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镇魂
那天,刚刚从1区开完穆利尔相关会议的温晴朗回来2区的时候正在默默地吐槽着这去北边海域调查人鱼的计划居然被硬生生拖了三年还没有个实施的影子,一边的陈默就凑过来揽住了温晴朗的脖子:“哎哎晴朗小同学,咱穆利尔可又有大事了。”
“啊?”温晴朗呆滞了几秒,有些转不过来弯儿。
“有新人唉,新鲜鲜嫩的新人同学啊。”陈默一脸意味不明的笑容,看得温晴朗一阵肝儿颤。这个笑容在高二毕业通过考核进入穆利尔后就始终阴魂不散地跟着他,让他噩梦连连。
“而且啊……希望你见了他不要有什么过激的反应。”陈默故意压低了声音。
“啥玩意?”温晴朗都懒得和陈默废话了。
“他长得很像你初恋啊。”陈默一脸不怀好意的纯良微笑,看得温晴朗直打冷战。
“……我似乎还没有谈过恋爱。”温晴朗觉得跟陈默的对话超过3句真是他的失策。
“啊?不是小三儿吗?”陈默依旧笑得一脸纯良,却也同样不怀好意。
温晴朗叹了口气,他也习惯了陈默的说话方式,陈默说话从来都不会刻意顾忌什么,什么会让人难堪啊,尴尬啊,伤心啊的话,偏偏他是都不会顾忌的。说死人和说活人一个语气。也不知道这性子是招人喜欢还是招人恨。
“陈默,你到底是贱还是根本就是个腐男?”温晴朗微笑着问陈默,陈默以微笑回答,只是陈默的微笑多了几分痞气。
“我跟他是纯洁的友谊好吗好吗!”温晴朗追着陈默就要开打,这几年他学会了跟陈默相处的最重要的一个准则就是千万不要去执着于他跟你说的什么话,当作玩笑开开心就得,或者追着陈默打打闹闹也是不错的选择。
而陈默刚准备开跑就让人拎了起来。
拎人的是一个黑发青年,就是当时温晴朗旁边宿舍的男人,他的旁边还跟着那时的金发青年。
黑发的叫朱炎,金发的叫玛利亚,都是穆利尔的人。
“你们在聊什么?”玛利亚看着被拎起来的陈默问道。
“就是那个长得很像小三儿的新人啊。”陈默在朱炎的手上晃啊晃的,倒是也不耽误他说话。
“哦。那个人啊。”玛利亚并不理会依旧不放陈默下来的朱炎,只是转过去对着温晴朗微笑道:“他叫溯烛哦。”
“还有一个新人,叫丽萨,听说是你小子的熟人吧?”朱炎道,此时的温晴朗的心跳已经漏跳了不止一拍,他觉得他需要静静。别问他静静是谁。
三年前的事,后来他才知道穆利尔里真正知道溯烛情况的就只有丁伊和陈默,只是后来其他人也被告知了而已。而丽萨……丽萨最开始联系不上,到最后就忘了联系,到头来足足断开联系三年。
也不知道……丽萨现在是不是还喜欢自己?如果是……该怎么面对她啊。
“不过啊晴朗小同学,你可千万别把他当成小三儿。”陈默终于被放了下来,“他那性格……啧啧,还算可爱,但是完全没有小三儿可爱。”
温晴朗疑惑地皱皱眉。
“小三儿说到底是类人,要把这溯烛当小三儿可是太难了,类人可不会有那种个性……”陈默无奈地碎碎念着,他看着温晴朗明显放空了的眼神,最终选择了沉默。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太多的事,我们对它无能为力。即便拼尽全力,到最后也许什么都无法得到,而且反而把自己赔了进去。
“算啦……总之晴朗小同学请做好心理准备,咱们坐的车需要一个小时左右才能到达2区KW学院分院。我还要去8区接人。不过好在8区今年新通了一条铁路,不是太远。”陈默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
KW2区分院,凤凰教育机构宿舍楼,穆利尔中的某些人长期蹭住的地方,是宿舍楼7楼,最高层。
负责新人引见的是陈默,负责接引新人的是温晴朗和莉莉。
莉莉是一个标准的萌妹子,性格活泼开朗,积极乐观,阳光向上,总之阳光的词汇都给她就对了。总是梳着双马尾的辫子一晃一晃的,挑动着男生们的神经。
新人一男一女,那接引也一男一女吧。
上面那句是莱拉说的。
莉莉主动要来,而温晴朗是被陈默硬拖来的,说什么让他了却旧情重燃热情……什么的,回应他的是温晴朗的拳头。但是最后,温晴朗依旧被陈默拖来了。
但是距离说好的时间已经过了半个小时,丽萨和那个溯烛也依旧没有影。莉莉依旧在自娱自乐地哼唱着歌,而温晴朗也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倚在墙边,怀里抱着他惯用的武器:两把长枪,看起来莫名有种“三个火枪手”里火枪手的范儿。
又过了半个小时,人依旧没有等到,等到的是陈默的电话,电话那头杂音不断,不断有炸裂的声音和人们的尖叫声传来。只是迟迟没有人说话,温晴朗屏息听了很久,才慢慢听出了一个喘息的声音,喘息间夹杂着脏字:“操……这帮混蛋翼人。”
温晴朗这几年,从优异的成绩被人注意,到最后才刚刚上了高二没有多久就被允许参加穆利尔考核,他发现这个世界上有太多太多的事情是他还不了解不清楚的。
比如关于人鱼。
比如关于翼人。
这是目前为止人们发现的最为不可思议的生物,也许也可以算是童话里人鱼和天使的原形,可是最大的问题就是-----
它们是怎么出现的?
