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莎一次上课的时候曾经说跑题,讲起佑拉大陆的地理来。
数量占据绝大优势的人类,建立了名为艾莱克的国家,自第二次莫以图拉战争取得伟大的胜利以后,就几乎是这片大陆的唯一统治者。以图德南为首的人类种族在这里兴邦建城,生产繁衍。
看起来人类的足迹应该踏遍了佑拉的每一个角落,但事实是,一些比较偏僻险恶的地方至今依然人迹罕至。人们连精灵之地都曾经去过,却因为自身体质的原因去不了一些环境恶劣的地方。
例如延绵于大陆极北的这一片雪山。
佑拉大陆的地形并不平整,每处平原都挨着丘陵或者山脉,从西北的王都塔汀到东南的敦巴伦,一贯如此。而北方的山脉更是夸张,高耸的雪峰耸入云端,冰雪和冷云的迷雾挡住了它的模样。连绵不绝的它像是一座城墙,挡住了从北方呼啸而来的冷暴;有了它的存在才不至于使大陆陷入永冬。
然而,就和人们说的“城墙是由尸骨堆成的”一样,这座山脉在挡住了狂躁的风雪的同时,身上也披上了冰冷雪白的修饰,和煦温暖的面容冻成了僵死的冷笑,终日不绝地吹响咆哮的死亡之歌。
山麓附近的地带尚且还有像迪尔科内尔那样的疯子们偶尔去打打猎凑点外快,但是到了更高更深的地方,就从来都没有人敢真的深入了。
雪和风遮天蔽日,地形起伏不定,望着哪儿都是一片白色,人进去轻易就迷了路,轻易就成为了被冰封的尸体。
更别提还有那个狂躁嗜血的“冰雪的精灵”的传闻了。
那节课所有的学生们都在为下一节的武术课磨拳擦脚,只有坐在最后假装睡觉的米勒全部听进去了,现在想想,这就好像要预言今天他会跑进这座山脉里一样。
“这是不是就是叫做Flag的东西啊……”米勒穿着单薄的无袖衬衫,迷迷糊糊地躺在白茫茫的雪地上。冰和雪狠狠地打在他的脸上。
自己什么时候那么变得那么容易冲动了。
仔细想想,一个人会冲动是为了什么?
天生的粗神经?我其实是个笨蛋么?
后天的残疾?我没有撞到过头啊?
还是……别的什么呢。
真是的,一个躺在深山里快要被冻死的人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还是说只有在这种时候人才会胡思乱想么。
总之,怎么办呢?爱丽莎也跟丢了,自己也躺在这里等死了。
真是的,这种时候我为什么突然那么怀念凯婷姐的烤面包啊。
明明早上才吃过的。
啊……想想就觉得好香。
看来真的要等死了。
……周围真是黑啊。
“能够让最睿智的先知变成暴躁的将军的方法,不就是偷走他的宝贝烟斗么?”
温柔的女声从米勒上方传来。米勒用力睁了睁眼睛,看见半空中闪烁着比雪还洁白的温柔光团,一条长长的白石楼梯从里面伸出来,抵达米勒面前。
又是梦啊,想着,米勒闭上双眼,昏睡了过去。
夜晚的阿维卡红澄澄的,半边身子被飘荡而来的乌云遮蔽了起来。
一般的魔法师其实和普通的人在生理上并没有什么区别,之所以能够使用各种各样的魔法,得益于对魔力的使用。
阿托恩神用四件神器创造了爱琳,雷米拉斯神用尔格包裹着爱琳。
组成这个世界的最基本的要素之中,最原始的能量被称作“尔格”。它是这个世界一切的基础,世界上的一切都直接或间接由尔格组成。
而魔力,就是由最纯粹的尔格转化而来的产物。
每个人,或者说所有的生物体内都蕴含着不等量的魔力,有的生物像是小精灵天生就能使用这些力量,将它们活用为魔法。但是人类不同,人类并没有这种天性,尽管有这样的力量,但是不经过训练是不可能学会使用这些魔力的。
而且光是能够运用魔力还不够,成为魔法师的另外一项要求是能够感应这个世界的元素。
尔格和魔力是这个世界的法则的基础,但是光靠它们还不足以构成这个世界的全部。元素,就是砌成这个世界的第三种积木。
