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名字
上城2区地势较为平坦,人员比较密集,交通发达,气候是典型的北方气候。
是的,交通的确非常的发达。
他们打进入上城2区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原本半个小时就可以到达KW分院,结果足足延长了多一倍多的时间,KW学院依旧在那遥远的地方。
“那啥啊,穆利尔的人有些直接把1~3区的学院当驻扎地了,比如我,因为还是学院的饭好吃啊,而且C.E的气氛简直压抑得不要不要的。唉正好我在2区晴朗小同学我们可以交个朋友。”
被强迫带耳麦的温晴朗嘴角抽搐地听着陈默的胡言乱语。他看着驾驶座位上不紧不慢面无表情的解影,突然深深地觉得这位人鱼老师的内心深处还是藏着一颗腹黑的魂。
“我跟你说哈莱拉他是穆利尔的队长,这事你知道不?你当初那十几页的论文我们穆利尔全队传阅,哇塞你真应该去蓝莲花那,都是脑洞大开的主儿。”
“穆利尔?什么?”温晴朗的脑子当机了一瞬间。
“穆利尔(murieal)就是六月天使的意思啊,晴朗小朋友你咋了,傻了?”
莱拉居然是六月天使的队长?逗他呢!那个看似严肃正经的逗比?!
那次论文……说实话连温晴朗自己都觉得自己脑抽了。只是他实在是……呃,玩游戏玩的无聊了。
可是莱拉居然带着几个领导来学院找他了,而且说了一堆……听起来正经可是仔细一想非常……二的话。
“唉对了,这都几点了你们怎么还没到?你们是早上八九点钟出发的吧?”陈默的语气里带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成分。
“妈的陈默你他妈再唠叨我把你跟布兰卡的事说出去了!”丁伊突然在耳麦里大吼道。事实证明,即便是脾气再好的人,在长时间的驾驶后又堵车,脾气也会变得暴躁。
“你跟小鱼儿的事穆利尔里都人尽皆知了,我要不给你传到弥罗那去?正好让他们那的蛇精病们也研究研究你?”陈默也不甘示弱。
“喂,我这儿可听着呢。”解影突然道。他刚刚从车里又找出来一个耳麦,在丁伊的软硬兼施下还是戴上了。
几乎是被迫听着家庭剧场八点档的温晴朗的耳朵终于清静了,然后温晴朗十分嘴欠地说:“贵圈真乱。”
陈默:“乱个毛线!”
丁伊:“我很专一!”
解影:“给我闭嘴!”
温晴朗:“……我错了。”
73依旧有些不适应地扯着项圈,他有些奇怪地看着温晴朗,似乎有些好奇他在干什么。温晴朗突然很羡慕73没有耳麦。
“……人鱼老师,您和丁老师都是雄性生物吧?”温晴朗迟钝到不正常地才想起这个问题。
“啊,怎么了?布兰卡和陈默也都是男的不照样传的绯闻漫天飞。”解影带着明显不以为然的态度狠狠地压着手刹。
“……老师咱得为计划生育做贡献啊。”
现在的人类数量远远不如几百年前,各个都市都在鼓励生育。
“……也是,就是不知道人鱼和人有没有生殖隔离。”解影的语气有些异样,幽幽的散发冷意。
温晴朗又愣了半天。
解影又悠悠道:“我开玩笑的,头发是我梦游时染的。”
……所以说为什么是梦游时?!