如果说食肉化的绿鬣蜥,远古生物沧龙,甚至是玛雅文明中的形似羽蛇神的羽蛇出现,人们都还可以接受。大自然优胜劣汰适者生存,最终存活下来的都是适宜生存的强者。
可是人鱼和翼人呢?!如此近似人的存在又是什么?!
还有近几年的种种,让人们越发怀疑那些生物是有组织地进攻人类,而不是单纯的攻击。
那些生物都在进化,而只有人类几乎可以说是一成不变,在生物进化的历程里,人类就仿佛被造物主遗忘了。尽管人们通过越来越发达的科技,改造自己的身体甚至是基因,可是不管别人怎么想,今年来知道得越来越多的温晴朗依旧忍不住想……
会不会不是人类被造物主遗忘了,而是现有阶段的人类已经被大自然抛弃了,人类进化的下一个历程已经出现了,就是人鱼,还有翼人,抑或是其他尚未发现的物种。
最近几年,原本罕见的翼人出现得越发频繁了,反倒是绿鬣蜥什么的少了些。
陈默那边的情况很乱,温晴朗也不好多想,只能一边招呼莉莉向楼下跑去一边大声问道:“陈默!你在哪里?情况怎么样?!”
陈默那边沉默了半晌,如此诡异的沉默硬生生把莉莉吓得几乎冒出了冷汗,然后陈默的声音默默响起:“小点声我没聋晴朗同学。我现在被卡在列车里,我他娘的也不知道这车是怎么扭曲成这个角度的-----妈的真疼。”
温晴朗表示,听他的语气完全听不出来哪里疼。而且这人重点一点也没说。
“应该在3区,这车不知道为什么晚点了,按照时间计算应该是在3或2区。情况……我也不知道,不过丽萨姑娘和烛儿已经跑出去干架了------妈的一点同伴精神都没有,也不知道先把我弄出去。”
温晴朗乘着电梯下到地下,有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陈默你个混蛋带定位了吗?”
