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江回忆着贺老的念法，把那行文字又念了一遍。石门随着咒语缓缓地盖上。
吴江的记忆力还算出色，但并不足以听一耳朵就记住一句完全陌生的语言。
他能准确地发音并复述出那句话，实在是因为那语言真的太熟悉了，像刻在DNA里的一样。
吴江不认识，但这副身体认识，上一个灵魂——原生吴江也必定认识。
石门一关，行尸们就可以被隔绝一段时间了。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把蓝焰死前要说没说、咽进嘴里的“很重要的信息”给挖出来。
吴江唤出拘束者，命令道：“拘魂。”
拘束者把蓝焰的灵魂从身体中扯出，用锁链捆绑成一个铁粽子，就露个脑袋能说话。
吴江审视着蓝焰的灵魂，道：“你挺阴啊。”
蓝焰那一手真的很阴险，如果吴江被“炎龙吹息”命中，即使不死于烧伤，也会被火焰阻隔在楼道里，最终被底下疯狂的行尸活活啃掉。
可蓝焰不知道的是，吴江就算没有用出瞬步，也有不止一种方法能逃出升天。只是那些都是贺老给的底牌，吴江不想轻易亮出来。
“来吧，说说，为什么阴我？”
拘束者的锁链对亡魂而言，就好比派出所的后悔凳，嫌犯一上去就绷不住了，再一戴上那对连起来的合金手镯，开口就是“我很后悔”，然后把犯罪过程一五一十交代清楚。
蓝焰也差不多是那种情况，可能这就叫死后吐真言吧。
“受人所托。”
“谁？”
“胡鹏。”
“还特么狗友呢。到底谁？”
“计信部的，就叫胡鹏。”
吴江记住了这个名字，心道：“回去让巫南他们查一下。”
吴江牵着锁链，把蓝焰的视线引导向他自己的尸体，道：“提前谢谢你为实验做出的贡献。至于是什么实验，看吧。”
随后，吴江一个电话打到巫南那里，“蓝焰死了，正在观察。”
巫南立刻与爬虫取得联系，回复吴江道：“我们这边会盯着监控的，你也拍个视频吧，留证据。”
吴江挂断电话，开始拍摄蓝焰的尸体变化。
他很细节地没有把头部致命伤拍摄进去。
蓝焰的灵魂也跟着一起观察，当看到一颗金黄色的小球凭空出现在胸口正上方并当空悬停时，蓝焰表示很茫然，从来没见过这种东西。
某种意义上讲他是幸运的，没有经历过队友的牺牲。
小球吸收了尸体所有的灵力，然后向东南方的天空飞去。
吴江记了下时间，停止了拍摄。
几分钟后，巫南的信息回来：“监控已捕捉到小球轨迹，回来详谈。”
好了，至此，这次任务的暗线目标已经完成了：搞死队友，并进行观察实验，尝试实锤校长的罪证。
“哦，没你事了，死吧。”吴江摆摆手示意拘束者带走了蓝焰。
缴获战利品是个好习惯，上次灭杀劫匪吴江尝到了甜头，于是他在蓝焰身上也搜索了一番，但很可惜，并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像蓝焰这种没有神赋、不被重视、没有代培老师做靠山的学生大有人在，他们掌握不到优越的教育资源和强大的保命底牌，成长缓慢不说，夭折的风险也比尖子生大很多。现在回头看老高的低调理论，真未必是对的。
不过老高的理论还是有存在的道理，毕竟最高调的学生，在校长眼里就是成熟的“猪”了，是宰杀还是卖掉，都有可能，唯独不可能让猪自己跑出圈去，脱离掌控成为自由身。
剩下的任务明线目标，该完成还得完成。
调查魏家村七十五人失踪真相，现在只找到七十四人，而且还变成了行尸。放任行尸在地下墓室里活蹦乱跳肯定是不行的。
说到底这一趟是贺老的委托，一旦没办成，就算没有直接影响，吴江在贺老心目中的分量也会大打折扣。
那样的话，以后吴江可能就拿不到太多好资源了。
“游荡者，下潜观察。”
灰色绷带缠身的双刀女以半透明虚影的姿态没入地面，给吴江共享来地下的实时画面。
行尸稍微冷静一些了，在棺木之间到处游走，走走停停地好像在嗅探着什么。而怪异的雕像则是半天没有动静。
吴江发现游荡者在其他地方侦查的时候还好，只要来到了祭坛附近，就会变得畏首畏尾，似乎被什么东西所压制。
然而这份压制明显不是来自那个丑陋的雕像。
那会是什么呢？
他驱使游荡者抵抗住身体的本能，凭借着灵体无视攻击的特性一点点地仔细试探。 终于在压迫感最强的地方找到了问题所在。
那是雕像后方的第一口棺材，污浊的朽木之上遍布泥土。可仔细观察便会发现，这些泥土是做旧的痕迹，就像刻意涂抹喷洒在棺盖上一样。
吴江试图让游荡者以灵体的形态，无视体积直接潜入到棺木之中，看里面到底是什么。
游荡者伏低身子，像将面部凑向棺盖，期待着能像浸入水面一样渗到内部一探究竟。
