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桑努力考念儒中学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这是市内唯一一所给学生分配独立宿舍的学校,房间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上床下桌还另外配了储物柜,况且还有独立卫浴。阿桑花了点时间装饰了一下,完全变成了一个舒适的小窝,只是刚才洗澡,阿桑感觉有点违和感,好像忘了点什么东西。
夜里,阿桑刚洗完澡,穿着睡衣坐在椅子上,吹干头发后,把长发夹了起来,完完全全的露出脸庞,这副不加遮掩的样子也只有在这种完全私人的空间里,阿桑才敢显露。她伏案书写,续上今天早上没有写完的小说故事。
这是她很久以前就开始写的一部故事,没有在哪里发表,也没有任何人知道,这是属于她一个人的故事,这个故事写一个蒙受厄运的孩子,历经磨难,重新得到普通人的幸福的,平凡故事。
因为不用考虑读者或受众,阿桑写得很随性,明明是个现实题材的小说,却又擅自给这个作为主人公的孩子一些魔幻的设定,比如其实他有一种自己不知道的神秘力量,可以潜意识的改变身边人的命运,推动其向好的方向发展,但是每次无意间介入别人的生活,他就会因此变得不幸。
阿桑相信一种古怪的公平命运论,有所失就有所得,有所得便有所失,她笔下的这个孩子就是在这样的构想下,把自己的幸福,均衡的分享给了她身边的亲人朋友。
……不如说,其实阿桑自己,也希望是某个人笔下的孩子,那她就能历经磨难,重新得到普通人的幸福了。阿桑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恍然大悟般微微抬了下头。
阿桑想起来了,这里跟一直住的家里不一样。
这里没有镜子。
“考完啦!怎么样怎么样?”小测试一结束,叶玲珑就侧头看向傅承雅,阿桑也颇为期待的看着她。
“比想象的要简单很多……但有一题我不确定,是我完全没复习到的内容,而且题目感觉有点奇怪。”即便测试已经结束,傅承雅似乎还在思考那个题目的选择。
“赵望总不会考个一百分吧?”阿桑疑惑的自言自语。
“我不了解这个人,不确定。可读书学习是件最公平的事,只要不断努力再加一点悟性,就会有应得的回报,他做到写挑战书这种程度,怎么可能不竭尽全力……准备不足的我就算输了也没什么话说。”
“那为什么要接受挑战……”阿桑试探性的问着一直藏着的问题,但傅承雅的眼睛望向了窗外。
“不想让努力的人失望,也不想让这样的人生活得像白开水那么简单,书呆子也可以有点懵懂有趣的小回忆。而且我不怎么喜欢趋利避害的想法,合情合理的生活也太无聊了。”
傅承雅的语气平淡中肯,没有任何怨气,但阿桑也朦胧的意识到,这根本就不是赢了有什么奖励输了有什么惩罚的问题,这是傅承雅发觉了努力的同龄人用一种笨拙的方式展示努力并渴望回报的最简单回应……就像昨天阿桑哭了,她马上就后悔的伸出手来。纯粹而直率。
阿桑释然的微笑着,一直趋利避害的自己,也确实显得很无聊啊——明明只是一个输赢都影响不大的游戏,却斤斤计较的计算着得失利弊,还盘算着利用胜利条件勒索一段朋友关系,完全本末倒置了,哪有朋友是强迫得来的。她脸上的笑容不由得苦涩了起来。
“丫丫有时候就喜欢说这种帅哥台词呢。”玲珑笑眯眯的看着两人的样子,感觉有趣极了,“小莫不用介意哦。”
“一直都是美丽可爱,偶尔帅一下有什么关系。去吃饭吧,我饿了。”班里的人已经所剩无几了,大家都去食堂吃饭去了。傅承雅和玲珑也起身准备离开,只剩阿桑一个人坐那里愁眉不展。
“走吧……”傅承雅伸手胡乱揉着阿桑的头发,罕见的接触让阿桑有些讶异,刚抬起头,刘海就朝两边滑开,吓得她马上又低下头去。
“瞎想什么,我又不是在怪你。”傅承雅说完,自顾自的朝门口走去。
“嘻嘻,都说了不用介意的啦。”
玲珑挽着阿桑的手,带她一起跟了上去。刚才的小话题像是没有发生过一样,玲珑一个劲的问自由社的事情,三人又有说有笑的了。
饭后,傅承雅和叶玲珑都有事,吃完饭三人就分开了。阿桑盘算着用午休之前这点时间,去学校的图书馆一趟,她最近闹书荒,手边没点小说可看就整个人不自在。
所幸图书馆不远,这个大得像个镇子似的学校实在浮夸,阿桑已经不止一遍这样想了。可是没等她走进去,阿桑就在路边的林间草坪看见一个有些熟悉的人正躺在那睡觉,准确的说,是认出了那副略显滑稽的圆框眼镜。
“李老师?”阿桑悄悄走近。
“唔?啊,是你啊贞子同学。”该说不愧是社团老师吗,一如既往的恪守规则,这一声贞子让阿桑听得心里突然抽搐。
“老师是在这里睡觉吗?那……那我不打扰您了。”
“在这碰见是缘分啊贞子同学,先别走,你不觉得你可能有点话想跟我说吗?”李笠老师还是大字型的躺在那,眼睛都没睁开。
“我……我有吗?”阿桑拘谨的背着手。
“就是那个啊,虽然老师我看上去对你们放任自流,但其实心里也是很关心你们进度的。这可是第一次啊,一边带着强烈的抗拒心,一边又被强迫着做任务,很扭曲很容易误入歧途的,你说是吧?”
