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党第二分会总部训练室
分会长雪给自己的手枪上好了弹夹,对准10米开外的移动靶连放六枪。枪声刚落,硝烟还没有散去,就听对面有个穿黑西装的自由党人谄媚地喊道:
“全中!老大您真是神枪手!”
雪对于手下的赞扬根本无动于衷,只是微微地皱了一下鼻子,自言自语道:“我要是神枪手,就不会被军队赶出来。”
“那不是老大您的错,那是……”那位自由党人还想拍雪的马屁,可话刚说到一半,就被一阵敲门声给打断了。
“老大在练枪,你有什么事情?”雪没说话,她身边的保镖替她问道。
“告诉雪老大,我们抓住一个拖着尾巴的奸细。”门外面的人回答。
“尾巴?”雪下意识地复述了一遍这个单词,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异样。她放下手中的枪,招呼身边的保镖把门打开。
一群穿黑西装的壮汉将一个矮个子的人押了进来。那人身上穿的是少纽扣的旧工作服,外面披了一件破破烂烂的斗篷,脚上套着一双车夫的粗大靴子,头上盖着一块黑布,是那些自由党人蒙的,目的是不让看到自由党内部的一些机密构造,顺便消磨一下他的意志,好在审讯的时候省点事。
“老大,这个家伙一直蹲在我们第二分会的门外窥伺,已经持续了整整一个星期。我们一开始没想太多,以为他不过是个叫花子,就打算将他轰走。可这老东西偏偏给脸不要脸,劝了也不听,最后干脆跟我们玩起了捉迷藏。我们怀疑他是真理党那边派过来刺探情报的,干脆就趁着今天在总部外面设了个口袋,将这家伙捉住交给您处置。”领头的自由党人,大概是个小组长,板着一张马脸向上司汇报道。
雪看着那个被绑着的人,抿了抿嘴唇,问道:“这种事情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觉得这种小事情不值得劳您费心,全部交给我们去办就可以了。您只需要审理一下这个老东西的来历,然后决定留不留他的命。”那位小组长的声音冷静而生硬,既残忍又正直,让人在畏惧的同时也感觉到安心。这不像是个黑帮人士该有的样子,如果他身上戴一枚勋章,大家会毫不犹豫地说:这是位将军。
实际上他也的确是一位退伍军官,被社会逼得走投无路之后才选择加入自由党。雪的手下很多这样的人,所以她的第二分会是自由党全部四个分会中最靠谱最忠诚的一个。
“你确定没有抓错人?他要真的只是个老叫花子,那对我们第二分会的名誉岂不是有不良影响?外界恐怕又要说我们滥杀无辜了。”
“您应该信任我,这家伙百分之百是个奸细。刚才我们逮他的时候,他可使出了一连串的怪招,伤了好几个兄弟。我是拿枪抵着他脑袋才把他制服的。”说着,小组长用力踢那个家伙的膝盖,粗鲁地吼了一嗓子:“跪下!”
俘虏缓缓地跪到地上,他头上的黑布往前滑动了一些,露出脑袋后面的半条黑色辫子。
“这就是我跟您说的猪尾巴。”小组长补充道。他注意到今天的老大表现似乎很奇怪,尽失往常安然自若的风度。那张带有东方韵味的清秀脸蛋上什么感情都有,他可以读出来的就是:恐惧、愤怒还有忧伤,剩下来还有很多不成形的感情,相互**交错,混杂成难以名状的集合体。
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向后退了半步,手摸到腰间的枪柄上,颤抖着声音命令道:
“你们把他头上的黑布拿下来。”
“我劝您最好不要这样,像这种奸细,都是经过专业训练的,非常狡猾。他只要看一眼我们的总部,不说能对各部门的位置了如指掌吧,至少会记下不少机密。我知道您不想留他的活口,但他死之前一定会想方设法将情报传出去,我们对此防不胜防。还是请您三思。”那位小组长听到平时谨慎有加的分会长居然会冒出这么无脑的命令来,仿佛被人当胸打了一拳,头脑有些眩晕。他知道部下必须无条件服从上司的命令,但他又知道身为自由党第二分会的一份子自己有责任维护分会的安全。两种矛盾的思想在小组长心中激烈地缠斗着,最终,他决定违反一次军纪,冒着被惩罚的风险和上司理论。
“我叫你们把他头上的黑布拿下来。”雪的眼睛如同恶鹰一般直勾勾地盯着那位小组长,用低沉得令人害怕的嗓音一字一顿地重复了刚才的命令。
