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秒,塔利尔就发觉克洛伊那条裙子的花边正在向一个方向有规律的摆动,他警惕地抬起头,抬头环顾四周,发现周围几张没固定好的纸片也在缓缓地移动!全都是向着连接舰首的检修通道的方向流动!
在太空中摸爬滚打了几乎一辈子的塔利尔很清楚,这种并非由通风供氧系统所引起的统一的气流只代表了一件事,他伸手拍下控制台边缘的红色按钮,同时大声喊道,“紧急泄压!全员舱内服加压!”
他没时间看其他人的反应,就直接从控制台下方拉出自己的头盔,扣在脑袋上。而船上系统则忠实地执行了紧急泄压程序,这是当舱体出现不可控破损的时候,为了减少二次损伤的标准操作。
空气开始快速地向位于船尾的紧急泄压阀移动,剧烈的减压使得原本混在空气中的水蒸气凝结成无数小水珠,白色的雾气顿时笼罩了整个控制室。
就在他以为危机已经安全解决了的时候,透过被雾气弄得有些白蒙蒙的面罩,他看到一道明显的稀疏波的白色阵面从舰首方向扫了过来,一声巨响透过稀薄的空气打在他的头盔上,空气的流向随即再次改变。他知道,这大概是船首加压区被弹片打出了破口没能撑到空气被排空就被剩余空气的气压给直接撕开了。
当驾驶室里的空气差不多都流失殆尽了以后,塔利尔瞥见控制台上的警报一个接着一个亮起。计算机自动将它们按照威胁等级进行了排序,排在最上面的是姿态濒临失稳的警报,一旁的检查清单要求他立刻执行角动量卸载程序——启动姿态控制引擎以降低力矩陀螺系统内‘储存’的角动量,以便于姿态管理系统有更多的操作范围来稳定货船的姿态。
但他一个警报都没有管,而是转眼看向克洛伊,就看到她的头上正套着一个舱内服的头盔,透过前面的玻璃面罩可以看到些许血丝正从她的嘴巴和鼻孔中飘出——明显是因为没有舱内服给胸腔加压,从肺部涌入的空气得不到平衡,直接把她的肺组织给吹‘炸’了。
她并非唯一的受害者,另外两名NGO成员也以差不多的方式离开了人世;至于此时在居住区内的其他人员,他们的命运塔利尔无从得知。
塔利尔在头盔里摇了摇头,接着看向后面的那个摄影师,却惊讶地发现那名摄影师不但将头盔和早就穿戴好的舱内服连接妥当了,还把摄像机重新扛到了肩上,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当然,因为那个摄影师穿得是紧身衣,所以他可以清晰地看到对方的双腿正不受控制地打震颤;可即便这样,他依旧将摄像机对准了克洛伊。
那台摄像机原本便接入了舰桥内的本地网络,灾难发生的时候摄像师就把收音频段切换到了舱内服的通讯网络中,因此录像中精准地记录了船体其他部分的幸存者们尖锐的嚎叫与无法辨识内容的叫喊声;只不过这会儿,频道里一切都已经安静了下来。
摄像师凭着自己接受过的紧急状态下的训练,本能地切换到了舱内通讯线路以维持采访收音,但是随着他的搭档的死亡,摄像师如同被人施了魔咒般不知所措,只是在晃动的船舱中将镜头对准了头盔内飘散的血迹。
「现在该拍什么?这是……突发事件?我……我还要继续拍摄吗?」他疑惑了起来。
随即,他就从频道内听见塔利尔舰长似乎正在大声呼喊着一些话,便遵从着摄像师的本能将镜头转向了舰长。
“Mayday, Mayday, Mayday!这里是CQ137,我们宣布紧急状况!重复,CQ137现在宣布紧急状况!我们在通往3451Mentor的航线上,现在遭遇紧急泄压事故!”塔利尔大声在通讯频道上呼救着;与表示普通事故的pan-pan呼叫不同,按照深空国际法,发出mayday呼叫的民用船舶享有空间内的最高通过权,因为发出这个警报意味着船只发生了存活几率已经是数万分之一的重大事故。
但在广阔的太空中,眼下这则消息注定将只有开火的肇事者和剧本上所说的‘见证人’可以听见,所以塔利尔毫不期望任何有效救援。
他瞥了一眼摄影师,然后在镜头前故作紧张地翻阅着过去十余个小时的通讯记录,里面自然全都是他拦在自己的操作终端内的警告呼叫。他顺手将记录全部都给删除了,也许未来一名登舰检查的系统工程师可以从没有被复写过的存储器中发现异样;但是这不关键,自己只需要按部就班地表演下去就行了。
“西瓦拉合众国太空军舰艇!请立即停火!我们是在此正常航行的无武装民船!本船装载的是运往3451Mentor的人道主义救援物资!重复,本舰没有武装,请立刻停止攻击!”
