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AI: 2645-8-28 12:33 JD: 2687366.01111 西瓦拉合众国太空军‘钛’级巡洋舰的作战信息中心
(TAI为国际原子时,JD为儒略日期)
佐亚尔上校正漂浮在一片漆黑的作战信息中心里,中心里绝大多数的灯光都已经被关闭了,只剩下操作位上那些荧光按键所发出的微弱光点,以及几面处在待机状态下的显示屏散发出的淡淡幽光,它们正显示着西瓦拉合众国的国徽——那个有些抽象的金牛。在作战室的远角,那个挂着『电子战与被动雷达值班室』标牌的隔间则一如既往地灯火通明,那是这艘现代化巡洋舰在非战备巡航中唯一需要有人全天候值勤的岗位。
如果忽略掉通风系统为了避免因空气在失重环境下无法自然对流而造成局部温度失控而时不时吹出的微弱气流,这周围的环境确实让佐亚尔颇有置身于空旷的星海之中的味道。
他并没有像往常执行值班任务时那样用脚钩住自己座位下方的脚蹬,反而是任由那些微弱的气流将自己托举起来,在空中四处飘荡,享受着这种失重带来的空灵感。
漂浮在失重环境中给他一种犹如变回婴儿,蜷缩在羊水之中的感觉——被温暖所包裹着,浑身上下都可以完全放松下来,只要稍微动动手脚便可以飘去任何自己想去的地方。
这种无拘无束的自由感就是他年幼时所追寻的事物,也是他最终踏上太空军的军旅生涯的重要原因之一——在佐亚尔第一次体验到失重以后,他就迷上了这样的感觉。而他也是在那时了解到,无论是自然天体的重力还是人造建筑靠离心惯性力所模拟出来的人造重力,都极少与太空军除登陆作战部队以外的任何军人产生关系。
加入太空军的确让佐亚尔如愿以偿地摆托了重力;但随即,他却发现自己被工作中的繁文缛节和生活中的种种社会关系压在了无法轻易逃离的位置上——对于人来说,总有些束缚是比重力更加难以挣脱的存在。
十二天前,‘钛’号在首次开火之后,并没有派遣舰载多功能运输机去检查那团已经被雷达和战术AI判定成碎片云的垃圾,更没有浪费宝贵的速度增量转移到CQ137号货船残骸所在的轨道上去调查详细情况;她只是进行了一次微乎其微的加速以抵消后坐力所产生的速度误差,随后便沿着原有航线与那团处在不同轨道的碎片云逐渐拉开了距离。
重新踏上巡航航线的钛号则比以往更加警惕地监听着那些飘荡在茫茫深空中的由自然和人类制造出来的分散于各个频段的电磁波,搜寻着任何可疑的信号,小心翼翼地分辨着其中那些预示着威胁的存在,以免因为击毁这艘看起来是货船的东西而遭遇什么意外的反击。
舰员们着实为这次事件的后果而紧张了好一段时间;佐亚尔虽不认为这会直接引起什么激烈的军事冲突,但也趁此机会让全舰连续维持了数天的战备状态,甚至还进行了几次颇为逼真的想定演练。
舰员中的新兵蛋子们在过去的这一周多里确实被练得苦不堪言,但是多少也都开始习惯这样紧张的日常作息了。这艘舰船上各部门成员之间的合作也随着一次次高压下的实操变得更加顺畅、更像是一个紧密的团队而非一群被硬生生塞进一艘船里、机械性地按照章程办事的机器人了。
佐亚尔很欣慰地看见自己的团队与这艘全新的舰船正在被慢慢地磨合成一个整体,那些曾经眼高手低的学院派新人和那几个从其他舰船上抽调过来的不可一世的老舰员们通过这次低烈度的‘实战’也算是达成了共识——实际情况和教科书上标准流程存在不少区别、而那些在其他舰船上很吃香的小技巧也未必适用于这艘全新的战舰。
在全体成员的努力下,原本冗长又复杂的标准操作经历了数次删减与补充,逐渐变得具有了实战价值。
