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潮的银芒让这座陷于战火纷争之中的巨石城堡重新恢复了宁静。但鲜血浸染的流痕,满地折损的兵刃,永远铭刻着曾经在这上演过的绝望与疯狂。
多萝娜神色默然地走到已逝的侯爵身前,用手指轻轻地阖上那双仍然圆睁的,写满暴戾恣睢的眼瞳。
“我很抱歉。”
厄诺尔走到金发少女旁侧。
“没什么好抱歉的。”
多萝娜摇了摇头,那丝若有若无的悲戚一闪即逝,酒红色的眼瞳里再也看不出其他的色彩。
“他不是我父亲。或者说,他试图成为,却最终没有做到。”
一身绿甲的贝缇·修尔忒蒂娅翻身下马之后,就在这座巨石城堡里四处检查。似乎特意把独处的空间留给了厄诺尔和多萝娜二人。
“就算要道歉…也应该是由我先开口才对。”
多萝娜擦拭着眼角的泪痕,俏皮地笑了笑,从腰侧抽出一柄暗红色的匕首。
她在指尖酷酷地转耍了一阵子之后,摊在手掌上,双手递给了雇佣兵。
“这把匕首…是你!”
厄诺尔大吃一惊。
“谁叫你一开始那么讨人厌嘛,我就权且借来玩玩喽。”
“至于你们的钱财…唔,我就是想还也无计可施了。”
多萝娜瞟了瞟几乎被洗劫一空的金库,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
突然,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在被几绺鲜血染红的衣裙里摸索了一会儿,摘下了一些珠光闪闪的首饰。
“哦!对了!这些东西是那个混蛋送给我的,似乎还挺值钱,不嫌弃的话尽管拿去好了。”
那个金发的女孩在城堡吊灯昏暗的光线里咧嘴微笑。那轻轻扬起的弧度,那眼瞳里闪光的色彩…几乎,几乎把濒临崩溃的情绪掩饰得如此自然而完美。
可就是这种明明做不到,却还是尽力去做的逞强,让厄诺尔难过得几乎心碎。
雇佣兵推回了多萝娜伸出的手,轻声说道:“这种小事就把它忘了吧。那把匕首,就当是我送给你的礼物了。”
“说起来,直到几天之前,我还一直以为你是个男孩子。没想到你换回日常的装束之后,竟然会…”
“会怎么样?”
金发的少女突然凑近雇佣兵,微微眨动酒红色的眼瞳,调笑着问道。
“会这么漂亮。”
多萝娜噗嗤一声,她仿佛听见什么滑稽得令人捧腹的笑料,简直乐得不可开支。
金发的女孩冲厄诺尔打了个酷酷的响指,指着雇佣兵哈哈大笑。笑着,笑着,一行行眼泪就再也遏制不住,像泉水一般从光洁的脸颊上坠落。
“如果你想哭的话,就尽情哭出来吧。没人能嘲笑一个敢直面生活的勇者。”
“虽然我没法守护整个世界,但如果你需要,我至少能提供一个,你无论何时都可以依靠的肩膀。”
厄诺尔轻轻地开口说道,那银发雇佣兵的话音里,有一种令人信服的魄力。
那道轻柔却沉稳的话音击穿了多萝娜最后一道防线。
十年来无人知晓的痛苦哀愁,十年来的无人倾诉的伤恸悲切,此时此刻,像潮水一样涌上心头,化作一滴滴的盈眶热泪。
金发的少女突然抱住了厄诺尔,依偎在雇佣兵宽实的怀里失声痛哭。
…
很久之后,依偎在厄诺尔怀里的金发少女抬起了头,她轻声地喃喃道。
“杀了我吧。”
“…你说什么?”
“如果终究难逃一死,我更希望由籍你之手,指引我通向彼世的路。”
厄诺尔愣愣地看着怀里微笑着的多萝娜,他开口说道:“你已经得救了,没人能再伤害你了。”
“但是我原谅不了自己。”
多萝娜擦拭着眼角的泪水,默默地站了起来,她缓步走到城堡的横栏前,然后蓦然转身。
“你其实一无所知。对我的所有定义和认识,都只是我想展现给你的。”
“而有些记忆你只能拥抱,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同它们在一起,你若不想发疯,就只能让牙齿嵌进回忆的肉里。”
“你得一把抓住他们的头发,像抓个溺水的人那样牢牢地抓着,这样…它们就能把你拽进过往的骇浪里。”
那个金发的女孩突然一笑。
“相信我。如果你经历过我所经历的一切,就很难再从那样的炼狱中苏醒。”
“多萝娜…”
厄诺尔看着那道倩影,那纤细的身躯似乎承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重压与负荷。
突然,多萝娜开始咳嗽起来,越来越剧烈,越来越急促,直到一口殷红的鲜血溅染在城垛上。
“多萝娜!”
雇佣兵惊呼一声,急忙向前跨步奔来。
听到厄诺尔的大喊,贝缇·修尔忒蒂娅也闻声赶来。
多萝娜虚弱地靠坐在城垛前,一缕缕鲜血从嘴角不住地溢出,滴落在浅金色的衣裙上。
一丝丝红色的血线缠绕在少女的每一寸肌肤之上,仿佛即将碎裂的瓷人,行将崩解。
“「特瓦纳之蛊」!”
贝缇扶着少女的后背,神色一凝。
“你有办法救她吗?”厄诺尔急声道。
“我试试,以长生王狄尔泰拉的名义…”
绿甲骑士摘下头盔,一对儿尖尖的长耳从发梢处弹出,伴着一阵古语祷词,柔和的绿芒缓缓附上那金发的少女。
“希尔维亚…”
多萝娜的眼神开始涣散,她突然拽住厄诺尔的袖口,口中发出梦呓一般的呢喃。
“是你吗…陛下。”
厄诺尔顿了顿,握住少女伸出来的,染了几点血花的右手。
“我…”
听到这个名字,正在施术的女骑士也陡然一惊,看向厄诺尔。
“对不起…陛下…蒂尔妲没想过…要背叛您。”
“蒂尔妲的族人…与他们无关。”
“请银白之王…赦免他们…让蒂尔妲一个人…承受您的怒火吧。”
厄诺尔不知所措地握着多萝娜颤抖的右手。希尔维亚,那个给予他力量的存在,也曾走入那个金发少女的世界吗?
“噗!”
一行血泪从多萝娜的双颊滑下。
“贝缇!”厄诺尔看向正在施法的女骑士。
“不行!蛊毒已经渗入血液之中,除非彻底换血,不然根本没办法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