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自称西荒阎罗,年少时曾被某个小宗门收做外门弟子,学了几手不入流的手段,岂料宗门在某次火拼中被灭,他运气不错侥幸逃脱,之后便仗着有些许修为,在此地作恶已久,杀人越货、欺男霸女,犯下了累累罪行……西荒的修士们大多不喜多管闲事,寻常百姓自然不是对手,只能任由其横行霸道,为害一方。”
玄凝语气沉凝,陈述着死者平生。早饭已经吃完,掏出丝巾轻拭嘴角。
“所以呢?你是想说我在你的指点下,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好事?”
玄凝并没有回应戴贤瑜的话语,而是继续自顾自的说道:“此人家中有妻妾数名,几个孩子也尚处幼年,老母年过古稀,一家老小皆要由他供养……此人虽无恶不作,名声极坏,但唯独对母亲尽足孝道,可惜了,如今他一身死,想来老母亲也要因无人赡养,一命呜呼了。”
“你……究竟是什么意思?”蓦然间,一股怒意在戴贤瑜胸中升腾,这个孩童面庞、心似寒霜的乖戾女子,怎么看都像是在戏弄自己。
这还没完,玄凝继续说道:“夫妻本是同林鸟,此人身死之后,过不了多久,那几房妻妾便会自行改嫁,另寻靠山,至于那几个孩子,运气好些的或许能随母亲离开,否则必将面临仇家永无止境的报复,终将死于非命。”
“而导致这一切后果的,皆是因为你杀了他们的一家之主。”
轻描淡写的语气,轻飘飘的话语,直接让戴贤瑜狠得牙根痒痒,他终于彻底爆发了,霍然站起身子,大声吼道:“但这一切都是因为……”
“因为我。”玄凝先一步说出了这几个字,打断了戴贤瑜的话头,接着脸上她的脸上再度浮现出了那抹诡异至极、森冷无比的怪笑,“可是动手杀人的,却是你啊。”
宛若一盆凉水兜头浇下,戴贤瑜顿时怒意全无,颓然的坐下。
“是你,趁着夜色摸进了他的家中,站在鼾声如雷的他面前,毫不犹豫地砍掉了他的脑袋,装进了包裹之中,你还十分贴心的选用了最厚实的布料,免得鲜血透染出来……”
玄凝此刻真就如同一个读不懂气氛的稚童般,完全感受不到戴贤瑜那难看的几乎要杀人的神情,伸出小手指了指刚刚清理完血迹的地板。
“这一切,都是你亲手做的,技巧娴熟且干净利落,你,难道全都忘了吗?”
“你……到底,想要怎样!”
玄凝双手交叠,托住精致的下颌,望向戴贤瑜的目光透着挑剔与审视。
“你一共杀过多少人,有数过吗?”
戴贤瑜愣住了,对方的话题跳的太快。
“或者换个说法,你觉得自己所杀之人,皆是罪有应得吗?”玄凝的这一次提问,却带上了几分嘲弄的意味。
戴贤瑜沉默不语,但眼神却闪过些许倔强。
“怎么?你是想说,至少自己不会主动去伤人性命?”
玄凝突然站起身子,背着手在房间里踱步,口中的话语像是背书一般娴熟无比:
“根基扎实,功力精纯,心志坚定,体质卓越,在与同伴并肩作战时,十分可靠且具备责任感,可惜作战中极度缺乏主动性,甚至做出过阻止同伴杀死敌人的可笑行为……这一段,是宗门对你入门测试的评价,根据报告所述,你与同伴在作战中多以防卫为主,从不主动出击,虽然你给出的理由是保存实力,但事实却是,每次你与敌人作战的时候,除非是生死存亡的关头,大多数时候都在极力避免杀人的行为。”
“以上所述,是否属实?”
听到对方娓娓道来,将自己入门时的表现说的一清二楚,戴贤瑜惊讶之余,心里也十分的不解:“你说的这些……和我杀人又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玄凝止住身形,深邃的双眸直直地望着他的眼睛,稚童的外表下却蕴含强烈的威压,”你看起来,并没有完全接受自己的新身份,又或者,你还在对自己的未来抱有某些……不切实际的期待。“
这一刻,戴贤瑜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眼前的这个小女孩,眼神仿佛已经看穿了所有,自己心中想法被看的一清二楚。
原来,她一直都知道,自己一直渴望逃出火云宗,重返宗门……自己这个看似对属下不屑一顾、漠不关心的主人,实际上早就已经看穿了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根毛发!
果然,若玄凝真的只是性子冷漠的孤僻之人,又怎么能在西荒第一魔门这种地方,爬到散人这等高位?
戴贤瑜这一刻才真正意识到,自己从来都没有真正看懂眼前的这个人,这个有着稚童容貌的女子。
“剑影。”
玄凝一脸漠然的注视着戴贤瑜的双眼,竟让他产生了自己在仰视对方的错觉。
“你要记住,今后所有死于你手中者,他们或许是死有余辜的恶人,也可能是心性纯良的善人,甚至是与你素不相识、无冤无仇的人,他们都有属于自己的人生,有着自己的亲人,但却因为某个人的命令,被你从这个世界上永远的抹除,有人会为他们的死痛哭流涕、本痛欲绝,发誓报仇雪恨,但他们寻仇的第一目标,永远不是那个躲在后面发号施令的人……“
“只会是你,沾满他们至亲之人鲜血的凶手。”
“不要在对未来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了,从你身处火云宗的那一刻起,你的身份永远只有一个——魔门死士,邪道杀手,你逃不掉,也躲不开,什么情非得已、迫于无奈,都只是自欺欺人的借口罢了,你今后的人生目标,只能是不断的作恶,杀人,以此让自己继续存活于世。”
“你所犯下的所有恶,都将背负终生。”
玄凝的话语犀利而又冷酷,每一个字都如同钉子一样深深扎进戴贤瑜的心中。
戴贤瑜紧紧握住双拳,指甲嵌进了肉中,渗出了丝丝鲜血。
他双眼死死地盯住玄凝,一字一顿的问道:“为什么,你要跟我说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