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玻璃胶囊里的白色气体渐渐排空，苏樱雪已经离开“舞台”返回“休息区”。
明明也是虚拟世界，可这里却充满了冰冷的科技感，看上去毫无道理——这或许只能解释为管理员的癖好了。
她打开舱门，稍稍活动活动手脚，在这个时间段黄毛八成又泡在吧台——幕间，苏樱雪只跟他有过交流，主角们在幕后不相往来，似乎已是不成文的规矩。
她去了餐厅，再说也没别的地方可去。
“嗨，怎么啦，垂头丧气的。”黄毛扬起一只手，同时伸长脖子，用嘴巴接住空中下落的花生。
苏樱雪闷闷地坐在椅子上，开了罐儿啤酒。
“要我说你也用不着这样，本周目不行，下周目努力呗。看开点儿，总是憋着气对身体不好。”
“你说我是不是特窝囊？”
“窝囊？要说窝囊也是我吧。鞍前马后跟着他颠颠儿跑，像个小丑似的，到头来他左拥右抱，我啥啥捞不着。”黄毛摊开双手，摆出张囧脸，“我跟你说，这些日子我算是琢磨明白了。是，谁都不愿意受气，可你得有那本事呀。只要定个规则，人就能分出三六九等来，你在底层，那不好意思，给你啥你都得受着——谁让你不如人家呢？”
“……”
“所以呀，有招儿想招儿，要是真没招儿干脆就别惦记。干好自己的，说不定哪天机会就来了呢。”
是，机会来了，可让她白白浪费掉了。
苏樱雪把去找A的事儿告诉黄毛，黄毛听了笑个没完，差点儿没背过气去，最后好歹算是止住了。
“就这呀，我还以为多大事儿呢。你不答应是对的，依我看她就是想占你便宜——不过你要是有那兴趣就当我没说，反正试试也没啥损失。”说完，黄毛又忍不住大笑起来。
“笑，笑死你得了！”苏樱雪气得起身要走，黄毛见了，赶紧拉住她。
“别，我错了，咱接着聊。这样，我替你分析分析，你听听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那就赶紧说！”
“啥是GAL，不就追妹子么。现在你是妹子，想让那男的追你对吧？”
“还用你说！”
“你别着急呀。”黄毛抓了把花生，又扔进嘴里几粒儿，嘎吱嘎吱嚼起来，“要达到这个目的，手段可不止一个呀，你得打开思路，大胆创新。第一种，也就是最传统的，靠魅力去征服他——当然喽，这个再细说可就复杂了，对方的口味、XP，你的人设、能力，都有要求——A走的就是这个路子，姑且称之为技术流。”
“……”
“第二种，GAL不比现实，他能选择的妹子是有数的，就你们五个——说了你可别不爱听，我经历的多，之前就见过一个，靠制造意外排除了所有竞争对手，到最后只剩她一个，怎么输？这种案例极少，但确实存在，咱叫它心狠手辣流。”
黄毛说得轻描淡写，可苏樱雪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内心大为震惊。
“第三种，装作好心接近你，语重心长地替你出些馊主意，诱导你犯错。你犯了错，她就有机会。像这种，我称之为教唆流——哎呀，你别这么看我，我可不是这种人啊！”
“……”
“第四种，自身素质不够，就搞合纵连横，确保自己的优势地位，争取外交胜利。敢这么玩的人得有脑子，不然只能玩死自己。此乃外交流是也。”
听了黄毛的话，苏樱雪突然觉得反胃、恶心。
“我说的这些不过是主流，实际上方法都是人想出来的，或者综合运用，或者另辟蹊径，只要玩得好又不触犯规则，还管别人怎么看你呢？要是怨念也能杀人的话，早就天下太平啦！”
黄毛越说越兴奋，苏樱雪的心情却相当复杂：既羡慕，又厌恶。人这种生物堪称天才，能把平凡变成美好，也能把美好变成肮脏和龌龊。
“就说你，是，可能在吸引男主方面不占优势；但你可以迂回着来呀，比如，先搞定她们。”
“什么？你说搞定谁？”
“别的女主呗，A不就对你挺感兴趣么？我给这战术起个名字，就叫百合乱舞流。”
“瞎J8扯！”
“怎么是瞎扯呢？你得充分发挥单身多年的优势——对方前世要是女的，你是男的，多少有点儿吸引力吧？她前世要是男的，那更好了，男的想要啥你还不知道吗？”
“……”
苏樱雪没想到，黄毛平日里看着吊儿郎当的，今天居然说得头头是道，听上去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不过她也明白，从理论可行到实际应用，其间存在着巨大差距，这事儿还得仔细琢磨琢磨才行。
……
苏樱雪想了很久，还是拿不定主意。
不知为什么，有些事儿她就是做不来，既没办法讨好别人，也没办法去祸害别人。
果然啥都做不了么？
她想在男主面前展现出文学的一面，可如今这世道，文学少女就像文学一样不受待见，就算有人看中她，看中的也是少女而不是文学。
午休时，困惑的苏樱雪去了图书馆，去查阅有关市场、销售和产品的书籍，没想到遇见了D。
“啊，昨晚真是谢谢你了。”
“没什么。”
“D同学也来借书么？”
“嗯。”
其实苏樱雪是没话找话，D的怀里正抱着一大摞书呢，有操作系统、计算机网络、信息安全、机器学习、数据挖掘、自然语言处理等等，都是计算机相关的专业书，D好像特别喜欢这些东西——莫非她前世是个码农不成？
“苏樱雪同学？”
“啊，怎么？”
“可以麻烦你让一下么。”