所谓的定位是一种会发射信号的特殊物质,他们一般会把它植入皮下,而这个东西每三个月会被人体自动吸收,于是就需要重新注射。陈默这种性格的人----用膝盖都能知道他绝对不是会主动带定位的人。
果然,陈默回答:“没有。”
温晴朗快要被气疯了,他咔嚓一下打开莉莉的通讯器接通和穆利尔一并驻扎在本校的V.E精英小队,当然,说是一个除了疯子以外没有其他生物的小队也可以。
这个小队还是有一定的优点的,比如全天候24小时随叫随到,电话随打随接,他们小队的成员甚至放言称直到世界末日的那天或者全区断线或者停电或者拨打此热线的人过多他们的电话才会占线。因为他们声称全体成员最为厌恶的就是不守信不守约不接认识的人的电话的人,所以他们坚决不做这样的人。
温晴朗在接通的那一刻突然无比的感动,这帮神经病最让他感动的莫过于此了:“喂,V.E是吧?帮我定位一下陈默的通讯器。”
那头传来一个成熟的女声:“哟这位小哥好,我是新人布朗尼请多指教。”
妹子啊我不需要指教你我只希望你快点定位这陈默都要挂了啊!温晴朗近乎崩溃地在内心呐喊,旁边的莉莉干净利落地把车头一转就开出了地下车库。
“定位成功,陈默位于2区与3区交界地,6号铁路附近。”女声很快传来。
“谢了。”温晴朗急急忙忙地道谢。
……
等到温晴朗到了的时候,那周围已经是一片狼藉,各种易燃物燃烧生成的火焰,一如梦中灼烧着灵魂的红莲业火,它们在注视着人们步入修罗地狱。
还没有结束。还有三个翼人在天空盘旋,巨大的体型如同摩天轮,偏偏背上还生了羽翼,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远处有两个对于温晴朗而言似乎有些熟悉,但更多的是陌生的背影。那两个背影的衣物破破烂烂染了血色,却依旧坚持站立在翼人的对面,用自己的武器守护一片天地。
温晴朗注意到,其中一个人的背后有什么东西。
朱炎和玛利亚也到了,见了温晴朗后玛利亚道:“我们把能联系的都联系了一遍,除了咱们几个不久前都被发配到别的地方出任务了。”
温晴朗和莉莉点点头,那三个翼人只是在高处缓缓地浮动着,也不攻击,朱炎和玛利亚先去支援那两个新人,温晴朗和莉莉去找陈默。
陈默其实并不难找,因为他一直在哼唱着不明所以的歌。
温晴朗觉得这人继三年前又一次刷新了他的世界观。
上帝!这里是战场!随时会丧命的战场!步步脚下有尸体的战场!可是陈默居然可以那么悠然自得地哼唱着歌……这人是真真的奇葩,一点不带掺假的。
温晴朗原本觉得,既然可以唱的出来,那么陈默应该没多大的问题。可是当他和莉莉见到了陈默的时候,他们两个沉默了。
大概溯烛和丽萨并不是没有同伴精神,而是明白陈默完全不能挪动。
因为陈默的整个身体都被翻到的列车里莫名凹进去的一条钢板扎穿了,昏暗的情况下也看不出是否伤到了要害。而且那钢板似乎十分的结实。
陈默终于停止了哼唱,他沙哑着嗓子,透过破碎的窗户,看着两个人道:“我勒个去的终于来了?妈的我都自己给自己唱上镇魂曲了才来你们也是够能耐。”
还能吐脏字,说明他还行,暂时死不了。温晴朗让莉莉先去找朱炎他们,先跟医疗组通话,然后伸出右手臂,尖利的骨刺突出皮肤,刺破了统一的队服,伸了出来,最后足有将近半米长。他有些费力地刺破了列车的铁皮,最后硬是把列车铁皮剜出了一个不规则的口子,阳光照射进了列车里,里面真的几乎让温晴朗重温了三年前的噩梦。
又是一片尸体,血迹。只是好歹这次还有人些微的呻吟声,这车里的人还没有死绝!
“受伤轻的都从窗户口爬出去了,剩下的----如你所见,都吊着一口气呐。”陈默呵呵笑着,温晴朗此时可以清晰地看见陈默被洞穿的侧腹依旧有血在缓慢但是无法制止地流下。陈默被扎中的姿势有些不利于他保持伤口不被撕裂扩大,因为那个角度他必须腹部和腿部用上力气撑住车厢,才能保持铁板不会移动,导致继续撕裂他的伤口。但是腹部的肌肉一旦用力,就必定会牵扯到伤口。所以即便是看着温晴朗也明白当下的情况陈默有多痛苦。地上那么多血,有多少是陈默的?
可这人居然刚刚还能唱出歌来?
哦上帝他又开始哼哼了,还是刚刚他所哼唱的那个调子。
镇魂歌……么,他到底是唱给自己听,还是唱给这一车厢的亡灵?
