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接着他就绷起了脸，那团象征着命中时目标可能位置的概率云最终越过了司令部划定的‘红线’。他深吸了一口气，下达了那个他期待已久但又令他十分不安的命令，“开火！”
佐亚尔闭上了眼睛，接下来的一切都只剩下了等待——他早已对于一次舰炮射击的标准流程烂熟于心，甚至可以想象出炮膛中正在发生的事情。
随着武器管制员按动开火电钮，位于战舰一侧的舰炮最后端的一个线圈会立马加电，推动一块永磁体向前加速。
在运动了不到半米以后，永磁体前端的撞锤就会狠狠地砸在了炮弹的尾部，将大量的动量转移到了炮弹上，这枚炮弹因此获得了一个不算低的速度，尽管这枚炮弹此刻的速度甚至比不上他腰间那把以装饰为主要目的的手枪所射出的子弹。
但这就如同六百年前舰炮的‘撞针’一般，在开启整个发射流程的同时使得炮弹内的装有电解液安瓿瓶破碎，电解液在惯性的作用下流入交替排布的极板，组成了一个结构完整的电池，炮弹内的控制电路随即上线开始工作。
如果是一枚由发射药推出炮膛的古董炮弹，在发射流程开始以后，剩下的一切都将超出人的可控范围；但电磁炮是一种优雅的武器，它是暴力最为精准的载体。
获得了初速度的炮弹随即进入了一个由并列排列的两根耐腐蚀金属制成的轨道中，以自身作为导体将电路接通，电流从一侧的金属轨道通过炮弹本身流入另一侧轨道。
强大的电流在产生了巨大的安培力推动炮弹开始加速，但电流同时也产生了无法忽视的热效应——要是炮弹进入轨道加速区之前没有足够的初速的话，这样巨大的热量甚至会直接把炮弹直接焊死在轨道上；可是即便炮弹已经有了一个不低的初速度，产生的热能依旧会对轨道造成不可忽视的腐蚀，因此这种舰炮每打几百个基数的炮弹以后就需要更换轨道。
当炮弹通过轨道的头1/3左右了以后，炮弹尾部的特殊金属部分就按照设计在热效应下化作一团等离子体，电枢的接触电阻陡然下降使得电流进一步增加。就这样，新形成的等离子电枢接过了接力棒，开始推动着炮弹继续向前冲刺。
即便佐亚尔知道这个分段加速的设计可以有效提升舰炮的效率，可他确实并不喜欢这一部分：电磁轨道炮虽然结构简单，但其对速度的控制能力不比使用发射药的传统火炮高多少，而且效率也并不高——随着炮弹进入加速的末端，大量的电流被用在维持和推进毫无关系的磁场上，大量的能量没被用在加速上，而是被储藏在了两个轨道之间的磁场和寄生电容中，反而容易在炮弹离膛后对电力系统造成严重的反向冲击。
因此作为西瓦拉合众国最新式战斗舰艇，‘钛’级巡洋舰的舰炮只用其进行低速阶段的初步加速；而最终的加速，则是由无数排列炮管末端，在炮弹路径两侧的超导线圈来实现。
在计算机的控制下，位于炮弹前方一定距离以内的线圈开始加电，而其电流幅值则随着线圈距离炮弹越近而越低。当炮弹跨过线圈的时候，电流正好变为零；随后电流的方向就反了过来，直至距离炮弹足够远后重新归零。
通过精密的控制，电流过零点一直位于炮弹内部，其移动速度却始终略微快于炮弹速度，其结果就是通过炮弹本身的磁通在不断增加，在电磁感应的作用下弹身上产生了一个涡电流，而这个电流也产生了与之对应的安培力推动炮弹加速。
换而言之，在空间向量调制系统的控制下，列依靠对于超导线圈阵中电流的控制，系统精确地在磁场中营造出了一道‘波浪’，而炮弹就骑在这道波浪上，如同冲浪一般向前加速。
和冲浪一样，炮弹的最终速度会恰好等于‘波浪’的速度；因此操作员只需选定一组精确的数字，火炮系统就可以通过控制‘波浪’的速度，使得炮弹出膛时完美地达到操作员的要求。
在炮弹出膛的瞬间，炮口的线圈将其初速和引爆模式等信息用射频信号发送给了炮弹的引信。当炮弹按照早已计算好的精确弹道与飞行速度前去与目标相会时，火炮系统甚至已经将磁场中的多余能量依靠再生发电回收了大半。
这一瞬间，佐亚尔甚至有些羡慕那些炮弹，因为他们从被装入弹舱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会完美而高效的完成它们的任务；而他却依然要留下来处理后面可能的烂摊子。
然而，就算出膛过程与飞行轨迹再怎么完美，无法击中目标的炮弹对于军人们毫无意义：一般情况下，对手并非毫无反应的靶子，相反，它们有可能做出各种令人腾目结舌的机动；军人们即便拥有最精确的武器，但若是无法完全预测出漫长距离外的敌人下一秒的动向，也会变的毫无意义。
