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在它们身边

作者:德性 更新时间:2021/7/11 10:54:32 字数:4834

曾几何时,傅承雅三个字在幼儿园当中就是无敌的代名词。

叶玲珑哭着闹着求老师别给她加青椒的时候,傅承雅就已经面无表情的吃完了;在大家风靡收集干脆面卡片的时候,轻松抽出超稀有的炫彩卡并且转手就送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暴揍抢别人玩具的大班男生,顺便称霸幼儿园,小班,中班,大班无人不知;在小测试中拿到最多的小红花,站在升旗台下轮流接受各科老师的奖状,奖章贴得满衣服都是。

就是这样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傅承雅,在某次和叶玲珑一起回家的路上,在上楼的转角仿佛命运一般邂逅了一条凶神恶煞的——以傅承雅的视角看来——成年阿拉斯加。

叶玲珑当场吓得两腿发抖走不动路,躲在一直依靠的傅承雅身后,而傅承雅小朋友则有生以来第一次被这种无法沟通、无法理解的巨型生物俯视,在这窒息般的压力之中,停止了生命活动……也就是吓得完全不敢动。

最后,放学回家的堂姐傅雅在上楼梯的时候,发现了站在楼梯口不知道多久、并且被狗子舔了一脸的傅承雅,还有一直大哭的叶玲珑。至于罪魁祸首,自家老爸的新宠,正围着一动不动的傅承雅,考虑下一步该怎么舔这个香香的小朋友。

和在这之后经常到傅承雅家串门,并跟狗狗玩熟的叶玲珑不同,这只大狗成了堂姐折腾傅承雅的核弹级武器,在多年的精神摧残下,傅承雅终究还是留下了不堪回首的童年阴影。

如今站在门前,傅承雅依稀回想起昔日的楼梯口,心灵深处的伤口隐隐作痛。虽然店面装饰得很可爱,玻璃门前到处都是客人留下的寄语贴纸,但无论多暖心的装潢都解决不了这常年累月的压力带来的本能反应。傅承雅如今天人交战,在靠着自尊自傲与童年阴影做斗争,扶着门框透过玻璃橱窗探视着里面一屋子的各种大小狗。

“真的没事吗?不要硬撑比较好哦,人人都有自己受不了的东西,强逼自己接受的话很容易弄坏身体的,没必要这么勉强自己。”阿桑轻轻给她抚背,感觉傅承雅一个不注意就会紧张得吐出来。

“我只是需要一些时间平复心情,需要一些时间……”

“可是你已经站在门口快半小时了,施法前摇也太长了吧。”叶玲珑抱着一只小柯基蹲在里面,隔着玻璃跟她无奈的诉苦,幽怨之余还不忘怒搓狗头。

“这位同学,你站门口妨碍营业了,到底是要进来还是要出去?你再这么壁咚门板,它都要害羞了。”穿着饲养员围裙的赵望来到门前直叹气。

“我倒是很想这块门板害羞的给我一巴掌,告诉我这都是梦。”傅承雅已经表情管理崩坏了,恶狠狠的盯着玻璃门里面跟狗狗玩得正欢的学生们——无法理解的地狱绘卷。

“啊唉……我算是理解了,我不会勉强你的,”赵望出乎意料的说了些很善解人意的话,“你要是实在接受不了的话,我再另外找新人也行的。”

“哦!好贴心,好喜欢!”叶玲珑抓着狗爪子挥挥手,赵望柔和又无奈的微笑着。不知道是不是阿桑的错觉,自从跟着来这里之后,赵望总是会露出像现在这样的,温柔的笑容。

“初中的时候我在动物保护协会做过一段时间义工,只能说见识到了各种各样的人,受不了动物的人很正常,比起那些随便遗弃宠物又死皮赖脸装无辜的人,我更喜欢那些明确说出受不了的群体。”看来赵望有段不怎么美好的义工经历。

“告诉我方法。我的字典里可没有放弃这两个字。”傅承雅的表情还是恶狠狠的,赵望对她这种回答倒是一点都不意外,没有说什么风凉话,认真思考了一会,也蹲下身去摸了摸小柯基的头。

“那就从它开始吧。”赵望把它抱了起来走到门外,这下再也没有任何阻隔了,“一点点克服吧,看你的样子也不像对什么过敏,应该只是单纯有些不好的经验,还是有救的。”

“这个小东西叫肉蛋,其实是社长乐乐姐的私人宠物,跟乐乐姐一样是个只有干饭的时候会才会拼命的懒鬼。它刚吃完饭,所以现在怎么摸都行,谁摸都觉得爽,是个相当没节操的家伙。”

赵望像是要证明他的话一样,直接将肉蛋塞到了阿桑的手里,从来没进过店的阿桑毫无疑问是带着陌生人气息的,可它就像赵望说的那样,到了阿桑的怀里也只是稍微挪了挪,把大屁股从阿桑的臂弯里挤出来,找到最舒服的姿势就停下四处张望。阿桑试探性的轻轻摸了摸它的头,它马上就把头往上顶,非常的欲求不满。

