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明天穿好军训服来教室，记得见到教官了不要失礼啊！”
“是！！”
傅雅说完最后的话，刚好下课铃声就响了，阿桑还没从刚才选举的冲击中缓过神来，抱着军训服神情恍惚。今天是不是星座运势有点差，总感觉莫名的大起大落，阿桑还是没办法适应这种气氛活跃的环境，稍微有点氛围过激就掏空了她的精神。
“我们以后都是班干部了，以后要认真工作啊，心理委员同学。”傅承雅似笑非笑的样子，阿桑有点怀疑她刚才是不是在刻意报复。
“对呀对呀！快跟班长大人问好！”叶玲珑在位置上站起来舒展筋骨，叉着腰摸了摸阿桑低垂着的头，平时因为身高原因都是她被摸，这次终于翻身做主了！可把她高兴坏了。
“……班长大人好。”阿桑无奈认怂，向骄傲的叶玲珑低下了头颅，悲凉的长叹一声。
“师傅！我来找你做心理咨询了！”向天阳搭着赵望的肩膀，赵望一副无语的样子，两人的关系不知不觉间已经相当好了，实在看不出来这两人能玩到一块。
“我可能得先给自己做下心理工作，天阳同学……”阿桑疲乏的笑着。
“哎呀，真是见外，叫我小阳就行了师傅！”阿桑听到这个称呼，心里某个地方发出了裂开的崩碎声。
“我也能叫吗？”赵望斜斜的瞥了一眼旁边这个不懂交际距离的热情呆子。
“诶？这个可是师傅专用的，你得叫我阳哥。”
“我最多只能叫到舔羊的程度。”赵望一本正经的说着。
“舔羊是啥？”
“从舔狗延伸而来，加上你名字的谐——”赵望话没说完，见势不对先挣开了他的手臂直接溜走了，向天阳马上追了上去。
“找死！！”
“哈哈哈哈哈哈——”叶玲珑发出爽朗的笑声，连阿桑也低声笑着。原来有朋友是这种感觉的呀……阿桑的心里也在笑，笑得很开心。
傅承雅默默的窥视着她长发遮掩下的微小笑容，可那张脸上恶心斑驳如同地狱的模样，无论窥见多少次都让她感到触目惊心——足以令青春少女绝望恐慌的鬼脸，用溃败也不足以形容的枯萎脸庞，她如今能露出笑容生活，到底是多大的坚强在支撑她。
如果是傅承雅自己长着这样的脸，她想她肯定早就疯掉了，用自己的指甲把脸撕得血肉模糊也比这种积恶积毁的脸要和谐得多，满是鲜血的脸起码还有一种恐怖却统一的颜色，可这张脸……尽是逼人疯狂的混沌。
“喂喂喂，123123——”
教室里的广播突然响了起来，一个陌生的女声在试音，打断了傅承雅的思绪，但同时，她看见莫问桑露出了大惊失色的神情。
“好，试音结束，谢谢。”广播的声音彬彬有礼的，但下一个瞬间就换了个人似的活脱。
“请文科一班莫问桑同学马上前往录像厅，重复一遍，这不是演习，请文科一班莫问桑同学马上前往录像厅。重复——”
“好了可以了社长，别重复了，这可是全校广播。”旁边出现了另一个男生的声音，广播室里好像挤了不少人。
“要是她没听到怎么办？”
“不可能听不到，除非她是聋哑人，不……聋哑人都该听到了。”
听到了听到了！！！！！
阿桑心里狂叫，顶着教室里的诸多视线撒腿就跑，连叶玲珑和傅承雅都没弄明白什么情况，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的。压着头发一路奔逃，阿桑无论走到哪都能听见广播的声音，终于赶在他们弄出更进一步的大骚动之前截停了广播室里的这群人。