发呆的苏樱雪挡住了D的路，D怀里的书几乎高至下巴，看上去很辛苦。
“哦，抱歉，是要拿回学校吧？我帮你好了。”
“可是苏同学还没借书。”
“不要紧，改天再来吧，反正这周目也没戏了。”
苏樱雪从D的怀里拿过几本书，沉甸甸的，感觉每本都像砖头一样厚。她很好奇，D究竟是如何把这些网络小说一样的东西读完的。
在柜台前办理好借阅手续，两人一起往学校走去。在这么一个虚拟世界里呆久了，人难免会产生某种懒散情绪，吃饭、睡觉、上学、放学，好像干啥都没意义——除了业绩。
“苏同学的设定是文学少女吧，为什么要看经管方面的书籍呢？想把自己当成产品，包装销售出去？”D突然问道。
“不不不，我只是想努努力，像经营企业一样经营自己的人生。”
“我觉得苏同学不必急于一时。”
“什么意思？”
“我们留在这里是有原因的。”D说，“就像上学一样，达不到标准，自然就没办法毕业。所以我们应当思考，究竟自己有哪些不足，然后努力加以改进，才是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的办法。不然，就算能侥幸离开这里，恐怕不久之后又得被送回来了。”
“……”
苏樱雪一时无语，这点她倒是从未想过。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回去还有什么意义呢？进一步的，那些比自己好的人离开人世的时候，又会去往什么地方呢？
她当然不明白，也不可能明白。
“苏同学，把书放这儿就好了。”
“你不回教室么？”
D摇摇头，说道：“第一节是活动课，我想去小花园看看书。”
“好吧，那我先回去了。”
苏樱雪把书放在长椅上，刚走出几步，就听见D在身后喊她。
“苏同学，请把目光放长远些。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句话苏樱雪好像听过，不对，不是她，而是成为她之前的他。
但这句话是什么人说的呢？
她已经想不起来了。
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记忆都会受到些损失，他们可能只记得临终一刻，以及自己的人生缩影，却记不起任何一个人，或者一件事儿。
苏樱雪自然也是。
D跟其他人不同，似乎对竞争毫无兴趣，总是躲在一边安安静静地看自己的书。
她表现出来的，是另一种从容——与世无争。
可这从容却无法安慰苏樱雪焦虑的心，她也许根本就不在乎能否离开，她只是单纯地焦虑着，为自己的存在而焦虑。
“喂，苏小受！”
她回过神来，有人在楼梯口喊她，是B。
“你不是要走了吗，哪天走，送送你？”苏樱雪讥讽道。
“干嘛呀，一见面就板着脸，好像跟我有多大仇似的，我可没欺负过你吧。”B说。
“行啦，你们俩是小孩子吗，还有心思在这儿打嘴仗，多幼稚呀。”
说话的是C，苏樱雪这才注意到她。这两位冤家对头能凑到一起，也是件奇事儿。
“看看看，有什么好看的！”B不耐烦地说，“苏樱雪，别有这么大成见，我们可是来跟你谈合作的。”
“合作？我该不会是耳朵出毛病了吧？”
“樱雪同学，其实我和B成立了战略同盟，希望你也能加入进来。”
“啥？战略同盟？”
“对呀。你看，我替你分析下当前的形式。”B说道，“如今A一家独大，我们当中的任何一个，单拎出来谁也斗不过她，这已是不争的事实。所以，为了对抗A，我们必须联合起来。”
“B说的没错，我们不能就这样放过A。有两个理由，第一，不甘心，凭什么她就能当千金小姐，而且还一帆风顺，比我们走得都快？第二，现实原因，要是把她放走了，可能会迎来一个不明底细的对手；A虽然厉害，但我已经摸清了她的套路和软肋，有了对付她的办法。所以说，只要大家齐心，不见得就会输。”
“哼哼，A是终究要走的，而我不过是条咸鱼罢了，阻拦她对我有什么好处呢？”
“我们承诺，要是你肯帮助我们对付A，在接下来的四个周目里，我们会把机会让给你——不，不是让，而是全力帮你拿到GE。这样的话，你不仅可以拿到业绩，还能超越倒数第二的D。樱雪同学认为如何呢？”
“……”
4个GE？这条件对她来说的确诱人，可是想到雨中替自己撑伞的D，想到黄毛的一番言论，苏樱雪实在无法苟同。
“抱歉，你们高估我啦。对付A？我能起什么作用呢？”
“装什么装，我们都知道了，她对你——唔——”
B还没说完，C就捂住了她的嘴巴。
“樱雪同学不要妄自菲薄，我说过，已经有了对付A的计划，但这个计划需要你的配合。如果樱雪同学对我们开出的条件不满意，那——”C想了想，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我们可以给你这个数。”
“6个GE？”
苏樱雪呆住了，脑子嗡地一下，好家伙，6个，也许能让她在这破地方少呆上半年！
要不就……
不，不行，这种事怎么可以……
或许也没什么？
苏樱雪歪着头，心里的两个小人儿争论不休。
“不要紧，樱雪同学，我们给你时间考虑。不过要尽快，因为据我估计，这周目就要结束了——A正在准备她的最后一击。”
说完，两个人留下拿不定主意的苏樱雪，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