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景色了。
包覆了视线远方的,是无边无际的海潮似的深暗,蕴藏着不可知的秘密。
被幽暗所包围的人们,盘踞在这块狭小的土地上,诸多族类使用着木石棍棒行刀耕火种。
这一方孤岛就像个异常的奇点,突兀地矗立于遍布幽暗的行星之上。
这个时代,无常的世界时刻展现疯狂。
奔腾的毒气与熔岩轻易地将生命摧毁,席卷万物。
就像抓挠伤疤的病患一样,那野蛮的力量一度将人们的生存之地压缩。
仿佛“生命”的存在是错误。
这是个被恐惧所支配的时代。
有灵的生命恐惧着星球的暴力,而星球恐惧着自己无法理解的存在。
在杀戮与逃避中,人们学会了面对。
他们向着风与火献上活祭,挑选少年和少女当众杀害,将死亡和恐惧这一景象清晰地呈现在眼前。仪式被沿袭下来,为人们揭示着生的可贵,并赋予精神的冷酷与麻木——在那个残酷的时代里,这是延续所必须的品质。
在那个无神的时代里,仅是凡人之躯的少年被簇拥着推上山崖。
作为被献祭给大河的祭品,他纤细的手腕脚踝被木桩钉死,身躯被捆在木架之上。
他泼墨似的黑发在洪荒之风中飘荡,玷染着血腥的气味。
他清秀的脸庞早已遍布狰狞的血痕,
湛蓝的双眸却如远星煜煜。
少年没有对人们残忍的愿望感到恐惧,而是选择接纳这一切。
人们将他推向悬崖下汹涌的河流。
往常的时候,渐渐死去的活祭无一不露出恐惧与对生命的留恋,而人们也正是借着那浓烈的情感来坚实残酷的精神。
——看啊,那就是死亡的丑态。
清晰地感受到这一点,就可以带着畏怖顽强地苟活下去。
但是这一次,他们产生了别样的情感。
——自诞生之初,我们的心脏与血,即与火焰同色。
——纵使文明轮回,生死交替,永恒不变。
渐渐沉没在水中的少年,以己身为祭品向世人献上此等证言。
没有憎恨和畏惧,黑发的少年给予了人们美好的祝愿。
死亡不再是恐怖的灵异,而被赋予了新的意义——生命的完成。
苍莽可怖的星之黑暗中,人们蒙昧的双瞳第一次闪烁出别样光彩。
人们不再膜拜天边的太阳和北风。
他们将少年的身形刻画在岩盘上。
第一位属于人的神灵就这样诞生。
他永远倾聆着人们的愿望。
永远往更远的地方看吧...
永远为这世界献上祝福...
刚格尔睁开了疲惫的双眼,胡乱抹了一把冷汗,长叹一口气,忽然额头上感到一阵沁人心脾的凉意。抬眼看去,正对上希埃尔无奈而略带歉意的笑容,他正将一罐饮料放在自己头上。
“又看到‘神谕’了吗?看样子不是有趣的景象呢。”希埃尔微眯着眼,指尖轻柔地穿过骑士的发丝,“离出发还有一个小时....那么,需要心理疏导吗?”
“不必。”刚格尔沉默半晌,喝了一口饮料。
“我说过会对信者负起责任的,不用害羞。”希埃尔狐疑地侧着头。
“............希埃尔,你的记录...‘世界刻度·星穹路’,究竟记载了多少事情?”刚格尔垂眸问道,他必须确认一件事。
“切实地记录了与人们相关的多数大事和知识,”希埃尔平静说道:“不过因为过于庞杂,是按照文明的刻度来进行索引,因此也存在着一些漏洞....比如一本书你总也不看,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这么说着,他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反正就是忘记了。”
“嗯。”刚格尔胡乱揉了揉希埃尔蓬松的头发,从床上爬了起来,开始利索地穿戴铠甲。“抱歉,嘲笑你的恐高症。”
“?”希埃尔一头雾水地眨巴着眼睛,“我并没有很在意。”
但是我笑不出来——骑士在心中说道。
毫无疑问,他的梦中所见,是希埃尔自己都忘记了的记忆碎片,‘神谕’所呈现的记录都是没有任何连续性的随机事件。希埃尔不感到害怕当然是不可能的,他只是选择隐藏起来,为人们留下了祝福。
即使忘了事件本身,死亡恐怖的触觉还是会刻在心底。作为一名老练战士,刚格尔深谙此理,应该是这导致了他的恐高症。
“歌夜大人!快来看!!”忽然,隔壁房间传来了蒂尼厄尔斯的惊呼。
希埃尔和刚格尔对视一眼,迅速跑了过去,隔着遮阳板被拉起的窗子,可以看到一束光芒。
三人脸挤着脸整个趴到了窗子上,陆续赶来的迪里安,阿尔达克和歌林妮亚则观望着他们。
飞机的下方是翻腾的云雨,而远方青蓝色的光芒却笔直地穿透云团射向星辰。
“那个是魔法吗?”刚格尔发问。
“好像是从地面射上来的,可是这亮度也太奇怪了。”蒂尼厄尔斯蹙眉。
“....那道光,没有衰减。”希埃尔观察半晌,下了定论。
听他说着,蒂尼厄尔斯的神色一变。
虽然一般人不会在意这种小事,但具备了相应知识的两人却敏感地捕捉到其中巨大的异常。
无论是魔法还是机械,发光只不过是一种现象,而光就是光——会因为在大气中传递而衰减,会因为云层的阻挡而偏折......
“歌夜大人,能不能让运输机从那道光的上方穿过去?”蒂尼厄尔斯沉吟。
“我尽力。”希埃尔说着,跑进了驾驶室。
他稍稍减缓了空速,而后庞大的运输机开始偏航,向着那道光线笔直地飞去。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静待着接触的一刻。
当机头亲吻光束的瞬间,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宽阔的机腹没能遮挡光线,反而被贯穿。
从视线中飞掠而过的光柱,通过了机身,甚至还从迪里安的身体中间穿了过去,吓得他以为自己被劈成了两半而嗷嗷地哀嚎。
然而那道光芒并未造出任何实质性的结果,仅是笔直向着星穹闪耀。
“看来我是正确的,”良久,蒂尼厄尔斯平复了激动的心情,缓缓说道:“那是‘领航提灯’,使得兰格洛建国的,救济领航之神麦默瑞·卡欧司的三神迹之一。”
“是那么厉害的东西吗?”歌林妮亚惊讶道。
“.....领航提灯的作用只有一个,就是发出不灭的光芒。但是,曾经流离于大海之上的先驱们正是遥望着那道光芒,才能带着希望一直前进。直到我们的家园趋于稳定,那道光芒也随之熄灭,而后不知所踪...想不到会出现在这种地方。”蒂尼厄尔斯顿了顿,严肃地说道:“长久以来,人们都乐于修建标志性的高塔、神坛一类的建筑,来彰显荣誉和团结,而多数宗教也将‘光’赋予神圣的意味,战场上只要旗帜不倒士兵们便士气高昂......”
她并没有继续说下去,但众人心中早已豁然开朗。
一道永恒不灭,任何地域都明晰可见的光芒。理解其价值的人,会赋予其某种“意义”。
即可成就强大无匹的号召力。
离降下还有一小时。
射穿天顶的光芒,为漂泊在天空的旅人们带来一丝捉摸不定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