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谁会淡忘发生在十年前的那场动乱，也没有谁会愿意回溯那段血泪谱就的篇章。
有人说，那个时间节点是一切因果的起始，是残败转向辉煌的光荣时刻，是萧瑟生成富庶的伟大转折。
它所承领的荣光无人置喙，但也没人否认，那是一场不义之战。
十年之前，「烈阳的化身·封炎武王·赤金·格尔隆德」以靖难之名对「钧衡至高王」宣战，挑起第一轮王座战争。
陆间十王，六王倒戈入赤金帐下，二王承命为银白之侍，赤银分庭抗礼，互相博弈，王座纷争，至此开始。
缠斗的过程被湮没在世人讳莫如深的流言里，真相的面容已在岁月长河中模糊不清。
人们只知道最后的结果：赤金之王登上权力的宝座，银白之王销声匿迹，不知所踪。
唯一被清晰记载的，成为缭绕在世人心头挥之不去的黯影的，是那一日赤金为宣示权柄所一手造就的腥风血雨——「审判日」。
那一日，整个王都广场被塞得满满当当的：围观的行者，都城的居民，赤金之王的廷臣…当然，自然少不了「审判日」的主角——银白的旧臣和部将。
一身红盔的执斩官站在审判台上，指着那些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可怜家伙们，向世人宣示他们是什么人，犯了什么罪，要处以什么刑。
执斩官按他们的罪行大小——昔日的身份地位一一介绍着。
顶头的那位独眼龙，雷维尔·莫利纳，银白的大将军，组织武装，不呈王旨——死刑！
旁边那个戴着斗篷的，奥尔多·阿维尔，银白的边境指挥官，拒守关门，负隅顽抗——死刑！
后面那个一头金发的，蒂尔妲·菲奥娜，银白的神谕官，畔主求荣，胸怀贰心——死刑！
…
执斩官宣示完毕之后，踱回步子，走到一身残破白袍的金发神谕官面前，耳语道。
“吾主感谢你为攻陷王都所作出的贡献。但你既然能背叛昔日的主君，难保不会再犯。”
“吾主善解人意，想你去了彼世孤身一人难免寂寞，所以…你全族的亲人也会一并随行的。”
被锁链牢牢栓着的神谕官颤抖着抬起头。
“格尔隆德…他答应过我的…”
“啪！”
执斩官一掌挥在神谕官的脸颊上，轻轻地掸了掸手套上沾染的血痕。
“大胆！竟敢直呼吾主威名！”
执斩官挟起那金发少女的下巴，说道：“当然，举世之人都将铭记你的功绩。”
执斩官面对众人，指着那低着头的金发神谕官大声说道。
“蒂尔妲·菲奥娜！银白最宠信的神谕官！在伪王兵败溃逃之际，为求得一丝虚荣，她无耻地献关开城，以沽功名！”
“吾王武功盖世，威力超凡，攻城陷地，无往不胜！何须籍叛徒之力获取胜利？”
一身红盔的执斩官大声地喊着，一道道灼热的目光化作一支支锋利的箭矢，嵌进那金发少女的血肉之中，无形，却痛彻心扉。
“蒂尔妲，是你做的么？”
她身旁戴着斗篷的男人开口问道。
“是…”
一绺鲜血从少女的眼眶里滑下，滴落在光洁如玉的地面上。
“哈哈，希尔维亚可是最相信你了啊。”
名叫奥尔多的男人说完，未置一词，举首望向银白色的天空。
“背叛！是吾王最痛恨的恶行！犯此罪者，肃清全族！开始执行！”
执斩官一声令下，数名卫兵推搡一排排戴着枷锁的人从后方走来。
“不…”
蒂尔妲惊恐地看着那些人，嘴里发出一声无力的哀鸣。
领头的金发男人从神谕官的面前走过，他柔和地看了金发少女一眼。
“放下武器之前，先做自己的主宰。别人知道你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要知道自己是谁。”
金发的男人背手跪在行刑台前，面对众人，灿烂的发丝在空中飘荡。
“刷！”
刀光闪过，血染瓷面。
那颗坠地的头颅，还挂着柔和的微笑。
“父亲！”
蒂尔妲尖叫着，一缕缕鲜血从嘴里不断涌出。
那样的程序不断重复，一刀，接着一刀，一声，接着一声。
哭得眼泪都流尽了，痛得鲜血都凝滞了，还未行刑的神谕官在迎接必死的命运之前，就已经死去了。
卫士拽着栓在金发少女颈上锁链，让她跪倒在地。执斩官手握刀柄，露出撒旦的微笑。
“刷！”
刀光掠影。
终于，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天地间，无声无息。
◈
她睁开眼的时候，那个一身皮革的男人正靠在车厢的栏杆前，抽着一杆劣质香烟。
“醒了？”
“我…怎么还活着？”
“有什么是钱办不到的？”
男人拉了拉手里的锁链，把蒂尔妲拽到身前，他抿了一口烟。
“你是「驭权者」，对吧？”
金发少女没有说话。
“银白的神谕官，拥有探知灵魂，搜索信息的特异能力。”
男人笑了笑。
“知道么，救你可花了我一大笔钱，你以后要给我连本带利地还回来。”
“你是…谁？”
“我，博格·梅内亚斯，无官无爵的平头商人…不过，我早晚要搞个侯爵当当。”
“我…”
“你没有选择的余地，因为你的命是我买来的。你是我的商品，我当然有使用的权利。”
博格冷笑着，拽住捆着少女的锁链。
“你以后就叫多萝娜，多萝娜·梅内亚斯。好好当我的女儿，我会试着去做一个父亲。”
“明白了吗？”
“唔…我们要去哪？”
“鸢尾花城。虽然现在是一片废墟，但听说赤金王正准备翻修那儿。那小城，以后准变成商业重地！”
◈
听说人在将死之际，会看到一些景象，那是隐藏在心里最深处的，最珍贵，最愧疚，最眷念的记忆。
那个银发的男子又出现在自己的眼前，脸上似乎挂着焦急的神情。
他正看着自己。
希尔维亚…
我的陛下…
“蒂尔妲…辜负了您的信任…”
“对不起。”
那金发少女微微一笑，愧疚地阖上了那对酒红色的眼瞳。
手里，攥着她最爱的，陛下的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