“哦吼！！主角来了！”叶咏娥兴奋得忘了广播还开着，旁边一位广播员女生苦笑着替她关掉了广播。
“谢谢广播室的各位帮忙！小的这就走了！到时候会记得在校报上给各位打广告哒！”叶咏娥给几位广播室成员深深鞠躬道谢，不等他们回复就拽着陈池往外跑。带着外面气喘吁吁的阿桑走远了。
“唉，真是活力十足啊，希望之后我们也能招到这样的新人。”广播室的社长无奈的笑着，看他们渐行渐远，对新闻社有这样的新人充满了羡慕。
录像厅是融媒体总馆中的一个功能区，空间不大，设备却一应俱全，舞台，观众席，机位轨道，特写标位，台下隐蔽处有灯光和音乐控制台，十足的舞台节目拍摄场地。
如今这里空无一人，但不知道是谁的布置，舞台上多了一大块电影银幕，有几个带着三孔头套像恐怖分子一样鬼鬼祟祟的家伙在准备摄影机位，时不时还会和小小的陈池谈论机器的问题。阿桑跟着叶咏娥坐在底下的观众席上，像是坐在电影院里一样，但心里对这些土匪打扮的家伙非常不安心。
“咏娥同学，那些人是……”
“那些是新闻社摄影部的同志啦，我跟他们说你害怕陌生人，让他们干活的时候存在感低一点，然后他们就戴着头套过来了，怎么样？是不是安心多了！”
“哈哈哈……”
不如说存在感反而变高了，非常的不安，阿桑刚进门的时候甚至不知道他们蹲在那捣鼓的是定时炸弹还是摄影机。
“还有，你叫我咏娥就好了，不用同学来同学去的，叫得多生份，或者你干脆叫我大母鹅！我有好多朋友都这样叫我的，他们说我跟一款游戏里的大母鹅一样喜欢捣蛋，嘻嘻！”
“我、我觉得他们不是在夸你。”阿桑看着她俏皮的笑容，有点犹豫，还是说出了实情。那款游戏她玩过，名字就叫《捣蛋鹅》，虽然鹅鹅很可爱。
“要是在意这些可就输了！明明大母鹅很可爱！”
果然……阿桑无奈的笑了起来。
“咏娥……我的脸能打码吗？”阿桑想起一会的拍摄就紧张得不行。
“哎呀，不用担心，我们有特别的位置安排，基本不会暴露你的脸，为了塑造氛围，我们会像两个包场看电影的人在观众席聊天，大多数时候只有两个背影，偶尔才会拍下正面侧面。你就放轻松好好跟我聊天就行，一切都交给我们来把握！”
阿桑看叶咏娥自信的表情，也不好说些什么，只要旁边的人有信心，那阿桑也不介意多给些信任他们，而且那些头套同志操作设备的样子也相当干练，说不定……只是说不定，可以稍微信任一下。
这时，陈池走了过来，但是停在两人旁边没有说话，拿着对讲机等待着。
“摄制组，1号机。”一个富有磁性的声音透过对讲机发令。
“1号机就位。”正面的机位，摄影师举起了手。
“2号机。”
“2号机就位。”这次是右侧面的机位，这种全员预备的氛围让阿桑越来越紧张了。
“3号机。”
“就位。”这次的声音从右后面传来，阿桑看不见，手有些发抖。
“收音测试。”对讲机里说着，陈池把一个小小的夹麦递给了阿桑，在叶咏娥的帮助下藏到了衣领附近的位置。在两人授意下试着说话，调整了一下位置。
“灯光组预设。”
“灯光预设。”几近相同的问答，场景内的灯光渐渐暗淡了下来，稍微有点电影院内的氛围了，这幽暗的环境让阿桑有点安慰感——她喜欢有人陪伴的黑暗。
“道具组。”
“随时可以开始。”什么？做个采访还要用到什么东西吗？
“好，差不多了，采访人最后确认。”
“收到，可以开始了。”叶咏娥依然笑着，但是干练稳重的说话语气却让阿桑感觉旁边坐着的已经不是那个嬉皮笑脸玩世不恭的小女生，这种毫无铺垫的突兀转变对阿桑这种精神敏感的人来说压力太大了。