火的元素,雷的元素,冰的元素,这三种是人类能够感应到的三种元素。只有能够感应它们,才能结合这些元素创造出各种各样的魔法。当然单纯的魔力也能够使出类似治疗术这样的魔法,但是对于一个魔法师而已只有掌握了三种元素的其中一种才算真正及格。
只是要运用好魔力就已经不简单了,更何况极需天赋的元素感应。
这也是为什么有魔法老师在,迪尔科内尔却培养不出第二个魔法师的原因。
用马车来比喻的话,魔法就是车身,能实现马车载人的功能;而魔力就是在前面带动奔跑的马匹,有了它们才能实现“马车”的真正意义。
马儿跑久了会累,魔力也并不是无限的。每个人的魔力生来就决定了多少,虽然后天可以通过一些方法训练增加,但是终究是有限的。
一旦用完了,就不能再释放魔法了。只有等到夜晚的时候,阿维卡升上天空,四处的魔力变得充盈起来了,生物体内的魔力才能渐渐被补充。
所以一般到了晚上,魔法师会好好休息。
被称为“天才魔法师”的洛洛可当然知道这一点,但是到了眼下的境况,她怎么可能呆在村子里的旅馆里优哉游哉地躺在床上休息。
她从椅子上站起来,说:“都什么时候了你们怎么还有心情在这里慢悠悠地讨论?快点去救他们啊。”
邓肯坐在长桌的一端,身旁是缓缓燃烧着的火炉,他有些年轻时候惹下的旧伤,哪怕是入夏前的微寒也会让他疼痛不已。他两手撑在桌子上,并没有为洛洛可的话所动,他说:
“各位,情况就是这样:从昨晚到今天下午,爱丽莎,还有村子里近半的孩子都陆陆续续失踪了——有人说亲眼看见是一团黑雾拐走了爱丽莎,而且看见它躲进了雪山里面。情况紧急,所以连夜召集大家过来……我想听听大家的想法。”
说着,他以恳切、严肃的目光扫视在座的每一位村民。在座的除了邓肯和洛洛可以外一共还有七个人:前战士现武术老师雷纳德,迪尔科内尔警卫队现任队长屈弗,魔法老师拉莎,牧师麦文,修女恩迪莉,铁匠福格斯,旅馆老板皮拉斯。
洛洛可抱着手臂靠着椅背上,赌气地将脸扭到一边。
屈弗首先站起来,他身上穿着墨绿色的皮夹,自从成为了警卫队队长之后就一直戴着遮面的漆黑头盔。他朝着在座所有人深深鞠躬:
“各位,对不起!发生这种事,是身为警卫队队长的我的失职。”
顿了顿,他重新站直,漆黑的头盔遮住了他的表情,他以少有起伏的语调继续开口:
“根据统计,失踪的孩子一共有六十二个,失踪的时间初步断定在昨天的夜晚到今天的下午,因为都是在大人不在场的情况下发生,而没有失踪的孩子说身边并无异常,所以暂时没有更详细的情报。”
旅馆老板皮拉斯双手交叉摆在桌子上,右手食指轻轻叩着桌面。他年轻时曾游历过许多的地方,见闻颇广,结束冒险后回到家乡开了间小小的旅馆,和侄女劳拉一起生活。因为见多识广,所以一般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大家都愿意听听他的看法。
他边听屈弗的话边侧着头思考,然后问他:“这种事不可能无缘无故发生,失踪的孩子……他们有没有什么共同的特点?”
“孩子都是孩子,还有什么共同的特点?”福格斯抱着手臂靠着椅背,皱着眉头说。
“不一定……”雷纳德摇摇头,“屈弗,有没有失踪孩子们的名单?”
“对了,村子里的孩子们那时候不是应该大都在学校吗?”福格斯突然问道,他自以为发现了突破点,眉毛高高地扬起。
“有些事要准备,所以昨天开始暂时停了课。”雷纳德接过屈弗递过来的名单,边看边读起来,“诺德,盖斯,拉茜,福特,斯诺德,皮克罗夫,阿伦,唐恩,托伦斯……男女都有,年纪也都在十三岁一下……可是这些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吧。”
福格斯整个人拉耸下来,眉毛垂成八字形。
“啊!”
