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想象到,从事记者这种和烦人划等号的职业的人也会有这么令人愉快的一面呢?难道说,其实你私底下经常巴结你的采访对象?”奥莉安德咯咯地轻笑着,用勺子轻轻挖了一小块栗子蛋糕,小小地尝了一口。
“我身为记者,是替人执笔的转诉者,是要把受访者们的想法用最优美的语言告诉每一个人的圣职者。因此,难道我不应该好好地呵护被采访对象们那纤细的心灵吗?”坎蒂库姆为对方倒了一杯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反倒是,我从来没有想象过一名15岁的富家千金会如此地善解人意,她绝对是最出乎我意料的采访对象了。”
他稍作停顿,抿了一口茶,接着坐直了点,示意话题的切换,毕竟奉承的话再多说就只有反效果了,更何况坎蒂库姆今天也并非来此闲聊的,“你说要找我聊聊,主要想聊什么?”
“唔……我要讲的还是我叔叔的事……他最近让我有点害怕……”无论奥莉安德如何试图装作一个成熟的女人,但她终究还是一个小姑娘,心里藏不住事;她四处看了看,在确认周围没有除她和坐在自己对面的三十多岁的记者以外的人之后,便凑近了点小声说道:“麻烦你不要把这些话报道出去,好吗?我是以朋友的身份约你出来的,不是一个泄密者。不然叔叔会不高兴的……”
“这可有点难办……没有记者能抑制住自己对于点阵集团实际的掌舵人图利帕·德·阿维农的好奇心。他说出的任何一个词都足够让一位无名记者踩在上面平步青云了。”坎蒂库姆故作为难地摊了摊手,但随后又看着奥莉安德眨了眨眼睛,“但是你瞧,‘一个15岁小姑娘’绝对称不上可靠的消息来源,对吧?”
“谢谢你!我就知道能信得过你!”奥莉安德显得很是高兴;然而随着她的回忆,她的神色很快就忧虑了起来,“我之前说过,叔叔从去年开始似乎压力就很大,他最近脾气变得暴躁了不少,甚至还有酗酒的倾向……”
“确实令人担心啊……但他肯定有自己的难处,不论是谁,只要坐在那种位置上,就注定了会有很大的压力……”坎蒂库姆点了点头,随后便不再评价。
“可是,上一周末,我听见他说了些很可怕的话!”奥莉安德神色有些不安,“我从来不知道叔叔会有那么粗鲁和放肆的一面。你也知道……他一直都是……一个近乎于完美的工作狂。虽然他酷爱使用关于歌剧和诗歌一类晦涩难懂的表达方式。可我确实是第一次听见他说那么残忍的话……”
“如果不方便……你可以不用原句重复的……虽然以你的记忆力,你大概是记得原句,但是别勉强自己了。”记者关怀地看着她。但他已然将自己的注意力全都集中了起来,准备仔细地品鉴接下来的内容——这个女孩从未让他失望,总是能从一个他人绝对无法触及的角度为他带来一些无比宝贵的消息,尽管她本人很少意识到那些隐藏在只言片语细节中的魔鬼。
“嗯……那天我在路过他的书房门口时,突然听见一阵疯狂的大笑……当时他自己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开着电视看新闻,似乎还在和某个人通话……然后他突然对着电视举起了酒杯……”奥莉安德很明显地局促了起来,摇了摇头,“他绝对是喝醉了!”
“然后,他说了什么吗?”坎蒂库姆见奥莉安德还是有些犹豫,便恰到好处地推她了一把。
奥莉安德咽了下口水,“我实在不知道该转述……所以,这是他的原话:‘你听见那美妙而又清脆地咀嚼声了吗?那是肋骨断裂的旋律。看那肥头胖脑的,嘴中鲜血与油脂横流,但他的饥饿却填不满。贪婪的猪!让它吃吧!先是老鼠,然后是猪崽!一口一个,骨斩肉断!26人罢了,还不值30枚银币。’”
“我现在确实有点害怕……因为今天早上的新闻,他们说的这次货船事故的遇难者刚好是26人。可是……可是,叔叔是上周说的……在这事被报道前就这么说了……”奥莉安德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
“这很有可能只是巧合罢了,26并不是一个稀奇的数字,谁也说不准他当时到底在说什么。我是听不出什么特别的含义,倒是觉得这更像是一般人喝醉后随口吐出的胡说八道。”坎蒂库姆的反应倒是很淡,他不紧不慢地叉起一小块马卡龙,轻轻咬了一口。
“但是他接着还说:‘当园丁把幕布降下,钟声自天际传来,审判之时即将到来!谁能说清罪恶与美德?许是坐上王座?亦是被踢下油锅?但是,宴席已经开始,而我们!永不离桌!’”奥莉安德尽力压低声音以模仿自己叔叔那歇斯底里的声音,给了人一种不合时宜的滑稽感;但记者没有笑,他依旧认真地听着。
最后,她叹了口气,总结道:“说实话,我现在很担心他的精神状态。虽然他的言行经常有点古怪,但我从没见到他如此失态过。”
“我想,这绝对是你多虑了……要知道,这世界上最不需要仔细分析的就是醉汉的胡话了……相信我,你永远无法从喝酒喝到醉醺醺的家伙嘴里挖出一整句真话。”记者又吃了一口点心,用茶轻轻漱了漱口,同时在心底里暗暗想道,「但谁也说不准这里面有没有几个真实的词。谢谢你,奥莉安德,帮大忙了!」
“可是同学们总是在悄悄说些关于我叔叔他们这些人的传闻,说他们秘密地掌控着这个国家,还秘密地……虽然我知道叔叔的能量不小,也知道他确实在政府里有些朋友,但我从来不觉得叔叔是个背地里心狠手辣的阴谋家。但是这次他说的话真的吓到我了……”奥莉安德看上去真的很害怕,尽管她竭力保持着镇定,但此刻她拿着茶杯的手却依旧轻微地抖动着。
“毫无疑问,是你多虑了。你要明白,任何一个压力足够大的人要是沾了酒,他或她就再也说不清半句话了。任何尝试从这些无意义的话语里分析出什么的行为都注定是徒劳的。就算真找出什么结果,那多半也只是阴谋论分子一厢情愿的幻想罢了。就像总是有人坚称圣经或是某本佛教经书预言了‘大外迁时代’中的种种一样。”坎蒂库姆再一次好言安抚道。
“可是叔叔并非完全不可能做这种事啊……再说,他也确实有这么做的能量,虽然我无法想象他用了哪些方法……也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动机去做那些……”奥莉安德小声地嘟囔着,似乎完全没有被说服。
“既然他是一个在平日里就会通过大喊大叫、朗诵些诗词来宣泄情绪的人,你就更不需要担心你叔叔的醉话了,这些话显然无法证明他在搞什么阴谋,或是成为那些阴谋论里邪恶计划的一部分。你要明白,他不过是个性格有点古怪的人罢了;只是他坐在那个有权有势的位置上,于是很自然地就被人们填进了他们幻想中相应地位的人会做的事里面——扮演了那么一个或是绝对邪恶,或是绝对善良的角色。”坎蒂库姆说罢,拿起餐巾轻轻擦了擦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