但是,和佐亚尔早就预料到的一样,允许船员们放手去干代价就是这些小伙子和小姑娘们渐渐学会了该怎么吹些不着边际的牛:每当他们在走廊上谈起那艘被击沉的货船所引发的新闻时,一个个都自豪得像是打沉了一艘主力战舰一般。而且,在意识到佐亚尔会有意在一些次要的规章制度上给他们网开一面以后,他们似乎终于发觉了自己的上司并不是一个过于苛刻的混蛋;因此,这帮一直对着操作终端愁眉苦脸、胆小谨慎的新兵蛋子突然间就变成了自信心爆棚、处处试图挑战规则的新兵蛋子。
当然,对于按动电钮的士兵们来说,CQ137号虽然是钛号的首个战绩,但也不过是一个更加具有实感的射击标靶罢了,在她化作一团碎片云了以后,便失去了一切价值。
然而佐亚尔上校却一直在关注着这艘小船所引起的外交风波——他非常清楚,于公于私这事都还没有完,倒不如说这才是一切的开始。
“上校,”作战信息中心的门口传来一阵电机旋转的声音,厚重的防护门上那个方便在紧急情况下用人力超控的锁扣缓慢地旋转了半圈,随后整个门便向内打开了,大副马里乌斯少校抓着门框用力推了一下,一边飘进门一边说道,“还有两分钟就要开始了。”
“马里乌斯。”佐亚尔没有回头,但是还是很礼貌地进行了回应。他伸手推了一下‘天花板’,‘落回了地板’的同时找了个合适的脚蹬,用脚背钩住它,站回到了‘地板’上——尽管在失重环境中,方向已经失去了意义,但是站在‘甲板上’算是太空军从成立之初一直继承到现在的少数几个礼仪之一。
接着,佐亚尔敲了几下身边操作台上一面触控屏幕所显示的数个按键,作战信息中心正前方那面占据了整个墙面的多功能屏幕上的待机画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等待接入的通信窗口。
与很多人想象中的不同,在这艘西瓦拉最为先进的舰船上,许多交互设备与同时代的民用技术相比都显得陈旧无比,就像是军队本身那样,沉闷而又一板一眼地执行着在平民们看来毫无意义的冗杂程序与职能。但佐亚尔很清楚,繁杂的表面之下是清晰的逻辑和环环相扣的绝对可靠的体系——舰艇上任何一处细节都关乎着全舰382名成员的性命,更关系到整个合众国太空军的战略部署。
像是民间常用的手势识别系统根本就不存在于这艘船上,取而代之的是经过专门设计以确保在高加速度环境中也能正常工作的触控屏,甚至不少关键系统的控制面板还在使用按钮这种老古董——毕竟没有谁希望因为误触或者意外失灵的触控屏而葬送一船人;全息投影则因为其无法在真空状态中工作,以及当人在高G力下出现灰视和管状视野时,很难看清飘忽在空中的半透明影像这两个原因,而只被用在了极度次要的地方。
不仅是这些看起来很酷炫的技术在钛号上难以找到踪迹,许多可以极大地简化人们的日常生活的设备也出于安全考虑而被严格限制着:一个可以简单地挂在耳朵上的个人终端,或者只是一支没被固定好的触控笔,在高速机动的时候都会变成一枚可以轻易射穿钢板的子弹,所以一旦进入战备状态,舰船里就不会允许存在任何可以移动的物品了。
钛号是先进军事科技的结晶,她看似落后的设备实则坚实可靠;和舰艇上的设备一样坚实可靠则是军队那庞杂的指挥体系和纪律,只不过对于那些中产阶级出身的新兵们来说,太空军的这些规章制度也许确实过于严苛与死板了。
而钛号的大副马里乌斯,从起航的那一天起,就一直在扮演着这艘船上最为不近人情的军法官般的角色。
他简直就像是行走的军法条例,一板一眼地仔细检查着每一个部门的每一项工作成果,用秒表来衡量他们的每一个动作,同时还严厉地打击着那些在太空军中被默认存在的娱乐活动。
随着时间的推移,开始变得飘飘然的船员们和大副的冲突正在逐渐增多,最近甚至快发展到冷战的边缘了。
尽管总要有个人来扮演这个角色,但他着实有些矫枉过正了——在佐亚尔看来,这个上流社会出身的年轻人几乎把自己和其他船员们逼到相互对立的状态了,他显然有必要出手干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