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大家都到齐了。”今天的傅雅老师好像额外光彩照人,衣着也相当正式,“现在掌声有请我们的王庆明教官。”
阿桑一边鼓掌,一边像其他人一样朝着门口看去。
只见一个身形健壮、身着海军军官制服的教官不紧不慢的走上讲台,步履干练,动作利索,每个人都能直觉的发现他训练有素的行端。他面带笑容,军人的威容被刻意内敛,强盛的气魄却又由自生发。
“各位同学好,我是王庆明,负责你们接下来一周军训的教官。”声线雄沉,声音不大却每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请问你们的班长是谁?”王庆明笔直的站着扫视了一眼。
“教官好!我叫叶玲珑,文科一班的新任班长!”叶玲珑直接站起身来,非常不标准的敬礼,装作严肃的样子实在憨态可掬。
“很好,声音很响亮,之后会好好教你怎么敬礼和站军姿的。”
“哈哈哈哈哈哈——”
“接下来一周,你们有什么事就直接通过班长跟我汇报,你们的班主任老师会从旁监督你们的表现,不做过多的参与。你们听明白了吗?”
“明白!”班里的人齐声回答。
“班长的任务会比较重,你要留心班里的人,有问题要及时反映,有情况要及时报告,军训任务肯定是不容易的,但身体健康也很重要,我不希望你们中的任何一人在阅兵仪式那天只能呆在医务室,你们听明白了吗?”
“明白!”阿桑最应付不来的就是这种场合,实在没那个勇气跟着喊话。隔壁的叶玲珑把她和傅承雅的份都喊够了,身体里充满了能量。
“好,现在到外面列队,班长带队到操场,参加军训开幕仪式。另外,你们的心理委员上来一下。”
班里的人对心理委员的安排多少有些好奇,傅承雅和叶玲珑更是如此,但大多数人还是动了起来,到外面排成两队。阿桑静悄悄的走了上去,傅雅老师和王教官已经在讲台边等着了。
“教官好,我是班里的心理委员,叫莫问桑,请问……有什么事吗?”阿桑想尽可能显得有精神一些,但平常习惯了轻声细语,现在把握不好说话的音量。
“嗯……”王教官摸了摸下巴,盯着阿桑打量了一阵子,“是这样的,学校考虑到学生的心理承受能力,军训又免不了吃苦,所以对心理委员有额外安排,需要你从旁协助教官,发现什么问题就跟教官汇报,听明白了吗?”
“意思是我不参加军训吗?”阿桑对这个安排喜忧参半。
“不是不参加,只是参加的方式有特殊性,你也是班集体的一份子,为集体贡献的方式不一样而已。”傅雅老师适时的解答着。
“傅老师说得没错,所以你也要负起自己的责任,好好观察同学们的心理情况,军训的目的是锻炼你们的精气神,不是把你们折磨成逆来顺受的懦夫。”王教官的一番话让阿桑的心里好受多了,感觉这位教官真的有军人的风范。
阿桑初中的军训教官,都是一些脾性恶劣的怪人,性格乖张,经常戏弄学生为乐,体罚、辱骂不胜枚举。
虽然对女生会好一些,但那也仅仅是对长得漂亮的女生的宽容。
那些烈日底下被晒到倒地送进医务室的男生,阿桑仍然记忆犹新,留着一头长发、容貌丑恶的阿桑也备受折磨。
几个小时的烈日蒸腾,令皮肤干枯败裂,晒出的汗水腌进脸上裂开的皮肤处,除了剧痛什么都感受不到,汗水蒸干后残留的盐分能让阿桑军训之后整晚整晚痛得睡不着。
硬是洗脸的话,又是一盘骇人的血水——阿桑最害怕的就是被同宿舍的女生看见自己洗脸后那一地的淡红色。被看到之后,惊恐和不满会轻易越过平常的怜悯,演变成新的谩骂和厌恶。
“那我平常是跟大家一起训练,发现情况再报告吗?”
“我跟傅老师商量过,我担心你被训练分散了注意力,可能会没注意个别同学的情况,那就本末倒置了,所以你平常就不用跟大家训练了,你直接跟在我旁边或者傅老师身边就行。偶尔也需要你协助下班长的工作,你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阿桑点点头。
“老师我昨晚也说过了,我们学校的心理委员情况特殊。”傅老师补充到,“你的工作就是替班上同学的心理健康保驾护航,让他们精神饱满的完成军训,要好好努力知道吗,我们班很多人看好你哦。”
“我会的。”被鼓励的阿桑心情也好了起来,说话也自然些了。是被信任的感觉!