……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两辆灰尘满满多灾多难的车终于到了KW2区分院。
KW2区分院占地面积大约150公顷,位于上城2区的中心位置,接收学生大约5000名,其中的改造人只有不到200人。1~3区的学院占地面积最大,学生也最多,像4区面积都只有不到100公顷,后面的区域就更是少和乱。
“2区的分院真大啊……”温晴朗走出车门,看着学院的大门。
“最正规的也就是一到三区了,剩下的确实……嗯,你懂的。”耳麦里的陈默悠悠道,“到了?到了我去接你们。”
耳麦里顿时一片杂音。
解影一把把耳麦扔到车里。
四个人在停车场呆了会儿,不远处突然传来一个他们听了一路的声音,在停车场里那声音被无限放大:“伊人~小鱼儿~三儿~晴朗小同学~欢迎来到2区Keep Watch分院~”
温晴朗听着一堆儿化音的外号只觉得一阵恶寒。听起来似乎只有自己的外号还正常点……
“你伊人你全家都伊人。”丁伊打着哈欠道。
“滚。”解影的声音毫无波澜。
“……”73不予评论。
温晴朗看见一个穿着黑色夹克的青年悠悠走来,他在幽暗的地下车库里还带着墨镜,一脑袋及肩的头发束成了低低的一个小辫子,很多碎头发零零落落的简直逼死强迫症恨不得全拔了,嘴里还叼着根烟,整个人看着带着点痞气。
等走到四人面前,陈默摘下墨镜,露出如同爬行动物一般的黄色眼睛,连瞳孔都是如同爬行动物一般的竖瞳,看起来莫名的诡异:“啊对了,晴朗小同学,我叫陈默,不过我想他们已经告诉你了。”
“啊……呵呵,我确实知道。”温晴朗觉得眼前这人简直刷新了他15年的三观。
静了不到半秒,温晴朗突然感觉到有什么冰冷带毛的东西慢慢地从他的后颈蔓延至颈侧。他的眼神蓦地一暗,手臂刚要用力,肌肉还未完全紧绷,73突然伸手硬是压下了温晴朗的手臂,另外一只手伸手拽住了温晴朗脖颈旁边的某个东西,狠狠地拽住,扯下。
一条通体洁白长着羽毛的蛇,瞪着一双红豆般的眼睛死死地缠住了73的手臂。73面无表情地把蛇递给陈默:“这个见面礼可不怎么样。”
“真难得小三儿会替别人说话。”陈默笑着伸手,还处于幼年的白化羽蛇乖顺地爬到了陈默的脖颈处。
然后陈默戴好墨镜,慢慢向后退去,离开:“小子,警惕是好,但要分人,而且不要随便露出你的底牌。还有记住,你在这里只是一个普通的改造人,你不知道你父亲到底是为什么被通缉,不知道你父亲现在是什么情况,你也不认识标号为LH_73的类人。懂了?伊人原来来过2区,具体结构没啥变化,让他带你们吧~房间随便找,明天自己登记。晴朗小同学你先带着小三儿走,我看他跟你挺熟。唉小三儿你要是需要绷带去找医疗处自己拿。”
停车场恢复了寂静。
温晴朗目送陈默离开,慢慢抬起手臂,73的手还按在上面,或者说,被插在上面。温晴朗看了眼73,73面无表情地把自己的手拔了下来,温晴朗手臂里长出的骨刺慢慢收缩了回去,手臂上留下一片血痕,骨刺收缩剩下的伤口慢慢收缩,不留痕迹。就剩下一片属于73的血迹。
一旁的丁伊和解影表情凝重。
“温晴朗,你最好按照陈默说的做。”丁伊道,“有的事……现在的你即便有应对的能力,也没有应对的权利。”
“我明白。我不傻。”温晴朗轻声回答着,同时用手用力压住73的手掌压迫止血。好在温晴朗手臂长出的骨刺不长,没有扎透。
“陈默可信?”温晴朗问道。
“我觉得你确实很傻。”解影微微弯下腰,对上低着头的温晴朗的目光,面无表情道,“我和丁伊可信吗?”
温晴朗看着解影乌黑的瞳眸,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在这双眼里看见了海洋,只是不如73的透亮,显得深远而幽静:“我信我自己。”
“这样最好,谁都不信,就不会被背叛。”解影起身道,“走吧。”
……这么说来,陈默那混蛋来接他们有任何的意义吗?