教堂的修女恩迪莉捂着嘴轻呼一声,她穿着密密实实的黑色修道服,白色的圆筒围领恰到好处地包裹住纤巧的脖子。除了代表信仰的十字架,她身上没有任何的装饰品,棕发披肩,容颜清丽。
她说:“这些不都是住在村北的孩子们吗?”
旁边的牧师麦文转过头来:“是真的吗?”
学校旁的坡地再往上就是一座小小的教堂,信奉雷米拉斯神,麦文十几年前从外地来接受这座教堂,而恩迪莉则是协助的修女。
麦文花白头发,一身绿色牧师袍,脖子上也挂着十字架的挂饰。胸前的挂饰是神的符号,石制,样式是像藤蔓一样交缠而成的十字,中间空心。
“是的,因为我很喜欢孩子,所以村子里大部分的孩子我都记得……。”虽然有些为刚才的失礼感到害羞,她说起话来有些不好意思,但她十分笃定。
“北边?”屈弗抱着手,右手摩挲着光洁的下巴,“说起来,我们因为一些事这两天往南边跑得比较多……”
福格斯赶紧缩了缩脖子。
“是刻意避开警卫队么……”皮拉斯停下了叩桌子的动作,他站起来,“各位,再综合洛洛可小姐的目击,我觉得这很有可能是一起人为事件。”
这时,洛洛可用力拍着桌子站起来:
“所以我从一开始就说了啊,雪山里的怪物掳走了他们!别再磨磨叽叽了快点去救人吧!”
“洛洛可小姐。”坐在洛洛可旁边的拉莎柔声对她说,“你先冷静一点。”
“这种情况下行动起来才是最冷静的做法!而且说起来你的妹妹不是也被抓走了么,为什么你还可以这么淡定地坐……”
洛洛可说着说着停了下来,因为拉莎抬起了头来,从杂乱的红发间露出红肿的双眼,她憔悴却平静地看着她。
“对不起……”洛洛可说。
拉莎摇摇头:“先冷静下来听完吧。”
邓肯叩了叩桌面,站起身来,说:
“那么,你们的意见是:从雪山来的怪物——也许就是传闻中的‘冰雪的精灵’——趁着警卫队不注意,把孩子们掳走了——对吧?”
大家点点头。
邓肯“嗯”的一声,然后转过身朝着屈弗点点头。
“听说你还有其他的发现,拿出来看看吧。”
“也许事实并不是像刚才讨论的这样……”屈弗说着,站起身来走到门口打开门,从门口的警卫手里接过一样东西,然后将它摆在桌子上。
桌子上的,是一卷用不知名生物的皮制作的小卷轴,摊开来上面有一个用血画成的符号:一个上面是一个血红的红点,下面是一道弯弧的图案的符号。
“这!”邓肯双手撑在桌子上,睁大眼睛看着桌上的卷轴。
“这个是我们早上路过凯婷家的面包房时从屋顶滚下来的,当时并没有在意,现在觉得可能和这件事有些关联。”屈弗说。
“这不是弗魔族的卷轴么。”洛洛可说,“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第二次莫以图拉战争的初期,弗魔族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除了种族间力量的差异以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他们以弗魔族独有的魔法,控制各种各样的生物甚至是某些物件,赐予它们黑暗的新生,增强它们的凶性,让它们成为自己的士兵,组成潮水般的黑暗大军,横行披靡。而每只被控制的生物,在魔法完成的同时,身上就会结成一个这样的小卷轴,作为魔法的凭证。
这场旷世大战中弗魔族集合陆上的各种生物的力量,但最终还是败在了拥有神助的人类的旗帜下,不甘地被封印在人类建造的各个要塞——也就是今天的地下城——之中,隔绝于爱琳世界之外。然而这些被控制的生物却未能得救,这种魔法至今未有破解的方法,数不清的它们得不到救赎,终生徘徊在大陆各处,浑噩如凶暴的行尸。
“村子附近被控制过的生物我们已经全部清除干净了才对,也许是遗漏的呢?”雷纳德说。
邓肯将卷轴放在洛洛可和拉莎的面前,说:“你们能不能看得出这是哪种生物的卷轴?”