然而只听“嗡——”的一声低沉轰鸣，游荡者虚幻的灵体竟然被震得倒飞了出去！颈部向后折断几乎一百八十度。
共享视角瞬间天旋地转，吴江不由得一阵眩晕。
游荡者也是狠角色，她在空中稳住身形，刀锋状的双手找好角度，在不会割伤自己的情况下三两下把头颅掰正了位置。
看来棺木上被布置了无形的禁制，即便是灵体也不能侵入分毫。那禁制从被触发的一刻开始就显露形态，悬浮在棺木表面如同防护罩一般，呈现为一道完全由暗金色咒文组成的玄奥图案。
可是，问题才刚刚开始。
禁制触发时的那声低沉轰鸣，可不是只有吴江才能听得到。
全体行尸停止了游走，伫立在原地用浑浊腐败的眼球观望游荡者的所在方向，不知道那颗眼球能带给他们怎样的视觉。
行尸们晃动着脖子，扭动着僵硬的肢体，发出骨节活动的“咔嚓”声，同时咧开了滴着涎水的嘴，撕咬猎物的捕食欲显露无疑。
在隆隆的石块声中，雕像维持着姿势不变，转向了游荡者所在的方向。雕像手持的尖叉直挺挺地指向游荡者，尖叉那粗糙的石器表面居然闪烁出一道寒光。
这一道寒光乍现，有如军队的集结号骤然吹响，宣告着进攻的信号。
那七十四具行尸走肉随号令而动，僵硬的肌肉爆发出惊人的弹跳力！一步跃出，竟足有十余米。他们齐齐地飞扑着撕咬向游荡者。
如果他们刚才追杀蓝焰和吴江时，也表现出如此恐怖的弹跳力，吴江怕是已经饮恨当场了。
但他们注定咬了个寂寞。
第一座棺材的禁制能震退游荡者，不代表这群连思想都没有的烂肉能打到游荡者。灵体是他们无法接触的存在，一切的飞扑撕咬都注定落空。吴江把游荡者的身形更具现化了一些，调到远离第一座棺材的地方吸引行尸的仇恨。
堂堂游荡者，刀山地狱的行刑官，在这里像个鱼饵一样吊在空中，看各种行尸形状的鱼蹦起来“咬钩”，这画面真是一言难尽。放眼三界之内，只有吴江能干得出来这种事。
而另一个游荡者被吴江召唤出来，与一名拘束者一起悄悄地潜入地下，规避着行尸与石像的时注意力再次来到第一座棺材之前，进行细致的观察。
吴江让拘束者也感受了一下棺木禁制，在不触发禁制的前提下尽量接近，尽量感知里面的存在。
拘束者作为抓捕灵魂的鬼差，其感知力远超游荡者。
他反馈给吴江的信息是：棺木之下，地狱之主。卑劣石像，鸠占鹊巢。
也就是说，古代幽冥祭坛的真正主人，被封印在了棺木里。而外面那个怪异的石像，则是必须要打倒的敌人。
这就对上了。贺老所说的对自己大有益处，显然是指那个被封印的棺木里、沉睡着的连游荡者都为之倾倒的存在。那必将是自己修炼之路上至关重要的一环。而雕像和行尸，无论是画风还是战斗风格，都与吴江已知的幽冥界格格不入。
目标清晰了：打倒行尸，毁坏雕像，破除封印。
可要怎么做呢。
吴江对禁制的事情一窍不通，好在自己的代培导师就是一位学者。
他不得不又一次麻烦贺老。
吴江在电话中简要地阐明了当下局面。
“你说什么？原来是这样……那问题可就严重了。什么样的封印啊？”
吴江看得清楚，但讲不出来。
“视频吧，我在附近找找纸笔。”
吴江凭借着前身高超的画技和遗留在身体里的肌肉记忆，将游荡者观察到的暗金色玄奥图案逐一描绘到纸上。可还是那个问题，他画出来的跟棺木上方的比起来，就和拍出来的照片对比阴间画集原稿一样，没那味。
这一画，数个小时过去了。
行尸从最开始对游荡者不厌其烦地追逐啃咬，也变成了消极的视而不见。
唯独贺老，对每一个细小咒文的每一个笔触都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光是截屏就已经截了近千张。老学者对知识的渴求几乎是病态的狂热，吴江画得手都酸了，指肚都被笔杆硌变了形。
终于画完了最后一个咒文的最后一笔。“贺老，完事了。”
“你把镜头拉远一点，拍个全景，我截图用。”
吴江照做。
贺老年迈的脸上挂满了孩童般满足的笑容，这些会成为神秘学中一个伟大的发现。“要不你这个任务，有关封印的事先放着吧，等我以后去处理，我现在需要把这些咒文研究明白，一些重要的资料都在学校，我暂时去不了现场。你优先把雕像和行尸解决掉就行，然后回来交任务吧。”
“好的。”
“不对，你那边什么动静？”
从吴江的脚下，地下墓穴之中，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开门声”。可吴江很清楚，打开的绝对不是门。
而是围绕着雕像排列的那一口口棺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