其实,他的这段呼叫并没有任何有意义的信息,而且他根本就没有期望对方的回答。可这一点也不妨碍他继续表演下去:被调整过的舰内通信系统注定不会收录到此时只有他能听到的外部通信,那台最早由自己帮助接入舰内通讯网络的摄像机现在也只能收录到自己的声音。
现在,他只差最后几句台词,他就可以谢幕了。
“狗娘养的混蛋!你们这帮恶魔,竟然对民用船只开火!你们这群合众国狗崽子疯了吗!”对着一片噪音,他带着最充沛的情绪,问候了那也许根本听不见自己说话的辱骂对象。
他虽然破口大骂,但他打心底不觉得对方做错了什么,毕竟是自己一头扎进了对方的开火红线;要是换做是他自己,他也一样会忠实地执行开火命令。
又稍微迟疑了一下,他摆出了自己自认为最好的演技,转向摄像头大叫到:“是西瓦拉合众国的太空军,他们刚刚开火击中了我们!他们一定是想要阻止我们拯救那些被他们贪婪的财阀抛弃在小行星上的可怜的矿工!那帮混蛋竟然向一艘没有武装的人道救援组织货轮开火!这个丑恶的国家不仅想要饿死这些底层劳工,还想要靠对人道组织灭口来掩盖他们的行径!这样公然践踏人权的行为是不会被国际社会所允许的!”
剧本内的台词到这里就结束了,但他只是顿了一下,便接着说了起来。这一次,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哽咽,“索莉丝,我的女儿,记得你的父亲是牺牲在创造一个更好的世界的过程当中的!所以你要坚强地继续活着!去战胜病魔,再次行走在阳光下的!”
这几句话显然不可能出现在加蒂涅尔给他准备的稿件中,但是为了避免对方言而无信,甚至杀人灭口,他还是决定尽可能将与自己女儿相关的信息曝光在公众视野中。他明白这样的做法同样存在种种不可预期的风险,可这已经是他眼下可以选择的最好的做法了。
就在他思考着要不要再说点什么的时候,又一轮震动从他的脚底传来。他忽然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他急忙抓住了控制台旁边的栏杆,把自己固定住,接着拉向控制台的主屏幕。
这会儿,计算机已经将一个新的警报排在了最前方——Z轴3号主力矩陀螺失速,后面一个标示着其当前转速的数字正在飞快的下降。
塔利尔知道一切都结束了,新一轮射击的弹片一定是卡住了力矩陀螺,使得原本用于管理舰艇姿态的陀螺上的角动量被全部转移到了货船本身,使得船身开始旋转。而这艘货船并不是他熟悉的军舰,在设计的时候就没有考虑过进行快速旋转的情况,300米长的船身必定会在强大的离心惯性力下解体。
这也就意味着,不论自己再说什么,都不会有人听见了。
主货架断裂的警报印证了塔利尔的猜测,控制室的电力随之中断了,在一片漆黑中,他似乎看到了索莉丝在阳光下健康地奔跑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