“它……它不会咬人的吧?”傅承雅的本能在做最后的挣扎。

“除非你抢它口粮,否则不会。”这种时候也认真严肃的回答问题,只能说不愧是正经人。

傅承雅看了一眼叶玲珑,叶玲珑给她最坚定的眼神做鼓励,这下没有退路了,只能上了。头……不行,离嘴巴太近了,还是害怕;腰的话,腰的话可以。那就先扭头不看,给自己一点心理暗示,这不是在摸狗,这是在抽签,奖品在一团毛球里——碰!碰到了!这种触感,既安定又柔软,跟以前知道的好动的样子完全不一样,就是毛发的感觉跟预想的不太一样……

“嗯唔……承雅,你摸错了……不要抓啊!”

“嗯?”

傅承雅发现赵望面色严正的转过身去,叶玲珑在一边笑得停不下来,回头看过去,却发现自己的手正以一种非常猥琐的方式放在阿桑的胸部上,吓得她急忙拽回自己的手。

“呜咕……我、我先进去了!”阿桑被叶玲珑笑得脸红红的,恼羞成怒一把将肉蛋塞给傅承雅,也不管接没接住,直接跑了进店里,躲到了店面后方的训犬场。

“我先给莫问桑同学办下登记……你加油吧,傅承雅。”赵望无语的扶额,跟着走了进去。

抱住肉蛋的傅承雅直接石化了,这种触感、这种活力,这种只要在你身边就会动来动去的“动”物,灰暗的记忆一下子鲜活了起来。她抱着怀里的小家伙,一时间不知道是要用力些还是要温柔些,跟小时候那种一直被欺负的感觉有所不同,怀里这只叫“肉蛋”的小狗没有那么躁动,安静之余又显得有些沉重。

温热的呼吸划过皮肤的时候,肚子在臂弯上微微起伏的时候,那种存在的活着的鲜明的感觉就会像潮汐一样在怀里涌动。生命的重量,生命的存在,因为傅承雅过分在意、过分害怕而倍感鲜活。

她僵硬的抽出手,顺着后颈滑向它的腰身,因为僵硬得自己都嫌弃,傅承雅不服气的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重新顺着后颈抚摸下去,这一次比之前那次要好多了,但却太轻了,因为太在意力度,反而只是在毛发上轻轻掠过。有了两次提心吊胆的经验之后,傅承雅终于稍微有点从容,轻巧的把手放在它的头上,温柔的摩挲着。

肉蛋抬起头来,明晃晃的大眼睛里看不出是什么意思,只是这么看了一眼傅承雅,又低头趴在臂弯上。被盯着看的时候,傅承雅下意识的有些僵硬,不知所措,但这之后却有没后续的,缓缓放松了下来。

“这不是挺好的嘛。”叶玲珑全都看在了眼里,难得正经的笑了一回。

“是啊,明明这么小一只,一只手就能掐死,我之前到底在害怕什么……”

“麻烦你不要在人家社团的店面说这种话。”

傅承雅看上去好像又变回了平常的状态,可叶玲珑清楚得很,就连说话的时候,她的眼睛也从来没离开过肉蛋,不仅身体硬邦邦的,连抚摸的动作也已经完全机械化,看似轻松自在的模样,但只要肉蛋有一点奇怪的动静,叶玲珑敢打赌她马上就会逃跑。反观肉蛋,这般从容淡定,这般王者风范。

到底谁才是宠物……精神复建任重道远啊!

另一边。

跑进训练场避难的阿桑乏力的坐在草地上,倒不是说这几步路就不行了,单纯是精神上的波动太大,有些承受不住。阿桑抱着自己的膝盖坐在草地上,看着那边的饲养员用飞碟逗狗玩,心里却一点不平静——以阿桑个人来看,其实是对自己的身体很是苦恼的,特别是最近不知道是不是到了发育期……身高变高了倒是好事,不枉她天天坚持跑步跳绳做晨练,可是那个位置的存在感增强的话,就完全不是她希望看见的了。

可惜事与愿违,身体成长得完全超出了一般水平……顶着这种相貌却成长出这样的身材,怎么想都是麻烦。要是平一些的话哪会搞出刚才那种乌龙!

阿桑埋头苦恼的时候,塑料飞碟却突然朝着她的方向飞了过来,紧跟着跑得正欢的小拉布拉多,阿桑察觉到动静抬起头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只有一只咬着飞碟的小狗。

“哇!!”扑腾进怀里,阿桑勉强接住了小狗,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啊对不……额,贞子同学是你啊!你来了怎么不跟我说?”

阿桑抬起头看来者,这才发现原来是王羽君,刚才离得远有点远,他又背着身看不见脸,阿桑都没发现是他。

“啊哈哈,我也是刚来没多久……我跟朋友一起来的,刚才在店里面。”阿桑不敢说她为了安抚朋友在门口磨蹭了半小时才进来。

阿桑小心翼翼的把怀里的拉布拉多放到地上,小狗刚下地马上就精神抖擞的咬着飞碟绕王羽君打转,看上去高兴得很。王羽君爽朗的笑着蹲下身拿掉飞碟,痛快的揉了揉它的头。

“诶?我都没在预约表上看到贞子你的名字呢……虽然我没想起来你的名字,但是我敢担保,看一眼的话我马上就会记起来的!”