“放心，就当平常聊天吧，反正黑漆漆的也看不见脸不是？”叶咏娥一眼就看出阿桑的紧张，搭着她的手轻轻摩挲了一下。
陈池回到了一号机的位置，阿桑刚看见前面有个小小的红色亮点，前方的大银幕上就突然放映起了电影画面。
阿桑认不出来这是哪部电影。其实她并不喜欢电影……曾经，阿桑有过一段时间被这张脸逼到了濒临精神崩溃的地步，阿桑的弟弟带着已经一个月没出过门的她去看了一场电影，战争片，讲的是敌人之间互相救赎的故事，结局很感人，但阿桑意识到了结局并不是永恒的结局，镜头以外那些不有趣的故事从来没有人提及，电影是被操纵的梦。
时间久了，阿桑看出来眼前的银幕上播放的并不是一部完整的电影，而是许许多多镜头剪辑在一块的混合物，镜头大多是黑白的，色彩暗淡老旧的，似乎都是从一些上了年代的胶卷电影上裁剪的画面。电影里的人各不相同，身份也各不相同，平民，军人，医生，学者，母亲，同志……他们大多在做同一件事，拥抱。
有的是即将离别的拥抱。
有的是久别重逢的拥抱。
也有的，单纯出于感情想要拥抱。
学校里的电视屏幕，教室投影，电子宣传屏，几乎所有能投屏的电子设备都出现了录像厅的画面，两个只有背影的女生坐在幽暗的观众席，台上的银幕播放着无数人拥抱的老旧电影混剪。在校道上寻找莫问桑的傅叶两人跟其他学生一样，停在了路边的电视屏幕前。
其中一个抬起头的女生隐约露出了一张惊悚的丑脸，坑坑洼洼，污秽斑驳，仿佛老年斑一样的大片棕黑色沉淀和无处不在的破皮溃烂在脸上如同撕裂的伤痕，猝然的一瞥，却太过恐怖魔幻，太过超越常理，以至于每一个看着屏幕的人都对画面产生了一种现实剥离感——她就像故事里仙女的对立面，世间丑恶至极的巫婆。
没有配音，也没有伴乐，录像厅里只有老式放映机独有的快速哒哒声在回响，电影里的人也没有一句台词，只有或含笑或沉重的沉默对望，拥抱，良久的拥抱。阿桑突然有点想哭。
叶咏娥的手突然盖在了她的手背上，阿桑回过神来，她的头发早已因她仰起头看电影的动作滑向了两边，银幕黑白闪烁的光早已无私的照亮过她的脸许多回。可是阿桑没有勇气继续抬头，只要她仍然是这张脸，她就没有办法抬起头见人。
“阿桑，你喜欢电影吗？”叶咏娥没有说一些阿桑原以为的采访的问题。
“唔……可能，不怎么喜欢，电影总是些有趣的故事，可惜生活恰恰相反，就像我的这张脸。”叶咏娥侧着头却看不见阿桑的表情，她低垂着的脸庞到底是怎么样的表情……
“那些像伤口一样的地方，会痛吗？”她莫名的有些眩晕，但不打紧。叶咏娥更在意她脸上破开了皮肤的撕裂。
“会，只要脸上有表情变化就会痛，但是已经习惯了。比起怕痛，我更想多笑笑，因为你看我这张脸，呵呵……平常笑得出来的机会其实不多。”阿桑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放映机的声音让她的心情很放松，她有点喜欢这种单调的声音。
“不要这么悲观嘛，这个世界上好人还是比坏人多的。”叶咏娥轻笑着安慰，却没有察觉到阿桑的心情因这一句话产生的吊诡异变。
“真的吗？”阿桑的话里带着莫名的笑意，叶咏娥甚至不用故意捕捉也能察觉到话语间的阴森。
“咏娥，你不是说有办法让我的脸变好吗？要是不奏效的话，你把你的脸给我吧。”惊悚，所有透过屏幕听到这句话的人都只有这个感受，这部突然占据全校电子设备的不知名节目，难不成是学校系统被黑了，放在台上的恐怖直播吗？！