小组长不再说话。他暗自猜想今天自己的老大准是受了什么刺激,精神不太正常。这种大不敬的念头使他震恐,于是他又猜想老大肯定是有自己的方案,只是他这位下属粗俗愚钝看不出来。这么想着,他觉得一切都好解释了,于是服服帖帖地将俘虏的黑布拿下来。
俘虏是个亚洲人,五六十岁左右的年纪,留着可笑的发型:前额剃光,其余的头发在后面梳成一条又粗又亮的黑辫子。他的脸看上去意外和这位自由党的第二分会长很像,都是舒缓而清秀的东方脸型,只不过这位俘虏已经老了,嘴角生满杂乱污秽的胡子。可以想象他年轻的时候,可能是个风流漂亮的美少年。
黑布被人猛地拿下来,俘虏还有点受不了房间里的灯光。他稍微眯了眯眼睛,本能地抬头看去——他看到了雪。一瞬间,他的表情跟雪差不多:震惊、恐惧、忧伤,但却没有愤怒,取而代之的是自责与怜爱。
“丫头……”俘虏低下头,嘴里咕哝了一句汉语。他的声音哽咽而嘶哑,像是酗酒过度将嗓子烧坏了。
那些自由党人听不懂俘虏在说什么,只看见他说过之后,雪又后退了几步,浑身抖得厉害,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再闪。雪在下属面前很少流露感情,要有,多半是嘲讽的微笑。要说心肠硬,十个大男子汉都比不上雪。很少有黑帮老大能够眼睁睁的看着与自己出生入死的同伴受苦却依旧能保持理性的,但是雪能够做到,这也是雪在下属面前甚至整个自由党中极有威信的原因。而现在,她居然动摇了!像个小姑娘一样哭哭啼啼!肯定是那个俘虏骂了什么非常难听的脏话,实在是戳了这位钢铁分会长的心窝子,才惹得她难过的。
为了保护分会长的面子,一个自由党人上来对准俘虏的肚子就是一脚,疼得俘虏缩成一团,“呜呜”地低声哀嚎。当他准备踢第二脚的时候,被雪制止住了。
“你们全部都给我滚出去!这个人我亲自来审。谁要是再敢动他一根毫毛,信不信我一枪崩了你们的脑袋。”雪把枪拔出来,拉开保险栓,对准自己的下属指了一圈,那凶狠残酷的眼神分明是在表示她说到做到。
自由党的人全都懵了,不知道自己的分会长究竟出了什么毛病。那位既忠心又识大体的小组长低声在自己的小弟们耳边说了几句,大家这才忧心忡忡地退出房间,只留下分会长雪还有那个俘虏。小组长在撤退之前还用眼神示意分会长要不要设埋伏,被雪断然拒绝了。
“我们不是约定好了,只要您不把那条猪尾巴给剪掉,您就不是我爹,我也不是您的丫头。”等人全部都离开房间后好一会儿,雪才把枪收起来,开口说话。她说的也是汉语,起初还很慢,发音刻板生硬,后来逐渐变得利索起来。
“我只是想看看你,这么多年都没见到你,爹很想你。”老头子说了两句,哽住了,拿脏兮兮的黑手背抹眼泪,紧接着又絮絮叨叨地讲,“与你分别的那十年里面,爹无时无刻不想你,每天想你想到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好,每天晚上都梦到你。想你的那双热乎乎的小手,当年就是这双手将家里的祖宗排位藏到床底下的,你还记得吗?当时爹打了你,你哭得好惨,爹也心疼。爹不是真心想打你,只是想给你一个教训。你也不会因为这件事情恨爹吧?你娘死得早,爹就你一个宝贝女儿,当男孩养的,每天教你舞枪弄棒,把你送到学校去,当时我们多幸福啊!时间过得飞快,那仿佛就是昨天发生的事情。去年我从情报贩子那里得知你在伦萨,就过来找你。走到半路盘缠不够,只好乞讨,被警察抓到局子里好几次。到了伦萨之后,我四处找你,后来在街上看到你,后面跟着一大群人,怪可怕的。我不敢上前,等人走之后才在后面远远的跟着,跟到这个房子周围。你住在这个房子里面,我问那些守卫,他们根本就不理我,后来竟然把我抓了起来。我当时就想完了,我的老命要没了,没成想他们的头领竟然是你。老天爷那么爱护我,又把你送到我身边。”
雪此时已经摆脱了最初的慌乱状态,她的脸重新变得毫无表情。不过这个毫无表情下面掩盖着一层冷漠,甚至是残忍。她静静地听完老头子边哭边说的那一大段话,末了,问了一句:“您的话都说完了吗?”
“说完了。”老头子吸溜一下鼻涕,答道。在被踹了那一脚之后,他至始至终都像个虔诚的教徒一般匍匐在地上,没敢直起身来,也没敢抬头再看女儿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