弗魔族的卷轴对应不同的生物,里面的魔力流动规律会有所不同,但也只有精通魔法的魔法师才能看得懂。
两位魔法师各用手指按在卷轴上,尔后相视一眼,向邓肯摇摇头。
“这是未曾被记载过的卷轴。”洛洛可说。
“而且,从痕迹来看,应该是最近才被制造的。”拉莎补充道。
“多近?”邓肯握着拳头,问道。
“大概……不会超过三天吧。”洛洛可抿了抿嘴唇,然后恍然大悟,“也就是说!”
“如果他们来了,那毫无疑问就是他们做的。”屈弗说。
“福格斯!”邓肯一掌拍在桌面,福格斯立刻从座位上站起来。
“之前拜托你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那是当然,我福格斯做事一向利索!”福格斯的神色又飞扬起来,他用粗糙的手掌拍着胸口说道,“除了几件盔甲已经锈得不成样子了正在重做之外,其它的您吩咐的剑、弓、箭、盾各五十套都已经在半个月之前就准备好了。”
“全部搬出来吧,盔甲不够的就用皮甲凑着先,现在就去。”邓肯说,“雷纳德,你呢?”
雷纳德从座位上站起来,笔挺的身姿仿佛回到了军伍时代:“按照您吩咐的,全村能够战斗的村民,在今天中午已经登记完毕,随时可以召集起来!”
邓肯点点头:“拉莎。”
拉莎站起来,从腰间抽出木制的魔杖,紧紧地握在手里:“治疗用的药水和绷带我已经和迪莉斯连夜准备好了……另外,我也准备好了。”
接着,邓肯严肃地,充满怒气的声音朝在座的人发话,莎拉从小到大都没见过邓肯这副模样,不由得全身一震。
“诸位!我们现在遇到的是前所未有的危机!——地下城的封印已经松动,我们的孩子们已经被弗魔族掳去!——我宣布:从现在起,组织全村全部的战斗力,进入战斗状态,进入伊比要塞救回孩子们,讨伐破坏封印的弗魔族……即刻行动!”
是!在座的诸位也大声回应着,匆匆领着吩咐跑出门外。
“等等。”洛洛可走到村长身旁,“即使是有封印松动了,也不能证明就是弗魔族干的吧?其他的可能性呢,这是你一厢情愿也不一定啊。”
邓肯负着手站着,没有回答她。
“假如,假如真的是这样,这种情况下还是快点派人去通知领主和军队比较好吧?弗魔族可不是一般的……”
“帕莱赫伦的事情从来不需要假人之手,也不需要别人教我们该怎么做。我说过,帕莱赫伦是没落了,但是还没有堕落。何况守护伊比要塞的遗址是我们一族的使命,守护后代是作为长辈的义务!”
“你太顽固了。”洛洛可走到他的面前,“还有米勒呢?他一个人跑进了雪山里边。还有爱丽莎……”
“被弗魔族掳走的人都会在伊比里面,封印没有解开,他们就算能操纵生物,也还不能从里面出来。至于米勒……他自有他的宿命。”
“……你的意思是不管他,让他自生自灭?”
邓肯继续沉默。
洛洛可不忿地咂了咂嘴,拣起靠在墙边的魔杖就冲了出去:“那我一个人去救他。”
拉莎从座位上站起来,想追上去,但被邓肯阻止了。他花白的头发在渐渐昏弱的烛光下显得黯淡,他对拉莎摇摇头。
“年轻人总是要经历过才会成长的。”他说。
福格斯走到门外对洛洛可喊你不是要去伊比么,但洛洛可就像没听到似的,越跑越远,头也不回。
小小的迪尔科内尔在夜半时分醒来,各式碰撞声和人的喝声混杂在一起,衬着火光噪杂喧天。
很快,小小的广场上被全副武装的村民们站满,他们高举的火把仿佛要照亮天穹。广场周围是家属们披着坎肩,眼里挂满担忧的模样。邓肯也穿上皮甲,原本披散的银色头发用头巾箍了起来,背上是怀念的弓箭。他站在广场正前方的那棵拥有巨大华盖般的树冠的古树下,身旁是整装待发的拉莎、雷纳德、屈弗。福格斯则背着大袋的行李站在广场队伍的最后,旁边是抱着手臂两手空空的医师迪莉斯。
这就是全部的战斗力了,邓肯环视队伍,然后朝屈弗点点头。
屈弗又转向叉着手臂,腰间插着一把训练用的木剑和一把长剑的雷纳德,向他微微低了低头。
“那剩下的两个孩子真的没关系么……”
邓肯铁青着脸一言不发。雷纳德却能看见他紧握的双拳,青筋尽迸。
雷纳德无奈地叹了口气,往前一步,双手叉着腰,从无袖皮甲中伸出来的双臂在火光的照耀下能够清楚地看清隆起的肌肉的形状。
他深吸一口气,往日那股军伍的豪迈随着被吸入的空气灌注到全身每个角落。
他指挥他的部队:
“出发——!”
