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王城出来的时候,夕阳的最后一丝余烬正好消失在西方。
天空逐渐褪去明亮的色彩，沉入黑夜的摇篮。
伊谢尔懒洋洋地走过漫长的街道，街边的房屋里的灯一盏接一盏地亮起，连接起一条闪烁着微光的河流。小贩们推着手推车，将包着黑芝麻馅的面粉团扔进油锅里，发出滋滋的响声。孩子们举着气球和风车，叫嚷着欢笑着穿梭在青石板路上。
和平真好呐。
伊谢尔不禁想到。
对冥王之府的恐惧渐渐从人们心底散去。那些恐怖的力量变成了枕边的传说故事，让人们仍然可以享受黑夜的安宁。
公主和军务大臣之间的斗争仍未激化，或许仍然能够祈祷这个国家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我回来了~没人？”
推开家门的时候，家里仍然是一片漆黑。
“蕾塔斯这家伙，又跑哪里去了？”
伊谢尔烦恼地挠了挠头，回忆着蕾塔斯的光荣事迹，希望可以从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之前像是想学鼹鼠所以在院子里的地下挖了个洞躺在里面。也有因为追松鼠而爬到树上结果下不来的情况。还有因为看到漂亮的幻光蝴蝶而一直跟到了尤利乌斯城外的森林里去的情况……不行，怎么想都太没有规律了！”
伊谢尔快要抓狂了。
“伊——谢——尔——”
远方传来熟悉的呼声。
伊谢尔一惊，猛然将头抬起来。
麻烦人物正抓着一根长长的绳子绑在一个大大的气球上随风飘荡着。她长长的金发和裙摆在风中飘扬，如果不是还穿着白色安全裤的话已经走光了。
“你在干什么啊笨蛋！赶快给我下来！”
可是面对伊谢尔的怒吼，蕾塔斯却只能够懵懵懂懂地回应道：
“哎，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下来啊……”
伊谢尔差点没有被气晕。
“那就立刻放手掉下来！我会接住你的！”
“啊，好。”
蕾塔斯立刻放手，从50多米的半空中坠落。
正常人要是接下来非双手废掉不可，但是有剑术锻炼功底的伊谢尔却跳上屋顶稳稳地接住了蕾塔斯，完全不当回事。
“又乱用魔法了？”
像是害怕责骂一般，蕾塔斯轻轻皱着眉头：
“只是觉得气球好玩就试着用魔法将它放大了……”
“万一我没有及时回来怎么办？你想就这样飞出尤利乌斯吗？”
蕾塔斯毫不犹豫地答道：
“没事。蕾塔斯需要的时候伊谢尔总是会在的。”
“是是。”
伊谢尔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抱着蕾塔斯从屋顶上跳了下来。
“对了对了，伊谢尔你听我说~我今天火球术成功了哦？让我学更厉害的魔法吧！”
蕾塔斯高兴得又蹦又跳。
伊谢尔吃了一惊：“成功了？”，随即皱了皱眉：“只是一时侥幸而已。魔法还是不要学了，浪费时间。”
“可是我想保护伊谢尔啊。”
蕾塔斯不高兴地撅了撅嘴。
“冥王之府已经消失了。你也没有战斗的必要。现在是和平的时代了。”
“哼！小气鬼！”
蕾塔斯瞪了瞪眼，往屋子里跑去。
“哈，真是受不了。怎么样才会放弃呐。”
伊谢尔重重地叹了口气，往屋里走去。却发现有个骑士在门外在等他.对方的肩甲上有一枚银色的新月徽记.
“莉西亚?”
鲁伊斯治下的新月军团副军团长莉西亚,可谓是军务卿左膀右臂的人物.
“伊谢尔大人.”
后者对伊谢尔行了一礼:
“鲁伊斯大人问您明天的行程是否有所变更?”
明天是周六,按照惯例伊谢尔总是会到鲁伊斯家里去和他练剑.对于后者来说这是磨砺,而对伊谢尔来说不过是消磨时间.
但是在刚才的事情发生之后,明天的行程又多了另一种意味.