……
“你现在已经很危险了。”站在夜晚安静的走廊里,73一边打开空房308的门一边淡淡道。
“为什么?”温晴朗故意问道。
“你知道的事太多了,我有些后悔告诉你了。”
“谢谢你后悔,这证明你还在乎我啊~”温晴朗笑嘻嘻地揽住73的脖子,“但是我也感谢你告诉我,这也说明你在乎我,而且我可一点也不觉得多。”
最后一句话是温晴朗贴着73的耳朵说的,温晴朗甚至还恶作剧地冲73的耳朵里吹了口气。
只是唯一一点不对劲的就是温晴朗的语气怪异得几乎让73忍不住绷紧了肌肉。
“嗯?你怎么了这么僵硬?这么敏感?”温晴朗奇怪地看向73,“喂喂不是吧?这恶作剧以前做得多了,你今天怎么了?”
说着温晴朗推开门,他发现2区就是2区,宿舍条件比8区拥挤的8人宿舍好得多。是四人宿舍,有点像外面的宾馆,四张床两两摆放,有独立的卫生间和浴室,有分成四部分的大衣柜,有四个电脑,连带电脑桌和电脑椅。
虽然相比宾馆床铺摆放还是显得有点拥挤,但是这住宿条件已经让温晴朗足够惊喜了。
四人宿舍住两个人,真够奢侈。温晴朗如此想道。
“……温晴朗,我是类人。”关上门,73低声道。
“嗯,那又怎么样?”温晴朗把一堆包和箱子扔到地上,“你很在意你和我不一样?还是说你很在意我知道了你和我不一样?”
“大概,后者。”73坐在一旁的床上。
“嗯,这很正常,人类的确会在意别人的看法。”温晴朗慢悠悠地铺床,顺便习惯性地调戏73“尤•其•是•你•在•乎•的•人•的•看•法。”
“……?”73不明白温晴朗说这个有任何的意义吗。
“不用在意,你本来就是个怪胎,我也是怪胎,只是现在唯一遗憾的就是没有了丽萨在身边,除此之外一切照常不就好了?”温晴朗有些不解为何73这么的纠结这个问题。
“嗯。”73点头。
“你的标号,LH_73,所以名字叫73?”温晴朗铺着床铺,无所事事道。
“嗯。”73回答道。
“没有名字?”
“有过。”
“叫什么?”
“……你猜?”73难得有点疑问语气。
温晴朗张着嘴竟是无言以对。半秒钟过后他猛地冲了过去,一把揽住73的脖子用力地揉着73的黑发,不过他还是没有用太大的力气,怕扭了73的脖子。
扭坏了就不好玩了。
“你个数字男你果然学坏了!”温晴朗和73嬉闹着,即便屋子里只有两个人也依旧显得有些乱糟糟的。闹到最后闹累了的两个人都趴在了铺了一半不到的床铺上。
温晴朗觉得,嬉闹过后的安静是每一个人最为孤独的时刻。最初是热闹而孤独,过后是安静而寂寥。最初还可以享受,可过后却难以面对,于是就只好匆匆道别,回归一个人寂寞却安全的生活。
于是他转过头看向73,然后他发现73一直在看自己。
温晴朗模模糊糊地记起在自己小时候,父亲被通缉之前,曾经怀着激动与伤怀的矛盾情感对自己说过什么。
“逆流而上,寻着萤火光芒。”73道,“猜吧。”
“我勒个去的有时候你也真是文艺得要死要死的啊文艺青年!”温晴朗愤愤道,然后安静思考。
逆流而上……溯在古代有这个意思。《蒹葭》里有“溯洄从之”。
萤火光芒?
那一定是一点一点的,并不明亮,也不够温暖,却足以带给人希望和方向。
那是什么?
萤火虫?
指明灯?
向导?
火柴?
烛火?