“我有朋友被同班同学邀请来入社了,我是陪她过来的。”阿桑还是不打算对名字的话题发表回应。

“新人!!他叫什么名字?!是谁现在在哪???”王羽君激动得眼睛都瞪了起来。

“你也认识的哦,自由社的猫同学,是赵望同学带来的。”

“哦噢!他之前跟我提过,我还以为他在开玩笑呢,但是……猫同学啊,她看上去,该怎么说呢,不像是喜欢小动物的样子啊。”

这就是业内人的直觉吗!?阿桑由衷的佩服。

“人不可貌相嘛,说不定她其实是个充满爱心又有些顾虑的人?”阿桑努力的给傅承雅挽回印象分。

“对对,不能以貌取人……说起来,猫同学她叫什么名字来着……”王羽君真的不擅长记名字啊。

“叫傅承雅,这次要好好记住啊,承诺的承,优雅的雅。这下就是两个社团的共同部员了,她还不是很习惯接触小动物,可能还对付不来太活泼的,要麻烦你多照顾一下她了。”

“哈哈哈哈哈,贞子同学你像是她妈妈一样。”

“我可生不出承雅这么漂亮的女儿。”阿桑无奈的笑了起来,“对了,我能问一下吗?羽君你现在怎么样了?下午可就要跟李笠老师汇报任务了。”

“……”王羽君有那么一刹那的僵直,然后又恢复了正常,逗狗子玩的手就没停下来过。

“有了,都有了啦,哈哈。”

撒谎。

阿桑一眼就看出来了,王羽君不是个擅长编织谎言的人,只是单纯想要点面子不好意思直说而已。阿桑迎合着他的话语,放松心情笑了起来,不再提这个话题。

“还有啊那个啥……贞子同学,可以的话,你叫我阿羽阿君都行的,或者直接叫我全名都没问题。能不能……”王羽君面露难色,笨拙的组织语言,也不知道有没有好好传达自己的意思。

“羽君不行吗?”阿桑说出这个称谓的时候,王羽君又露出了一下刚才那种不自然的僵硬感,虽然很短促。

“哈……该怎么跟你说呢,以前也有个这么叫我的人啦,可是我跟她有点不怎么好的经历,听见有其他人这么叫我的时候就会下意识的想起那些事,老师这么称呼我倒没什么感觉,可能是声音的问题吧,你们的声音有点像……”

“那是男生还是女生?”阿桑觉得自己问这个问题有些怪。

“女生,可是作风比男生都要男生,初中的时候她可是我最憧憬的人!”王羽君提起这个人的时候眼睛闪闪发亮。

“羽君。”

“唔咕!”冷不丁的被这么叫一声,王羽君吓得人都绷紧了。

“呵哈哈。”阿桑捂着嘴含蓄的笑了起来。

“啊……贞子同学也会搞点恶作剧啊……”王羽君被吓得不轻。

“我只是个普通学生,听见太多秘密的话也会变得坏心眼的。真的有那么像吗?声音。”

“可能只是我耳朵太迟钝了,女生的嗓子如果不是区别太明显,感觉都差不多啊……特别是用那种温柔的语调这样叫我的话,我就完全分不清了。”王羽君垂头丧气的坐在草地上,小拉布拉多一直抬起头蹭他的脸。

“贞子同学说话又是轻声轻气的,这样叫我的话,很难习惯啊。”

诶……明明是个比男生都要男生的女孩子,却会这么温柔的称呼王羽君他啊。阿桑已经替他脑补了一段桃红色的校园恋爱了。

“嗯……你知道的吧?我其实是个相当没有存在感的人,因为我长着这样的脸,大多数人都不愿意接近我。”阿桑指了指自己的脸。

“为什么会突然转移到这么沉重的话题上?!”

“所以我想着如果可以的话,在我为数不多的朋友里,我也想努力争取一下,增强增强自己的存在感,不然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朋友,又会渐渐疏远的。”

“的确……”

“所以不好意思啊,羽君。”

“噫嘤!呀!!”又被这么冷不丁的叫了一声,心里都揪了起来,可王羽君也弄懂了阿桑的意思,纠结得在草地上直打滚,小狗也跟着他一起滚来滚去。

“这已经算是PTSD的程度了吧?真的不考虑一下看医生吗?”阿桑坏心眼的偷笑着。

“如果医生能开后悔药的话,我想我会去的……”王羽君侧躺在地上,郁闷的抠着心窝,像是想把心里折腾他的那些事都抠出来一样,“行吧,毕竟贞子同学对我有大恩,只不过是个称呼而已……就当做是脱敏训练吧。”

“谢谢你,羽君。”

“咕唔……请您务必控制一下频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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