“照常就行了,我没兴趣掺合到那种事情里面去。”
******
“蕾塔斯那边没事了吗？”
“没什么了。我们走吧。”
鲁伊斯关上门，和伊谢尔一起走上长长的坡道。
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散落在两人身上，满溢着夏日的气息。
“好平和的日子呐。”
“就跟以前一样。你到公爵府来找我，然后我们一起去天极剑道场。”
鲁伊斯微微眯起了眼睛，仿佛时光回到了十多年前一般。
那时候两个无忧无虑的少年总是一起穿过漫长的坡道，前往伊谢尔父亲的剑道场练剑。
每天都被打得鼻青脸肿的两人互相开着对方的玩笑，拼命地损着对方。但是一旦有人被欺负，两人就会一起杀过去，无论敌人是谁。
可是，那样的时光却一去不复返，宛如两人如今脚下的道路一般，貌合而神离。
“不打算继承天极剑道场吗？我可是很欢迎的哦。之前的继承者太没用了被我直接踢下台了。现在剑道场正处于封闭状态。”
伊谢尔摇了摇头：
“还是算了。我不是那么正经的人，也不想那么拼命了。”
“你啊，现在真像是个老头子啊。”
鲁伊斯叹了口气，无力地吐槽道。
“还是那句话，混吃等死的日子比较适合我。”
伊谢尔想也不想就回答道。两人转了个弯，走上了前往柯林大教堂的路。
“所以公主那边也拒绝了？”
“嗯。你应该早就猜到了。那边意图太明显了。”
“话是这么说。如果你能够掌握铁骑队的话威胁就太大了，让人不放心啊。”
“不你想错了。如果我掌握铁骑队的话一定会将他们变成和我一样混吃等死的人，那你就可以不战而胜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鲁伊斯少见地大笑起来，明朗的笑声回荡在路上。
鲁伊斯的笑声引来了两道目光。
令伊谢尔吃惊的是，其中一个居然是佩特拉。
另一个是绯色短发的少女。穿着白色上衣和绯色百褶长裙，有点像遥远的东方过来的旅者。
“真巧啊，鲁伊斯卿，伊谢尔卿。”
佩特拉浅浅一笑。
“公主殿下怎么会在这里？”
“因为我想让绯看看天极剑道场，或许她会成为下一任道场主。”
“噢？”
鲁伊斯扬了扬眉毛，趣味盎然地打量着橙发少女。
“嗯。虽然伊谢尔卿不打算继承剑道场，鲁伊斯卿又公务繁忙，但总得有人培育下一代的士官们，他们会是这个国家的未来。”
“阁下就是伊谢尔卿？恕我直言，阁下的剑技并非阁下一人之物，将传承多年的剑道轻易放弃是对先祖的不负责任。”
名为绯的少女双唇紧闭，柳眉如剑。
“话是这么说没有错啦。但是我不像你这样背负着这么多东西，我只想过轻轻松松的日子。也没有损害任何人的利益。”
伊谢尔不以为然地耸耸肩。
“你！”
绯的长刀在刹那之间迸发出山崩地裂般地威压，一剑扫过。
“呜！什么时候！”
绯握刀的右手被伊谢尔抓得死死地，无法动弹。
“虽然用的是刀背，但是一言不合就拔刀出鞘未免太过火了吧。天剑的最高境界是心如止水，你还差得远呢。”
伊谢尔猛地用力，将绯手上的长刀抖到地上，扬长而去。
鲁伊斯也在跟公主殿下告辞之后追着伊谢尔离开。
******
“那是八极拳中的滑步吧。用拳术对抗剑术也是有一套啊。”
对于鲁伊斯的赞叹，伊谢尔并未回应。
他只是静静地抬起头看着天空：
“上一代人的时候，东方人因为躲避战乱迁徙到了艾利恩斯。到现在也还是被视为低人一等的人。那个女孩大概很心急吧。”
“在她看来，身上有着东方人最高武艺之一的你无所作为大概相当可恨。难怪会那样了。”
两人走上通往教堂的长长的阶梯，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我不否认，在任何一个时代都会有那样的人。看得比任何人都远，心胸比谁都宽广。只要在那里振臂一呼，就能够让无数人追随。那样子的人会带领着别人一起创造历史。但是我并不是那样的人。更何况……”
“更何况？”
“更何况我并不喜欢将这种希望寄托在所谓的英雄身上。每个人都必须为自己负责，否则即使结束了糟糕的旧时代，不过是新的悲剧的开始而已。”
两人缓缓绕过教堂主殿，走到后方的陵园。
白色的墓碑整整齐齐的排列在翠绿的草地上，仿若训练有素的军人一般。
在白色的墓碑海洋中，有一块巨大的菱形方尖石静静的躺着。
那是为了纪念在冥王之府的战争中死去的军人们的慰灵碑。
方尖石在艾利恩斯代表着白色的灯火，给予生者祝福，给予死者希望，照亮前行的路。
虽然死后是否还有未来，伊谢尔从来都不知道。
伊谢尔半跪下去，将事先准备好的百合放好，右手轻轻抚摸着墓碑上的文字，一言不发。
“你后悔活下来了吗，伊谢尔。”
鲁伊斯的声音很轻，显得悠远而飘渺，却十分清晰。
“没有。”
伊谢尔摇摇头：
“我从来都没有为生而后悔过。但是我遗憾没能救下他们。”
“活着从来就没有那么多需要背负的东西，尤其是当他们变成你的累赘的时候。刚才你还这么教训过那个小姑娘吧。”
“人不都是这样吗？耍嘴皮子容易，做起来难。”
伊谢尔自嘲般地笑了笑，站起身来。
“据说跟魔剑签订了契约的人都必须付出某些代价，在你身上应验了吗？”
伊谢尔看了看自己的右手，仿佛能够看到昔日从中喷涌而出的漆黑魔力一般。
但他只是静静地笑了笑：
“世上哪有白吃的午餐。想要得到些什么，就一定会失去些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