于是,迪尔科内尔的警卫队、迪尔科内尔的农夫、迪尔科内尔的老师、迪尔科内尔的村长和迪尔科内尔的匠人和医生,持着火把伴着夜色,朝着伊比要塞,朝着战争的遗址,朝着地下城,朝着吃人的魔窟——迈着不一但有力的步伐,拖成一条长长的蛇伍——坚定不移地出发了。
“愿雷米拉斯神眷佑。”麦文牧师在远处,低头摩挲着十字架,暗自祈祷着。
有这么一个故事:一个旅人在路途中遇见一只重伤的狼,狼哭喊着跪在地上求他救救它,帮它挡挡身后追来的猎人。软心肠的旅人被以往凶恶的狼突然的眼泪打动了,他将狼藏进旅行的背囊里,并给追赶而来的猎人指了一个错误的方向,让狼顺利地躲过了猎人的追捕。
旅人把背囊放在地上,紧张使得他坐在地上喘气;狼也从背囊的口袋里伸出脑袋来,也扑通扑通地心跳,气喘吁吁。
旅人心想自己也算做了件好事,乐滋滋地打开背囊准备放狼出来。谁知道受伤的狼在饥饿和天性的驱使下,眼中的感恩被猩红的血性染红。它刚一脱身就张牙舞爪地扑向旅人。
…………
啧。米勒咂咂嘴,残缺的记忆,断尾的蜥蜴,连无意想起的小故事都总是缺页的。
算了。他躺下来,无神地望着悠悠蓝天。反正也没什么可想的,倒不如看看天上的云来云往。
只是似乎这种习惯这次并不能带给他以往有的平静。
咕咕、咕咕……叫声此起彼伏。
在他的头顶,突然扑出数不清的猫头鹰,毛色各异,或花或斑或黑或白;呜鸣四起,或高或亢或尖或粗;身形各异,或扑腾或腾或跃。老幼雌雄,威武猥琐,米勒一时觉得也许世上所有类型的猫头鹰都在这里聚头了。
猫头鹰们遨游的这片天空,连同米勒的四周,都是一片白茫茫的云雾,似云非云,似雾非雾,看不见穹顶的尽头,也望不到下方的大地。他只能懒懒的躺在光洁如白石的巨大的平台上,庆幸头上的这些吵吵嚷嚷的鸟儿们没有落下不明的掉落物。
这是一块比迪尔科内尔的广场还要大一些的平台,大致呈圆形,整体浮空,空无一物,浑然一体,四周边缘上延伸出一道道环绕着平台的装饰环边,像是水面泛起的波纹。平台上浮雕着在教堂经常能看见的十字架纹样,从痕迹看上去已经有了很长的年头。还有一道石梯,似乎是同样的材质建成的,连接在平台的一端,径直向下方延伸,看不见终点。
只是似乎有堵看不见的墙围着整座平台的边缘,米勒最多只能伸出双腿在空中晃荡,走楼梯也好跳下去也好都在迈步跳起的时候自半空中弹了回来,四脚朝天。
他将手臂摊着,像村子麦田里的稻草人。他已经忘记到这里多久了。
狼,旅人,脑海里浮现的是那天遇见狼群的情景,还有那个蓝头发的贵族冒险家小姐。她好漂亮,水蓝色的长发飘荡,青色眸子里像是藏着天空,纤腿细腰,嘴唇就算在不满地撇着也弯出了好看的弧度,渐落的夕阳下如蜜。
但是想想这其实和他没有关系,人事物都有他自己应有的归属,她与他大概是无关的,更何况那时候他还面对着一大群的狼。
当借用了匕首和魔法赶走了狼群之后,他就忙不迭地走了。当然,匕首是有好好擦干净的。
人和人之间会因为各式各样的事牵上不同颜色的线,线的数量多了就会缠成绳。绳子里哪种颜色最多,有多少,决定绑在两端的家伙们之间的关系,兄弟,姐妹,兄妹,姐弟,朋友,信友,仇敌,死敌,宿敌……米勒自觉自己是浮萍,是离人,是终究有一天要乘着风降落到该回到的地方去的,所以他不能有太多的绳子绑住他,让他腾不起来;所以不论对方是不是好看,或者有死里逃生的交情,他都不想让这些丝线缠成绳子,不论是什么颜色,不论会不会缠成绳子。所以他急忙开挣了这些丝线。