“是吧?”阿桑不确定。
“嗯,就是这样,所以你跟我说说嘛,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傅同学,也就是猫,她现在怎么样?是积极的展开金钱战略,还是在用主仆关系控制同学?”
“承雅才不会干那种事情呢,额,我是说猫猫同学不会这样做的,以我这两天的认识,她可能看上去很难接近,可实际接触之后就会发现她是个很温柔很细腻的人,倒不如说……考虑不周的人是我。”
“哦?跟我预想的不一样,贞子同学居然被猫同学感动到了开始自省吗?我还以为会反过来,是贞子同学给猫同学帮助,然后猫同学被感化的剧情。贞子同学非常会讲故事呢,我被勾起兴趣了,能跟我说说为什么吗?”嘴上这么说,可他的身体没有任何感兴趣的意思。
阿桑泄气的坐在旁边的草地上,轻轻靠着身后的树干。
“具体的事情我不想说,这事关猫同学自己的私事。大概就是我听老师说的,去协助猫同学交朋友了,但好像因为‘交朋友’这个目的,把一些原本很纯粹很简单的事情变复杂了,不仅没有帮上忙……反而感觉跟猫同学的距离都变远了。”
“据我所知,贞子同学跟猫同学是昨天开学时候才认识的吧?”
“老师消息真灵通啊。”
“老师本身是不想知道这么多的,但更新情报也是我的工作之一……所以呢,你是怎么看她的?”
“猫同学……承雅啊,她可能是个有点笨的女生。”
“哈哈哈哈哈哈!”李笠笑得肚子发抖。
“我是说她说话和交流的方式,并不是说她脑袋有问题啊,老师请自重。”
“我知道我知道,呵呵呵,你继续说。”
“我想如果奴隶制复苏,这时候要让她往讲台上一坐,跟同学们说,想当我的狗就上来舔我的脚,承雅肯定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而且肯定有一大堆同学答应。”
“嗯嗯。”李笠的脸上带着笑意。
“但是,要让她跟某个人说,我很喜欢你,跟我做朋友吧,那几乎是不可能的,诸如此类不可能从承雅的嘴里说出来的话,还有对不起、谢谢、我爱你、和我做朋友吧等等等等……”
“你觉得问题出在哪?”
“我不知道这么说对不对……但承雅的同龄人里,保持平等往来的朋友可能太少了,承雅也跟我说她初中基本是一个人过来的,大家不是刻意孤立她,就是对她敬而远之,又或者是因为追求她而把她放在了很高的地位上。”
“你能有这种程度的理解已经足够了。”李笠的笑容有些欣慰。
“老师如果想知道更多的话,可以去找玲珑,就是我刚才提到的那位,她跟承雅认识了很久,肯定会比我更清楚承雅的事情的。”
“不了不了,老师这种阴沉男最没办法对付那种类型,贞子同学也要慎言慎行啊,叶玲珑同学可不仅仅是个看上去可爱的小女生。”李笠睁开眼睛看着阿桑,眼神颇为冷漠,可显然这份冷漠不是对待阿桑的。
阿桑听不懂这份耐人寻味的劝诫,但这意思,是李笠老师早就认识叶玲珑了吗?并且在有这个认识的基础上,刻意避开了跟傅承雅知交已久的叶玲珑。
“呼……另外啊,贞子同学,不要有太大的压力,老师给你的安排更像是请求,你可以在必要的时候选择敷衍了事,甚至干脆不干。你得明白你本身也是自由社的一员,也是老师的问题对象,对你和对他们都一样,老师有同等的考虑。”
“谢谢老师……老师,我还有个问题想问。”
“问吧问吧,解决学生的问题是老师的天职。”李笠又闭上了眼睛,嬉皮笑脸的,老不正经了。
“……我跟承雅和玲珑她们差得这么远,老师觉得我们做朋友真的合适吗?”阿桑把头埋在膝盖上,秀丽的长发依稀滑落。
“那要看你们认为各自看重对方的是什么了,这是我没法代替你们思考的东西,但是有一点我得说明,我可不觉得你跟她们差得有多远,不要因为这张脸而自卑,老师觉得你的社会价值比她们两个要好得多了。”
“呵呵,老师要学一下怎么安慰人哦。”阿桑笑了起来。
“我会去报个班系统学习的。”李笠老师摘掉眼镜,两手拿着放在小腹上。
“谢谢老师,那我先走了,老师好好休息。”阿桑起身轻轻鞠躬,不再打扰李笠老师睡觉,朝着预定的图书馆走去。
彼此看重的东西是……是什么呢?阿桑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