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是什么凑巧，而是故意而为之。
尽管李棠武一瞬间就读懂了对方的来意，却碍于‘此路段’似乎过于邪门的缘故，压根就不打算在此附近停留太久。
于是。
他强忍着脚趾的剧痛，和，脑门上莫名其妙被挨了一记‘天降正义’闷棍的眩晕感。
只为了尽快离开这条跟他八字犯冲的邪门小路。
“哦，是老范啊，你也过来借厕所的么？真巧……那啥，我急着回教室，下次聊。”
李棠武硬是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敷衍了事地回了一句，便快步打算从旁边溜过去。
然而令他没料到的是。
这位前任公司成员就像一堵墙，看似随意地挪了一步，便精准地封住了他的去路。
范志伟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但那双眼睛却像看透了李棠武所有的狼狈和心虚。
随后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平稳得让人发慌。
“既然小李子不愿意闲聊，那，我们就直接进入谈判的环节吧？”
范志伟的从容不迫，与，李棠武此刻抱着一只痛脚、头发上还沾着几片树叶、额头可能还肿着个小包的凄惨模样。
形成了相当之鲜明的对比。
这场谈判尚未开始，在气势上，就已然分出了高下。
李棠武感觉自己不是来谈判的，像是刚被打劫完又遇到了警察盘问。
他心里骂娘，但脸上还得硬撑。
“谈？谈什么？我没什么好谈的。”
李棠武试图表现出一种‘你们不配和我谈’的姿态，可惜效果大打折扣…只因他说话时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脚趾，实在太痛了。
范志伟像是没看到他的窘态，自顾自地来了几句。
“听说，你最近手头上稍微有点紧，正在到处找‘兼职’之类的？而且，你好像还对一些‘过期信息’挺感兴趣的，正试图找个识货的买家去验货？”
这句话明明像极了随口一提，却句句戳在李棠武自以为隐秘的算盘上。
李棠武心里猛地一沉。
‘他怎么比我还会算计？是哪个高人指挥他的？’
对方不仅预判了自己会在这里偶遇。
甚至可能连他准备卖什么，怎么卖，要价多少都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这种被人完全看透的感觉，比脚趾撞上石基还要让李棠武难受。
‘该不会是前任部长司徒千里在做妖吧？’
李棠武想要负隅顽抗。
试图重新掌握一点属于自己的主动权，就像是当初的他对待幕后的金主那般。
他清了清嗓子，刚想抛出自己准备好的说辞——。
“其实，也不是不能谈，只是这个价格嘛，你们风纪部未必能……。”
话，还没说完。
头顶树上又是一阵窸窣。
一只鸟雀扑棱着翅膀急速飞走，几片羽毛和一小截枯枝飘飘悠悠落下。
正好掉在李棠武的鼻尖上！
他‘哈呲’一声，打了个巨大的喷嚏。
连带他那积攒了整整十七个年头的老鼻涕，也趁着此时此刻一同飞了出来。
先前好不容易攒起来的一点谈判气势，瞬间瓦解殆尽。
范志伟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甚至还好心地等待他用自己的衣服一角，把自己的老鼻涕给擦干净以后。
范志伟，才慢条斯理地继续补充“看来，今天的运气似乎不太站你这边呀，不过这样也好，正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你拿到了钱就能消灾，我们拿到了该拿到的，也不用继续叨扰你，你看怎么样？”
还没等李棠武缓过神来。
范志伟直接报出了一个低得离谱的价格，并笑道“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卖。不过据我所知，除了我们，好像也没人对你手里那些还能流通的‘存货’感兴趣了，毕竟，原厂家好像已经做好更新换代的准备了。”
谈判的本质，就是单方面的碾压。
李棠武并不知道风纪部是否已有对策，或是找到了其他信息渠道。
范志伟赌的就是他敢不敢与自己博弈的这一点。