这真的是一个不可理喻的奇葩……
温晴朗一边走神一边举着突出了骨刺的手臂找着角度想要把铁板割裂,好把陈默弄出来。
他现在长出和突出骨刺比起以前的效率高了许多,但是现在他手臂上这长度这宽度的骨刺依旧十分消耗体力,他刚刚还割开了列车的侧板,此时也是想喘气又怕误伤不敢喘。
陈默依旧在低低地唱,吊儿郎当的调子最终也慢慢变得无力。
“妈的,陈混蛋你别睡!”温晴朗恨不得坎陈默两刀让他清醒清醒。
陈默抬头露出一个痞气又带着贱贱的感觉的笑容:“我才没睡。话说你能不能别举着骨刀一直在这比划?再给我开个口我可就真永眠了。”
一边的炸裂声四起-----又打上了。
温晴朗终于开始小心翼翼地割着铁板,而且这铁板里侧还有合成塑料等一系列的东西,割得他一阵黑线又心急。陈默又开始低低地哼着歌,不过已经连调子都听不出来了。
“我来吧。”温晴朗已经是满头的大汗,也不知道是不是幻听,有一个声音在身后低声道。
温晴朗真的以为是幻听的。
可是听见声音的陈默抬了头,于是温晴朗就也转过头去。
如果说当最后溯烛处理完毕的消息和始终杳无音讯的丽萨给那时的温晴朗带来的是类似怅然若失和后来慢慢翻涌上来的,好似喝酒般后劲越来越大的悲伤,那么此时此刻此地,温晴朗心理唯一的感觉就是:太特么惊悚了。
那人黑色的长发束得比较高,松松垮垮地盘着,一看就是临时盘上的,也亏了没散。尽管逆着光,温晴朗却依旧可以隐约看见那人蓝色的眼睛。宛如蓝莲花,甚比大海,一如那位类人友人。
最令人惊异的就是,他的背后有一对钢铁质感的羽翼,而且还不似寻常鸟翼那般,显得极薄,但也因此极其锋利。尤其是羽翼的边缘,棱角处反射着锋芒。
这是一双用刀刃作羽毛,用钢铁支架作骨,制成的羽翼。怪不得,刚刚从背影看去,他的衣服破了一片。
逆光看去,眼前的人仿佛不染尘埃的天使。
而自己,像极了尘土间卑微而肮脏的蠕虫,颤抖着看似锋利的倒刺,等待救赎。
温晴朗在心理默默地吐槽了一下自己这想的都什么比喻,随即摇头,然后小心地从车厢里退了出来,与这人对视:“你有办法救他?”
“嗯。”那人点头,进入车厢,“不过,我想先问个问题。”
我擦大哥要出人命了陈默不是主角没有光环他会死的啊真的会死的你是想让他把该说的说了再去吗!!!
“在车上,翼人袭击,车厢的残片飞过来,为什么你挡住了?”他说的虽然简洁,但是温晴朗却听懂了。
“啧……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不为什么的。”陈默抬头,逆着光他看不清这人脸上的表情,于是陈默露出一个痞气的笑容,“欠债还钱,欠命偿命,我打小就是这么个规矩。”
那人沉默几秒,干脆利落地起身,抬腿踩在了陈默的胸口,语气有些烦躁:“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你认错人了,欠命找别人偿去。以后再这么莫名其妙地挡枪,我可不救了。”
温晴朗震惊得石化在了原地。
这人绝对不是溯烛!至少这人绝对不是他认识的那个溯烛!怪不得陈默说绝对不可能是三年前的73,因为就算长得很像,这个性格……绝对不会是那个溯烛,那个73!因为到底73是类人,而且自小与一群没有感情的家伙呆在一起,感情方面他几乎就是白纸一张。怎么可能……
然而下一秒他又被眼前的溯烛震惊了。因为他背后刀刃板的羽翼原本是微微收缩叠起的,此刻右边的钢铁羽翼却迅速地张开,向铁板刺去。速度快,而且极其灵活。几下就把铁板割断。陈默终于得以放松了身体,然而这一放松下来他的意识就开始模糊了。
“陈默你给我清醒清醒!”一直在旁边观看的温晴朗直接上手掐脸,而溯烛也不含糊,一下就把铁板拔了,顿时血流如注,也硬把陈默疼得清醒了些。温晴朗再一次震惊了,刚要开口,溯烛就把他推到了一边:“去支援,我会保证他活着。”