“这、这是什么意思啊？这种玩笑可不好玩，哈哈……”叶咏娥突然有些笑不动了，这漆黑的环境里，被一个披头散发看不见表情的人这样说，她没有当场哭出来已经相当坚强了。
“不是玩笑哦，我的脸就是小时候被人换走的，现在只要把你的脸换给我就行了，你是好人，所以，把你这张每个人都会温柔以待的漂亮人皮给我吧。”阿桑伸手轻轻摩挲着她的脸庞，像是在摸自己的脸一样，渐渐靠近着，那一丝缝隙中露出的右眼，让叶咏娥恐惧万分。
“噫！！！不、不行！这是吃饭家伙！！”叶咏娥抱着脸躲到一边。
“你冷静点，她逗你的。”
叶咏娥的耳机里突然传来了总指挥的声音，她打了个激灵，回头看了一眼笑得浑身发抖的莫问桑，脸上霎时间红透了，整个人埋在位置上气得她直跺脚——这个姿势能避开摄像机，这种不雅动作没有被拍到。
真的是开玩笑吗？
全校师生被这诡异的一幕吓出了一身冷汗，老式放映机单调枯燥的环境音烘托出了一阵阵恐怖氛围，透过屏幕都能感觉到。校长室里的李笠捏了一把汗，旁边的校长却笑得跟在看综艺节目似的。
原本对方宇明无比放心的新闻社顾问老师，也已经进了导播室跟社长一起把关现场情况了，只要情况不对，下面那些戴着头套的摄影师马上就会变成武装分子，阻止这场全校直播。录像厅外面也渐渐聚集了不少人想一探究竟，可碍于新闻社先占用了录像厅，现场也没有比新闻社学生更高优先权的人在，没法擅自进入。
“采访继续，不要被抢占主动权了，顾问老师也在看，好好表现，我看好你的，咏娥。”大社长方宇明的声音从内藏式耳机里传来，叶咏娥吃了颗定心丸似的安定，长吁一口气终于变回了正常坐姿。
“刚才那段要帮我删掉哦。”
阿桑笑嘻嘻的，报了一箭之仇的快感油然而生——她的人生，从来都是坏人比好人多，阿桑天然的厌恶人性善的乐观期盼。不期待，不希望，一切所求独自争取，这才是让她活至今日不至于在集体生活下精神崩溃的信条。她不讨厌叶咏娥，但这不妨碍她恶作剧。
“我会的……”采访合辑会精加工的，但是直播嘛……直播就爱莫能助了。
叶咏娥暗地里擦了一把冷汗，她承认她麻痹大意了，自由社的人怎么可能好对付，大社长千叮嘱万叮嘱过。可这份温柔的性格也是伪装吗？
“刚才说的全都是开玩笑吗？脸上问题的来历。”
“可能不全是。”阿桑窝在位置上，看着电影一幕幕走过。
“我很小的时候还是什么事都没有的，像其他小朋友一样可爱，那时候爸爸很喜欢一家人到处旅游拍照，我有很多那时候的照片。可惜……有段时间我被逼得脑子不太清醒，连小时候干干净净的自己都嫉妒得要死，所以把照片全部都烧掉了，到现在我已经记不起小时候的样子了。”
“有时候我也在想，说不定我其实天生就是这个样子，那些都是自己精神不正常的时候产生的幻觉。”阿桑笑着，眼神却漫无方向。
叶咏娥的心有一瞬间愕然，身边这个女生仿佛又变回了之前遇到的那个说话轻声轻语的温柔少女，刚才骤然的疯癫仿佛在做梦。她有些懂了……不是温柔的性格作伪装，而是她温柔的内心也已经饱受摧残。
她只是稍微有些愠怒，自己这样生来受宠爱关心的人，未受过多大困难的人，轻佻的说好人比坏人多，站在她无法企及的美好之上，随意断定他人生活的美丑。何等的不自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