尽管李棠武每一次试图挣扎、抬价、或者虚张声势，都能完美地避开博弈的本身，然后试着反客为主套取情报。
但。
他的每次举动都会伴随着各种微小的倒霉事，例如：鞋带突然开了、口袋里的手机掉到地上了、头顶上的鸟影吓了自己一跳。
这些小事不断打断他的思路，加剧他的焦躁，让他根本无法有效组织起任何反击。
另一边。
范志伟之所以能如此气定神闲，步步紧逼。
正是因为他来之前，江小白已经给他进行了充分的战前辅导。
江小白几乎预演了李棠武所有可能的反应和套路，并给出了相应的应对策略。
以至于范志伟此刻不是在谈判，更像是在执行一套编写好的电影脚本，而李棠武的每一个举动，都落入了既定台词的预测范围内。
并在不知不觉中。
让谈判，变成了单方面的结果宣布。
就连身为当事人的范志伟也下意识地觉得：未免太过简单了吧？
另一边。
此时的李棠武明显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紧紧缠住。
越是挣扎，缠得越紧。
尤其是范志伟几乎说完一段话，右手食指都会下意识地在大腿侧轻轻敲了一下，却偏偏选择在聊重点话题时没有这样做。
关于这一幕，使得李棠武不由分说地浪费了为数不多的精神力，只为分析出对方的小动作是否存有‘印证说辞真伪’的痕迹。
但也因为这种多虑的观察入微，反而给李棠武施加无声压力的暗号。
负责织网的人，是那个远在幕后的江小白。
甚至都没有露面，就已经通过范志伟将他各个方面拿捏得死死的。
除了肢体语言以外。
范志伟的每一句话都精准地打在他最脆弱的环节上。
例如近期的他对资金有着急切需求，要不然，他也不可能会提前选择放弃任务并威胁幕后金主，外加，他也的确见识到了风纪部近期压根就没有主动找自己‘闲聊’，或许风纪部真的存有其他情报渠道也不一定。
建立在这之上。
李棠武，越想越是害怕这份情报彻底沦为不值钱的东西。
最终。
在李棠武身心俱疲、运气背到极点的情况下。
他几乎是咬着牙，屈辱地接受了范志伟提出的所有条件。
价格低到可怜。
付款方式不仅苛刻还是分期，而且，自己提供的情报消息则是必须立刻支付。
为啥他算计了好几个月，甚至不惜以身做饵只为谋得所需，可结果却是鱼没钓到，自己反而还被前任公司成员用最低价捞走了自己身上最后一点值钱的东西，彻头彻尾地败了呢？
而这一切。
只因那个该死的断臂男江小白！
江小白深信。
哪怕再怎么完美无缺的系统都会存在漏洞。
而人心，更是漏洞百出。
所以他不仅仅给予了范志伟的应对之策，更是在台词设计这个方面也处处针对着对方的脾性、对方的当下、对方的着重。
就像是某些人天生就是玻璃心，某些人天生就是骂不得那般。
江小白只是做了一件力所能及的事情。
反观来看李棠武，真正导致他败了的其实是他那善于精打细算却不敢与未知博弈的心。
该举动，真应了这么一句话。
‘老练的人，不可兼容细心与胆大’
范志伟拿到想要的东西以后，仔细收好。
他目光向上，阳光被枝叶切碎，筛下一匹晃动的光之丝绸。
当前的自己之所以会有所收获，全依仗江小白那份自称绝对没有问题的计划。
这也怪不得当初的司徒千里为什么会选择忌惮与妥协，而不是什么强行与之敌对又或者是宁死不屈，只因这小子的底牌是真的有点多啊。
随后回头瞧了一眼身后不远处。
垂头丧气、一身狼狈还损失惨重的李棠武。
‘你输的不冤，也非你愚钝，奈何此人的谋划比你我想的更高一重。’
但范志伟并没有把这句心底话给说出。
最后，只是淡淡地总结了一句。
“早点回教室吧，看样子……你今天可能需要找个美女冲冲喜。”
这话听起来像是关心。
但结合李棠武这一路的遭遇，简直是杀人诛心的嘲讽。
说完。
范志伟头也不回，步伐稳健地离开了这条僻静的小路。
阳光照在他身上，背影看起来异常高大可靠。
而留在原地的李棠武。
只能拖着疼痛的脚，摸着可能起包的脑袋，望着范志伟消失的方向，心里五味杂陈，最终化为一腔无处发泄的怒火和深深的无力感。
这场精心设计的局，最终以李棠武的全面惨败和范志伟的绝对胜利而告终。
僻静的小路恢复成最初宁静。
只留下一个倒霉蛋在风中凌乱，思考着人生为何如此艰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