这怎么听怎么有威胁的意思啊……
于是温晴朗只好乖乖去支援。
还剩下两只翼人。
朱炎和玛利亚属于基因改造,似乎是与某种猛兽的基因相结合,不过只在近身战斗时有优势,所以战场就呈现出一种十分诡异的情况:两个人虽然体型不同,却都像是传说里的狼人一样,手骨骨节变大,长出利爪,嘴里生出了尖牙,虽然手里都持有武器-----朱炎是大刀,玛利亚是两条带倒刺的鞭子,但是两个人却都微弯着腰,好似蓄势待发的猛兽。
至于莉莉……呃,她的两条手臂的前臂变成了近似螳螂爪的东西,螳螂爪与手臂交接的地方仿若一个椭圆形的柔韧肉瘤。
一般来说,改造到了基因的人是最危险的,尤其是一些与其他生物的基因结合了的改造人。
最后,在跃起用力用骨刀割向翼人的时候,温晴朗看了一眼已经体力不支的丽萨。
她还强撑着站着,已经化为机械的右手臂和左腿强撑着筋疲力尽的身躯,毅然地站立在已经化为战场的街区上,仿佛是神话传说里不倒的女武神。
那一刻的温晴朗不和时宜地感觉鼻子有些发酸。这哪是当初那个古灵精怪,有点任性而又坚强的可爱丫头。
他觉得自己终于明白了在时间潮流的冲刷下,原来一切都如此的脆弱。原来真的什么都会变。
从来没有什么能够在时间潮流的冲刷下依旧如初,也许最终傲然站立于时间潮流里的,只剩下了残破的躯壳,甚至是骸骨,甚至连躯壳骸骨都化为砂砾,化为尘埃。
在温晴朗的骨刀被卡在了翼人的身体里,并且被翼人带上半空的时候,温晴朗看到了列车残骸旁边,闪光的钢铁羽翼。
温晴朗突然起了一个念头。
他想要试试,这个溯烛究竟是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溯烛。
模样可以遗忘,可以改变,疼痛可以消失,伤口可以在时间潮流的冲刷下变得坚硬,愈合,也许都不会留下疤痕。但有些事是狠狠刻在灵魂上的,只有死亡才能带走这些如跗骨之蛆的回忆。
那些曾经单纯美好的记忆,温晴朗不愿意失去。
不是他矫情,是因为他觉得人生已经足够悲催了,那么为什么不多遗忘些悲伤记住些美好呢,毕竟,人活着,要快乐啊。
只剩下温晴朗这边的一只翼人了。
温晴朗右手的骨刺依旧卡在翼人的身上,但是温晴朗不着急,他抽出了腰间的手枪。
枪里的子弹是用被称为零号元素的物质做的。是已知的物质里,对于翼人和人鱼伤寒最大的物质。零号元素制成的物品延展性较强,记忆性极强,柔韧度和坚韧度,耐磨损程度都远远高于其他金属材料。至于会对翼人和人鱼伤害,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就像破伤风一样。温晴朗曾经如此想过。
温晴朗对准了翼人的头部,类似眼睛的地方。
他连着开了很多枪,弹夹全清。好在他速度还够快,手也够稳,还真打进了脑子,这个翼人摇摇晃晃地倒了下去。可问题就在于温晴朗此时正随着翼人停留在几百米的高空,照这速度温晴朗觉得自己不死也会残。
就在温晴朗淡定到不淡定地一边坠落一边思考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才能让自己活命的时候,一边一个身影冲了过来,揪住了温晴朗的后领子,避免了温晴朗变成一坨有名字的肉泥。
用膝盖想也知道是溯烛,这么几个人里唯一会扑棱翅膀的也就这一个了。
……
医疗组来了见着陈默就都沉默了。
然后医疗组其中一个人魂似的飘到了温晴朗旁边,硬生生把温晴朗吓得险些跳了起来:“我记得你说什么……陈默快不行了?”
温晴朗尴尬地低头看看除了失血过多脸色苍白以外就只有一些青紫痕迹还有擦伤的陈默沉默了。
天知道为什么这人伤口愈合得这么快!而且就只有这一个伤口愈合得这么快!
