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侧)
依旧是那冰冷得似寒冬的一天。
在硕梨墓碑的不远处,一个穿着整洁的西装男人,看着两位少年少女从硕梨的墓前远去。
良久,
少年少女的脚步声被飕飕的风声取代,西装男人依然低着头,笔直的站在原地,只有干枯的发丝随风而动。
然后像看不过眼西装男人的举动,他身旁的一个身穿套装的女秘书淡淡地问:「他们已经离开了,不过去吗?」
「……」
「已经在这里站了两小时了,人家都扫完墓了,你还不过去吗?」
「……」
「我们跟Mr. Kegan有一场重要的会议,只剩下30分钟去机场。这场会议不可以错失,必须要抓紧时间,还不赶快过去吗?」
「……」
「唉……」
看见西装男人依然是低着头的样子,女秘书叹了口气,无奈地说:「我说,那孩子肯定,也想见你一面吧……」
听到这句话,西装男人终于动摇了。他下意识地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会吗?」
「嗯……会吧…」
「可是…」
西装男人依然不敢踏出一步。
「 他也不希望看见你这副模样吧,他曾经可是很憧憬你的呢。」
「……都是曾经的事了…」
「而且你难得特意坐飞机回来,不就是想见他一面吗?」
「对………可是,他不想吧……」
「……真是的,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踌躇,明明生意上都是那么果断干练……」
女秘书看不下去了。她不管身旁的西装男人,然后自己走往硕梨的墓。
「你不想见他,我可想啊。让他寂寞地待在这里一年,然后来了之后还不去见见他。这样做更残忍吧」
「……」
看着女秘书的背影,隔了一会,西装男人才下定决心,缓缓地走过去,来到硕梨的墓前。
硕梨的墓前已经摆了一束鲜花。女秘书在旁边也放下他们带来的一束白百合,参拜,上香,期间一直沉默着。
简单地行过礼节后她才站起,回到已经站在背后的西装男人的身旁。
西装男人一言不发。他看了看硕梨的墓碑,眼角的皱纹流露悲伤。他深深地呼气,然后才柔声说:「硕梨,很久没见了…抱歉,我现在才来…」
哀号的风声像回应一样静了下来。
剩下他的声音。
「上次见面已经是两年前的事吧…抱歉……我真是来得太晚了…」
白茫茫的天空犹如静幕一样覆盖世间。
遮蔽阳光。
「没想到那次是最后一次跟你见面呢…抱歉…… 那时候对你说了些残酷的说话…抱歉」
地上的云影,黯淡无色。
「在你痛苦的时候不在你的身边…抱歉……我没能做好叔叔的责任呢…」
空气中的水珠,带走热度。
「结果我连他们唯一的儿子也照顾不好…抱歉……我太没用了…抱歉…抱歉……真是很抱歉」
在这,冰冷得似寒冬的一天。
温热的泪水滑下。
「城,你别这样吧…」
女秘书担忧地搭了他的肩膊。
「不,芬,没问题的…」
城缓缓地摇头,然后慢慢地开口说:「我现在可以做的,也只有在这里说这些太迟的话了………事情已经过去了,即使我想补救,也来不及了…」
「……」
「结果我到头来,还是什么也没做成啊」
「…你已经在能力范围做了很多了不是吗?他们一家的事你都在背后出了不少力,一切开支都是你付的,已经足够了…」
「……只能出钱的话有什么用…」
城痛苦地摇摇头:「要知道他的父母本来就是因为代替我去工作,才会遇上车祸,是我害他自小便失去父母」
「那只是意外…」
「不…是我亏欠他。然后在他的祖母发现癌症时,我也帮不上什么,明明她从我年幼的时候便待我如亲儿子一样…」
「但是,他的祖母那时候本来就患有重病,需要长期服药,就算没发现那个癌症,本来也时日无多了…」
「……」
「而且你和她的祖母是有了共识,然后一起瞒着硕梨那孩子的吧;为了不让他知道自己的祖母很快将不久于人世……发现癌症是个意外,不,倒不如说是因为原来那个病,癌细胞才会加速扩散。结局本来就定了下来。」
「芬…」
「你已经付出了很多。我们公司在失去他的父母后便逐渐走下坡,是你另辟新径,费心费劲向海外拓展业务,公司才能保存至今。你和他父母创业之后的心血才没有白费」
「…不过,在那孩子得知他的祖母染上癌症的时候,我只能对他说一些残酷的话,没有待在他身边安慰他啊…」
「那是因为公司刚好得到在海外发展的机会,您必须离开这里,才说得那么残酷的吧。我还记得那天,在那个孩子离开之后,你不是这样对我说的吗:『我也许要在很多年后才有机会回来,说这些话让他早日知道社会的严酷,是唯一可以继续陪伴他的教导。』」
「…可是现在我最后悔的就是那件事……那时我们将要离开这里,而且归来无期,于是我便自把自为地认为即将失去所有依靠的他需要的是变得成熟;认为连我也离开之后,他需要学会不要依赖别人;希望那个天真又率直的孩子能学会戒心。因此我充黑脸,希望借此给他一个深刻的教训,不要重步我和他父母的后尘。
谁知道,那时候给他带来的打击似乎比我想像要深。那一刻我从他眼眸里看见的,是满满的绝望和悲伤,我看见了他对我,以及对这个世界的失望……我真的没想到那次带给他的打击竟然如此大,巨大到足以改变他……。这段日子我经常想,我当时肯定是做错了……」
「但是,难道你就对他说愿意借钱给他吗?本来他祖母的所有医疗费用都是你付的,做一场戏有什么意思?而且那种成功率低的手术,即使侥幸成功,等待他祖母的也是充满痛苦的化疗,然后她另一个重病依旧会结束她的生命;他的祖母就是知道这一层,才让你不用为她浪费钱做手术的吧」
「……」
「而且,你把话说得这么残酷,是因为他跟你小时候太相似了:温柔、率直、认真,同样没有亲人,孤立无援。你曾因为这种性格遭人出卖,所以你才以前辈的身份留下忠告,让他提高警惕,别轻信他人…你这样做都是在为他的未来设想」
「为他的未来设想,吗……」
城自嘲地一笑:「也许吧。可是,或许就是那时候的打击,才导致了今天这种结局。或许我反而断送了他的未来呢……」
「……真是的,为啥你就是不明白。你没有错。也不需要这么自责!」
「哈哈……你一直在他面前这么说,你不怕他怨恨吗?我记得那孩子好像也有点憧憬你的」
「我、、!!」
芬不好意思地别开头。
「芬……我是明白的。你在以你的方式鼓励我。可是,就算那时候的决定看似多合理,如果我再多为他考虑多一点的话,或许就不会变成今天最坏的状况。如果我没有低估他对我的憧憬,或许便不会给了他这么沉重的打击;如果我在他丧失亲人时愿意丢下工作留在他身边陪伴他,或许他便不会一蹶不振;如果那时候我更体谅多点他的心情,知道他最需要的不是什么柬言,而是温暖以及失去了的幸福,他在最后的人生便不会充满不幸地离去……。」
我,真是做错了很多啊,
而且最后都无法挽回。
「城……」
「所以我觉得,我没有资格在这里,也不值得同情和安慰……抱歉了,硕梨,我这个叔叔这么不称职……希望你在天之灵,能和你的父母一起好好安息。希望你在天堂能得到幸福吧…」
城在硕梨的墓前静静地默哀。
然后静默的风卷起,吹动二人的发丝。
黑丝下的白发,特显苍老。
空间再充满沉默,纳下他自责的声音。
那是,发生在那冰冷得似寒冬的一天,
没能传递的自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