只是爱丽莎的话又让他有些动摇,不,应该说是爱丽莎让他觉得动摇,除此之外还有拉莎、雷纳德、迪莉斯、恩迪莉、麦文、马尔科姆、福格斯、贝欣、皮尔斯、劳拉、邓肯、凯婷、迪恩……全迪尔科内尔的人的名字他其实都记得——他当然记得,这些人,这些一直用自己的方式努力接纳异乡的迷路者的人们,让他最初的决心不断地动摇起来。不论一个人怎样独来独往,甚至是向着世界宣布他的独孤,一旦尝试过那些像篝火一样温暖的点滴,就会在心底的冰墙融出千百创孔,最后化为一滩柔软。
某种意义上有点像那个旅人,不该救的狼,却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来。
所以这大概也是为什么米勒后来要对洛洛可伸出援手的原因之一吧。
虽然这它不一定是狼,但是就算是,结局想来无非也就是被吃、被救和反杀,三种而已。
最坏不过是因此葬身狼腹,反正我除此身外一无所有,所以有什么关系?想着,米勒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至于另外一个原因则是,当米勒听见“冒险”这个词,浑身上下,怎么也冷静不下来。
米勒用头顶顶着地板,目光直视,开口说了一句:“也许我以前也是个冒险家?”
“不,你当然不是。”
随着话音,米勒看见眼前,平台的正中央,小小的闪过一阵光芒,然后是飞舞的黑色下摆、小巧的黑色小皮鞋,在这之上的用黑色丝袜勾勒出来的修长长腿,白皙无暇的纤巧双手,玲珑性感的身材,一双温柔得像汪洋的深蓝色眼睛——都一一倒映进他的眼中。
他连忙坐起来扭过身看着她,少女自半空中转着身子款款落地,一身黑色包裹着姣好的身躯,脖子上戴着有些暗淡的托克环,脸上是无暇的温柔笑容,用黑色的丝带挑起一双马尾。
米勒上下打量她,半响说:“旗袍?”
少女微微张嘴,不解地可爱地歪了歪脑袋。
好像也不是,米勒朝她摆摆手,然后半响猛地跳起来:
“是你!”
米勒这才想起来,在雪山里奄奄一息,或者说他觉得自己已经差不多没命的时候,从半空中闪出一团白光,从里面伸出一条看不见尽头的纯白色石梯,而眼前的少女当时就像刚才那样微笑着出现,一手持着圆木杖,向自己伸出手来。
模糊的记忆渐渐清晰起来,前因后果有了关联。
“是你带我来的么,你救了我?”
少女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一直保持着甜甜的笑容,如花开灿烂。她朝米勒鞠了个躬,然后说:
“欢迎回到灵魂之流,离人,蜥蜴,米勒。”
嘴角上藏着甜甜的笑意。
“回到、灵魂……之流?”
啊。米勒的头一时痛了起来,他捂着头,问她: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既然失去了自我的你这么称呼自己,那么我也应该这么叫你。”
少女抬起右手,同时手里变出一把朴素的木杖,上面没有任何装饰,顶端弯曲成弧。她朝着米勒轻挥了几下,掀起一阵小小的风,米勒顿时觉得疼痛就像被这风吹走了一样,一点事也没有了。
然后她用双手把木杖横握在背后,又一次浅浅地露出梨涡:
“这样,就好点了吧?”