于是温晴朗只好尴尬地笑啊笑,魂一样的布兰卡就这么凉嗖嗖地看着温晴朗不说话。
“话说布兰卡你不是早就不在医疗组了吗,怎么又跑医疗组去了?都一个多月没见你了。”玛利亚早已没有了战斗时的狰狞痕迹,变回了那个可以成为每一个人挨训时的避风港的温柔青年。
“我被派去13区了,回来的路上你给我打了电话,就赶过来了。”布兰卡的语气轻飘飘的就跟阿飘吓人一样,说完就轻飘飘地走了。
“……布兰卡太惊悚了。”跟魂一样。温晴朗从第一次见到布兰卡就这么觉得。
叹口气,包扎好伤口,确认陈默没事,温晴朗回头去找溯烛。
然后他发现溯烛背对着所有人,看着巨大的翼人的尸体。
那一瞬间一种莫名的无力感席卷了温晴朗的全身。
因为远远站着的那个身影,似乎随时会消失一样。似乎他就站在红莲业火间,下一秒魂飞魄散。
抓不住的感觉,令人厌恶。
但是,离近了看,却又发现那身影意外的洒脱。
就好像展翅欲飞的雄鹰,眼里充满了对于苍穹与自由的渴望。
他真的想要飞走的话,没有人拦得住他。他随时都可以飞走。可是他留下来了。正是这一份心怀苍穹胸有自由,却自愿用拥有翅膀的身躯在地面行走的感情,让他看起来无比的洒脱,无比的自由。
那份自由,温晴朗从未在溯烛的身上见过。
温晴朗走近了,发现溯烛背后的钢铁羽翼正在慢慢地折叠,蜷缩在背后----没什么用就是了,因为他背后的衣服全破了,角度好还可以看见突出的蝴蝶骨,翅膀的根源。还有清晰的脊线,以及腰上柔韧坚实的肌肉曲线。
啧啧,这么看,溯烛的身材似乎不错?温晴朗不着边际地想着。
走进了,温晴朗讶然地发现,溯烛竟然在低低的哼唱着什么。停了一会,才发现就是陈默唱的那个。
“陈默一直在唱的,这个是什么?”溯烛突然问道,语气不复刚刚的冷漠和不耐烦,变得什么语调都没了,平平淡淡的。
“镇魂歌。”温晴朗回答。他正在忍不住对溯烛的头发上下其手。原本溯烛的头发盘的就松,他这一折腾全散了。温晴朗就极其顺手地把手指插进溯烛的发间,揉了揉。
两个人都愣住了。
半晌温晴朗有些嫌弃地把手拿出来:“全是汗……我说了留长发多麻烦。”
“我想留。而且现在是夏天,出汗正常。”溯烛依旧盯着翼人的尸体,“陈默在给谁唱镇魂歌?”
“他说是他自己。”温晴朗回答,也看着翼人那与人类有七分像的形体。
“你觉得呢?”溯烛转过头问,拥有着甚比大海的颜色的眼眸在阳光下被头发遮盖,留下一片阴霾。
“是车厢里的人吧。”温晴朗是这么觉得。
“……也许,是他们。”溯烛看着翼人,眼睛里充斥着温晴朗读不懂的感情,“这是……Leave2的翼人。”
“不想问什么?”溯烛问道。
“你不说,我不问。”
不探过往,不问未来。他温晴朗看的向来是现在。
温晴朗好看的眉眼上扬,恍惚间回到了初中时那段平凡,然而仔细想想又不平凡的时光。
现在想起竟是那么的怀念。
毕竟那时候,他们都还小,他们还不必把自己变得铜墙铁壁,他们那时还不会伪装,他们那时还不会把那些笨拙而真挚的感情踢到一个无病呻吟的垃圾箱里。
也许有的人不会,但也的的确确有人不得不这么做。
“不去找丽萨?”溯烛问道。
温晴朗的表情一僵:“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啊QAQ。”
溯烛没说话,也没有理会温晴朗的求救。他想了想,装作不经意地远离了温晴朗。温晴朗收敛了笑容,看着溯烛离去的背影,几近微不可闻地道:“我理解。我不阻止你。想干什么就干吧。”他知道溯烛听得到。
就算溯烛即将淌的这水,又浑浊,又深沉,又阴暗。
大不了,他温晴朗陪着溯烛一起淌就是了。干脆,把这水彻底搅浑也不错。
反正,这天天的,也没有什么意思。
“我不会害你。”溯烛也低声回答,他转过头似乎想要确认温晴朗有没有听到,却发现温晴朗的笑容明朗一如当初。
于是溯烛背过了身去。
远处迷迷糊糊的陈默看着远处的两个人,摇着头。
“虽然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是自由了……又何必回来。”陈默的嗓音沙哑,而且声音极其轻微。
“嗯?”负责给他吊血袋的布兰卡没听清。
陈默闭了嘴。
天知道这座巨大的钢铁都市究竟是如何建造起来的,估计连天都不知道,在这个都市的地底,究竟有多少亡灵在哀号,在哭泣,在寻求救赎与解脱。
一座城的繁荣,往往是建立于一座城的寂静之上。
神也不知道,有多少的镇魂歌,需要献给亡灵,抑或是生灵。
因为人世如活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