因此，作为对策，最为古老的解决方案和最为精确的处理方式结合在了一起：这门舰炮将会对所有对方可能的机动轨迹都进行最为精准的密集射击，通过不同的速度和轨迹打出一片尽可能覆盖对方最可能航线的炮弹‘云’。
在炮弹向目标奔去的同时，一块向后加速以暂时抵消反作用力的重块也立马减速、归位，将冲量转移到战舰的主结构上；装填机构立马将新的一枚炮弹送入了炮膛；电能耗尽了的电容器也开始充电，而另外一组早已就位的蓄满电能的电容则被接入了舰炮系统，以发射下一发炮弹。
随着被耗空的电容器从电力母线上大量汲取能量，母线上的频率开始下降，而战舰的综合电力管理系统也立马做出反应，命令主聚变反应炉增加输出功率，同时从储能飞轮中汲取能量以维持全舰的电力供应。
这一切复杂的配合都发生在不到四分之一秒以内，在短短的八秒中里，一个基数——32枚炮弹就被以平均10km/s的速度发射了出去；精密的舰炮系统甚至自动微调了前后炮弹的初速，以便于它们在相近的时间里与敌人可能的轨道交会。
佐亚尔睁开了眼睛；即便他此刻身处战舰正中的作战信息中心里，他似乎也能感受到炮弹发射的反作用力通过舰身传递到自己的身上，这是他在实弹射击演习时从未有过得感受，所以他也不知道这是自己的错觉还是因为实战带来的紧张感使他注意到了这些平时未曾注意的细节。
但是，他很确定周围嗡嗡的噪音并不是他的错觉，只是他一时不知道那是正在加速以抵消反作用力所产生的角动量的反作用轮的声音，还是主动热泵全功率工作的声音。
他稍微思考了一下，最终确认这是主动热泵的声音，因为在演习中的舰炮射击后，他从来没有听到过这种杂音。
显然，‘钛’作为西瓦拉合众国的第一艘装载统一热管理系统的远程巡洋舰，还有太多的设计需要改进，同时他的舰员们也需要更长的时间来适应这套系统。
在以往这个重量级的战舰上，各个子系统都有自己独立的自动的散热系统，那时全舰的热管理只限于决定让武器系统被废热烧毁，还是让相应的散热子系统被动地向空间辐射红外线。
而现在，这套综合热管理系统允许这艘战舰的指挥官可以像那些有完备的低可探测度设计的深空潜艇一样，根据实际战场环境选择使用相应角度散热板，甚至可以精确到启动某一片散热板，这就可以确保战舰在深空中能尽可能地减小敌人所在方向的上的红外信号。
但毫无疑问，这个强大的功能也为一直胆战心惊地练习着处理散热节奏的巡洋舰官兵们带来了奢侈的新烦恼。
他不难猜到，眼下的状况一定是负责兼顾热管理的动力管制员在紧张中忘记手动授权系统使用舰首的低温散热板了，因此当系统无法按照最优配置进行散热，它就不得不用主动热泵将电磁炮产生的几百度的废热抬升到近三千度，以便和聚变炉产生的废热共用同一块散热板来排放。
这样不大不小的失误在以往的演习中从未出现过，但是在这并不算是特别紧张的‘交战’环境中就突然间冒了出来。
就在佐亚尔想着是不是该增加一些有关热管理的训练的时候，左侧的光学观测员报告道，“观测到弹头起旋固推的火焰，32组，全弹工作正常！”
他稍稍松了口气，看起来这场‘实战’中第一次的开火已经顺利完成了，那些智能弹头都在正常工作——钛号的这门火炮的精确之处并未在其炮弹出膛的那一刻被完全展示出来，智能弹药补齐了这个系统在开火全过程中为最大化命中概率而设计的最后一个环节。
在太空中的常规开火距离上，弹头从发射到命中要飞行几分钟实属常见。就算敌舰只能进行1个G的加速，也可以从预测点跑出几十甚至上百公里了。因此，每一枚出膛的智能弹头上都搭载了一个与轴线成9°的被动红外成像器以及一个可以提供1.32km/s径向速度的小型固推，在炮弹离膛以后，起旋固推会和为红外传感器制冷的液氦一同使其开始高速自旋，炮弹会一边旋转一边以螺旋线的方式被动地扫描敌舰的红外特征；而一旦红外传感器捕获到了敌舰的身影，这就意味着对方脱离了炮弹前进方向的圆锥区域，所以固推便会点火以在中途修正一次飞行的轨迹。
“这才是我深爱着的真实的深空战场逻辑，以最小的成本与开销达到最大效能的艺术。”佐亚尔凝视着屏幕上对于32枚廉价的智能弹头飞行轨迹模拟，它们似乎构成了某种自我变换的几何图形的点阵，而在32条轨迹的延长线上，那个目标的加速度标识至今没有出现。
“我打中你了！”他满意地小声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