米勒看着她,点了点头。
“我这是怎么回事……”
“记忆藏在角落里闹脾气,硬把它拽出来它当然会又哭又闹。”
“能不能告诉我原因?”米勒走到少女的面前,少女比他高上些许,他抬头恳切地问道,“我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失去记忆,还有,我……”
没等他说完,少女摇摇头,伸手在他头上摸了摸:
“对不起,这些问题只有你自己才能解答,我知道的,我能告诉你的,也只有你能知道的。”
她的嘴角扬起是晨曦般温暖的笑容,但是眼角里却藏着些许苦涩。
米勒低下头。半响,他抬起头,黑发之下的墨色双通注视着少女。
他问:“那这里是哪里,灵魂之流是什么?”
“这里是世间一切灵的交汇之处,这里是众生往逝的中途站;所有的灵魂在此终结,也在此重生——米勒,再次欢迎你回到灵魂之流。”
她说灵魂的,终结?也就是说……
米勒颓然的耷下肩膀,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么说来不是你带我来的,而是我自己来的啊。”
抱歉了爱丽莎,我可能救不了你了。
等等。米勒抬起头来,看着少女。
为什么我明明没有解释过什么,她却能完全接的上话,就像是熟知多时的旧识一样?为什么我明明没有见过她,却一点都不觉得陌生?
“你认识我!”他断然地肯定道。
少女坦然地点点头,脸上仍然保持着微笑。
“从最初到最终,我一直注视着你,米莱西安。”
说话间,原本盘旋在两人头顶的猫头鹰们开始向着四面八方懒懒地飞离,留在灵魂之流的猫头鹰越来越少,最后一只都不剩。四周变得安安静静。
米莱……西安?
这个词传入耳朵的同时,脑海里好像有什么开山裂石般地裂开了似的,记忆像咕咚咕咚的泉水一样从缝隙中苏醒。
想起那场梦境,那个全身被锁链捆绑着的女人,黑发披散在双肩,漆黑的羽毛从她背后的翅膀上飘落,四周是漂浮不定的乱石。
她说,米莱西安,请拯救爱琳。
对了,原来还有过这样的梦……
米勒站起身来,汗水不知何时开始从脸颊边一滴滴淌下,他大口地喘着气,问眼前的少女:
“米莱西安……到底是什么?”
“自星星的彼岸处到达爱琳的人,即被称作米莱西安。”少女高举木杖,纯白一片的苍茫自一点划出一道星河,“这里是灵魂的汇集之地,也是空间交错的结点,而你,就是误入灵魂之流的异乡人,被神的呼声召唤至爱琳的第一个米莱西安。”
米勒顺着她的视线,怔怔地看着头顶的繁星,还有满月的独月阿维卡。
半响,他说:
“召唤……为什么要召唤我,连神都需要找人帮忙的任务,我一个普通的人类怎么可能……证据,对,证据呢!”
“极度的好奇心,这就是证据。”
“呵,那正巧,我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那是你对‘已知’的态度,你好奇的,是另一头的‘未知’。你终会发觉的,你所拥有的,是这份好奇带来的超越爱琳一切生灵的观察和理解能力,不可思议的成长速度。你能在眨眼间学会别人甚至要耗费一生才能精通的东西——甚至还能够加以掌握和变化——再加上永远不会获得‘死亡’的特质……”少女双手横握着木杖,一字一顿地说道,“神的力量也有尽头,而你却拥有无限的可能性。”
“抱歉,我知道这样很唐突和无理,但是未来的爱琳的和平、人类的存亡需要你的力量——”她充满歉意地笑着说,“她让我这样转告你。”
米勒静静地站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也就是说梦里被锁链束缚的人就是守护图德南的神,对吧?也就是因为要我解决未来有可能发生的危机所以才叫我来的,对吧?也就是假如我不帮忙的话就一辈子也不能回去,对吧?”