对了,最后一次见父亲,是在母亲的病榻前,他给了自己一个谜语。他只待了极短的时间。他临走时说过,等解出来的一天,他就回来了。
于是自己拼命的解,可最后等来的却是父亲的通缉令和许多许多六月天使的人和打着六月天使旗号的人。
“萤火光芒啊……有温度吗?”温晴朗继续缓慢地揉搓73的黑发,直接把他揉成了杀马特。
“有,只是很微弱。”
“溯……烛?”
“嗯。”73,或者说溯烛回答。
“我勒个去的真猜对了?!”温晴朗惊得猛地翻身坐起,惊愕地看着溯烛。
“这个名字是我送给你的礼物,作为你教会我笑容的回礼。”溯烛低声道,声音里带着种回忆的味道。
“名字?礼物?”温晴朗明显有些不解,“什么意思?还有你为什么……不用这个名字?”
“……他们需要的是LH_73,不是溯烛。”溯烛翻身坐起,回去继续铺自己的床铺。
对于溯烛来说,一个名字,就代表了他的存在。
曾经的温林轩给了他作为独立的,个体的,完整的生命的存在,现在的他将这份存在,寄托给温晴朗。
寄托给一个认同自身存在的人。
寄托给一个记得自己存在的人。
即便未来一片迷惘,也不会怕了。
因为风筝有了风筝线。
于是就有了回归的导航。
……
三年前的溯烛,带着对于陌生环境的畏惧,小心翼翼地蜷缩在角落,畏惧并抗拒着这角落之外的存在。
冷漠有时并不是真正的冷漠,而是寒冷与畏惧,没有人陪伴,于是只好裹起厚厚的茧温暖自己。
如同实验室里蜷缩在角落里,剩下的最后一只或者是第一只小白鼠。
即便是即将面对死亡,也无法奢望最后一刻与同伴挨挨挤挤的温暖,孤独而寒冷。
就在这种情况下,温晴朗闯进了他的世界,带着温度与光芒,如同黑暗中的火花。
被关在类人集中地的他那些年都没有人管,头发长得太长了,他也不想剪,就只是简单洗洗梳梳,权当怀念。
他不想多说,于是就用了人类最常用的借口一样的理由:“我想。”
他知道温晴朗是改造人,改造人与普通人类给他的感觉不一样。礼尚往来,他也问了温晴朗一个问题,现在想想这问题也挺犀利。
可是面对这个问题,温晴朗笑了,然后用与他相同的借口回答了他。
毫不夸张地说,溯烛只看见过一个人的一次笑容,在自己最后一次见到那个人的时候。
出生之后都是在那些灾区,面对着无数人的苦难,哭泣,悲伤,哀悼,哀号,愤怒,无奈……
没有快乐。
他是类人,是工具,是物品,是机器。他这么想。
最初他周围都是没有感情的类人,后来是每天轮流监视他的面如冰冻的军人。不会有人对他微笑。不,曾经也有过两个人,可是其中一个已经不能被称之为人,另外一个……早已经不知道去向。
温晴朗是第三个,而且温晴朗没有第二天就消失。
所以不想失去。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情,溯烛无法形容。
他想他大概一辈子都忘不了那时温晴朗的笑容。轻松,轻佻,带着点玩世不恭和散散漫漫,却……怎么说呢。
如朔方的六月朝阳,已经有了夏日的炎热,却不是热烈到了让人忍不住逃跑的地步,而是微温的,明亮的,让人不忍离去。
他忘不了多年以前那个颤抖着躲在幽暗肮脏的小巷子里的眼角含泪等待母亲的孩子,更无法忽视那时眼前带着灿烂笑容的坚强少年。
逆流而上,原来真的可以寻到光芒。
一瞬也好,哪怕飞蛾扑火。因为这世上,有些人的存在,简直就像恒星一样,他们能撕破周遭黑暗的天宇。他们能让人在一瞬间看清这黑暗世界的原貌。
比如温林轩。
比如温晴朗。
至少,那时的溯烛是那么觉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