“那行,我们也下去吧。”王教官放心的说着,笑了起来,“别让其他人等太久。”
清早阳光正好,一个个年轻的脸庞,看上去朝气蓬勃,仿佛连看着的自己也感觉年轻了几岁。笑起来和蔼可亲的胖墩副校长身穿加大码的西装,站在观众席中央的演讲台上,地中海发型中间被照得一阵锃亮。
操场上的队伍整整齐齐,人声很快就平息了下来。
“各位同学,首先,祝贺各位考上念儒中学,在这里……”
傅雅老师在班级最前头带队,阿桑则跟王教官站在队伍的最后,离了几米,看上去就像个小助手。这种特殊待遇让她有点不自在,悄悄的左顾右盼了起来,看看其他教官身边有没有跟自己一样的。
可是微微转头的一瞥,她就挪不开眼睛了。
有那样的人,跟自己一样待遇的人,但是……
她没有穿军训派发的水手服,孤鹜的一身雪白,长袖的连衣长裙,丝质手套,平底鞋,浑身打扮都是白色,可这人工的漂染完全比不上她自身,胜雪的肌肤,流苏般整齐的白色长发,在黑色遮阳伞下,高挑纤瘦的她看起来像个一触即碎的玻璃工艺品。还有那双眼睛,红彤彤的——
阿桑急忙挪开视线。被发现了。
余光里,那位没有穿军训服的白化病少女歪着脑袋看她,过了一会就默默的回过头来。
“哦?你认识那家伙吗?”身边的王教官突然搭话,搞得阿桑有些反应不及。
“啊、谁?不是,我……”
阿桑胡言乱语的同时,发现白色少女前方的队伍最后,小丑王羽君正憨头憨脑的跟他们敬礼,站在前面的董知命回头瞥了一眼这个漠视纪律的呆瓜,拍了下他的后脑勺,在他被老师发现之前,把他转了回来。
阿桑在他转回去之前鞠了鞠躬,算是回了他的招呼。
“是新交的朋友,教官您也认识羽君同学吗?”阿桑原以为王教官问的是那个白化病少女。
王教官夹着手臂,似乎对阿桑的反问有些头疼,眉头都皱了起来。
“嗯,姑且算是他爸爸。”
“诶?!”阿桑惊得差点叫出声。
“……只是养父。你认识他的话,方便跟我说一下他刚入学这几天怎么样吗?你知道的,我是军人,虽说是养父,却经常没能尽到养父的职责。”王庆明硬朗的脸庞多了一丝烦忧。
“其实我知道的也不是很多,认识羽君也只是……姑且算是同一个社团的成员。”阿桑有点不知道怎么解释自由社的立场,不过王庆明应该是知道的。
“是那个奇葩社团吗?还真没想到你也是其中之一。”
可以的话,请不要拐着弯说我是奇葩,阿桑心里郁闷。
“羽君也有加入其他社团,他很喜欢小狗,跟我们班的赵望同学一起,都是另一个叫‘育犬社’的社团成员。其实我也认识不深,但是,每次看见羽君的时候他都是很活泼开朗的样子,特别是跟狗狗们在一起的时候。”
“赵望也在这吗,还有小董,他有朋友在这的话,那我也放心些了。我知道他喜欢狗,可就怕他上来除了狗,再也没有其他朋友。”
“额……哈哈。”阿桑只敢赔笑,完全不敢说昨天他们才进行了一场针对人和狗平等与否的真理大讨论,起因就是王羽君带了三只大狗子过来。
“别看他这么个样子,其实人还是挺有想法的,跟他亲生老爸一个样,热心肠又倔头倔脑的。”王教官遥遥看着王羽君的背影,似在回忆。
“羽君的爸爸是……怎么了?”阿桑有些不敢问,这些内容有些敏感,但又实在好奇。
王教官回头看了看阿桑,娟秀的黑色长发遮住了她大半脸庞,可也能隐约窥见底下那张不堪的脸庞——这种年纪,长着这样的脸,再怎么幸运,也不会过得好吧。
阿桑只在王教官的注视下坚持了两秒钟就败下阵来,怯懦的低头缩了缩。
“抱歉,我没有恶意。”王教官不像其他成年人那样要面子,直来直往的模样不带半点含糊,“我只是不知道你是个怎样的孩子,跟你继续说阿君老爸的话题合不合适……感觉我想太多了,你吃的苦肯定比别人多得多,没有半途自甘堕落,反而走到今天,站在念儒中学,又怎么会是个坏孩子。”
阿桑突然有些理解王教官的担忧,是害怕王羽君的家庭背景被当成别人碎嘴的谈资,影响他的学校生活吧。
“我跟他亲爸妈是同乡,认识很多年了,阿君的妈妈是生他的时候难产走的,阿君的亲生老爸,原本是个缉毒警,后来因为受伤太多,被逼无奈退下了一线,被当时的领导调到了这里做警司。”说到这,他叹了叹气。
“警司?”
“嗯?噢,你不是很清楚吧,你就当做是警察里面的副科长,日常工作都是内部事物,基本不会离开办公室,按他那个年纪,能做到副科长已经很厉害了,你看我,我俩是同乡,一条村出来的,我现在才是个上士,还在小兵堆里摸爬滚打,他已经当领导了。”
“怎么会,我觉得王教官也很厉害,跟我想象的军人一模一样。”这是真心话,阿桑对军人的印象就是这样刚正不阿的阳刚形象,“那羽君的爸爸……不是都退下一线了吗?为什么还会出事故?”
“他那种二愣子性格就算真退下来,又怎么会在办公室里坐着一天不动呢,而且他是真枪实弹干出来实绩的,退下来也还是遭人渣记恨。”
不知为何,阿桑的心跳变得突兀了起来,有种骤然的不安笼罩心头。
“大概是两年前,他爸出车祸了,刹车失灵,车子被人做了手脚,他们同事一路查,抓到了阿君他爸以前弄进去关了十几年的毒贩子。这些也是我托关系问到的,新闻对外只说是车祸,真说出来怕打击民众信心,也影响警队的士气。再后来,我就收养了阿君。”
“我……我能问一下,羽君爸爸叫什么吗?”阿桑木讷的低着头,不知为何,紧紧的抓着自己的手臂。
“王念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