的缩回双手,头盔下洁白的脸颊,似乎染上了一抹绯红。
“那个地方…是哪里?”
厄诺尔指向东南的天空,一座银光鳞鳞的城堡在黑天中闪耀。
从空中坠落的时候,他分明看到一圈激烈闪烁的火光,和火光中,那道熟悉的人影。
“那里…好像是…梅内亚斯侯爵的领主城堡。”
“我们走,任务还没有结束!”
雇佣兵擦去嘴角的鲜血,如此说道。
◈
人们在侯爵的宝库里进进出出,像孩子一样抱着满怀的礼物,却仍不满足地东张西顾;像孩子一样为一厘珍珠大打出手,和昨日的亲人反目成仇。
散落在地上的点点珠光,是无上的宝物,也是致命的剧毒。
没人在意那个躺在金库门前,锦衣华服的男人。他仿佛成为了一块并不称职的地板,被利欲熏心的人浑不在意地践踏而过。成为一团不可或名的奇形怪状。
比起死亡,可能这种浑不在意,更能让这个男人心寒——他由暴戾树立起的威望,甚至敌不过一枚小小的金币!
侯爵身后的威名,生前的尊荣,已成为消逝在烈火中的幻梦。
多萝娜伫立在梁柱旁,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她早已不是第一次目睹暴行的发生,很久以前,她甚至是暴行的亲历者。她的心,也早已死在那场灾祸之中,再也感知不到人间的伤悲。
“无论推导重演多少次,无论怎样改变过程…始终无一例外地通向同样的结果…因为,这就是我们的宿命啊。”
她看见一个眼泛凶光的武士朝自己奔来,财宝已经使他沦为了贪婪的囚徒。
他毫无疑问盯上了自己身上的宝饰,因为她这一身的价值几乎等同于金库总量的十分之一。
那家伙首先会取掉手镯和耳坠,然后发现无论如何也摘不下多萝娜脖颈上的玉环,他当然会一剑把她的脑袋割下来,带着鲜血淋漓的宝物满载而归。
好极了,多萝娜闭上眼,无声地笑了笑。
那个混蛋自作主张地把她的生命延长了近乎十年,自以为是一个必死之人崇高的救世主。却并不知道,她这十年来无时无刻不在受那场噩梦折磨。
她舍弃了死的荣光,过着生不如死的苟且生活。然而这一切终于要被划上句号了,并着人间所有无谓的苦乐悲欢,并着凡世所有可叹的似水流年。
然而,这十年来,她真的没有在翻覆的红尘里见到哪怕一点点凉薄的微光吗?
不知为何,在这将死之刻,一个穿着蓝色礼服的身影突然闯进她的心海,多萝娜猛然睁开双眼。
她想起那个相遇的路口,他脸上歉意的微笑;也想起那家豪华的商业会社,他为她倒茶时的专注与认真。
还有那个总是和她对着干的家伙…
“搞什么…突然好想和他们…吵一次嘴。”
多萝娜自嘲地笑了笑,一行清泪从努力撑着的眼角轻轻滑落,滚烫的,真挚的眼泪。
可是剑光已经在眼前闪烁了,近在咫尺的寒芒要把她奢侈的念想碾碎了。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也还没有…把偷来的东西还给你呢…有点…不甘心啊”
多萝娜做好了迎接必死命运的准备。
“住手!”
就在这时,一道健硕的身影从天空中落下,幻化出银色的丝线把向少女挥斩的剑刃荡开。
厄诺尔稳稳地降落在多萝娜的身前。
“是你呀,酒保。”
那个金发的少女笑了出来,如此灿烂,如此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