少女点点头。
这还真是……
米勒站着,沉默了一会,然后就突然笑起来。
先是微笑,继而大笑,进而狂笑,最后是爆笑。
“哈哈……真是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是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简直前所未有,笑得连眼泪都出来了。
他擦了擦眼泪说:“我听不懂啊,虽然你说的我都理解了,听起来也有根有据,可我一个字都听不懂啊。”
少女微笑着向他鞠了鞠躬。
“快点送我回去吧。”米勒说。
“诶?”
“什么尔格,什么灵魂啊不死的……比起这种事,没时间了,快点送我回去吧,我还要救人!”
少女罕见地愣了一会儿,然后脸上又挂满笑容。
“时间的话,这一点并不需要担心哦。不只是你的身体,你的存在本身也是特殊的——你的时间和爱琳的时间有些不同。”
“……”
“就算是米莱西安,条件不充分的情况下也不能马上理解吧。”她侧过头,露出很好看的笑容,看着米勒,说,“慢慢地体验你就会懂了,总之你虽然在这里待的时间有好几天了,但是等你回到爱琳时间依然还是定格在那天的傍晚,所以你不用担心。”
“……哦。”
米勒口齿不清地回应着,心里却急躁得不得了。
“你是神选中的人,所以你要相信你想做的也是神希望你做的。”她挥了挥手手里的木杖,平台四周仿佛褪下了一层壳,风呼呼地吹拂着。她用木杖指着石梯说:“从楼梯走下去就可以了。”
米勒转身向着石梯走去。
走了几步,转过头来,问她:“你的名字?”
风吹乱了少女的头发,两根马尾迎风乱扬,少女闭上眼睛微笑道:
“引渡灵魂的使者、灵魂的接引人、灵魂之流的看护人……挑你喜欢的叫法叫吧。当然,我比较喜欢你叫我娜儿。”
“使者……么?”米勒抬起头来,露出微笑,对着娜儿说,“在那之前,你又是什么,娜儿。”
说完,他转身走到平台的边上,纵身一跃而下。
有只猫头鹰从远方飞了回来,扑腾着翅膀落在娜儿的肩膀上。
娜儿把木杖放在地上,脸上无喜无悲,微笑仍然残留在嘴角。她伸手慢慢理顺猫头鹰的羽毛,对着它说:
“佩特罗,你记得上一次他眼眶那么红是什么时候么。”
名为佩特罗的猫头鹰拍拍翅膀,扭着头四处张望,呜呜地叫着。
雷纳德高高举起手里的火把,示意队伍停止前进。
身后细琐的脚步声零零散散地止住了。雷纳德放下火把,转身对邓肯低声说:
“村长,现在已经差不多到尽头了……。”
“嗯。”邓肯点点头。他手里拿着木制的长弓,身后背着满满一壶箭,头上的发带上插着一根蓝色的翎毛,神色肃穆,目光如炬,仿佛回到了年轻的时候。
他转过身来审视剩下的人,右手的拇指在弓柄上摩挲着,暗暗唏嘘自己竟还有重新拨弄弓弦的一天。
“先停下来休整一下吧。”他对雷纳德和屈弗说。
两人便小跑着沿着队伍逐个逐个通知休息,临时充当民兵的村民们便尽量轻地放下手里的武器,然后坐在地上。有大口大口往嘴里灌水的,有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来的,有用手背擦着额头的冷汗的,有捂着伤口皱着眉头的……但是所有人都在竭力保持安静。
迪莉斯撩了撩挡在眼前的头发,重新把防止头发掉落的头巾又绑了绑。她脱下了平时的布裙,也换上了一身皮甲,棕色的短发被头巾包裹住,只露出两侧的刘海。她的腿上用皮带绑了把匕首,上面还有丝丝青色的浆汁,那是徘徊在地下城之中的怪物们的血液。在替伤员检查完伤口后,冷着脸跑到队伍的最前,对邓肯说:
“村长,急救用的绷带和药水已经全部用完了。”
邓肯面无表情地朝她点点头。
迪莉斯咬咬牙,对邓肯说:
“村长,您不觉得您这次的确是太武断了吗?”
“……”
“村长——”迪莉斯不由得提高了音量,屈弗听到声音不由得转过身来,“我们到这里已经伤亡近半了,在地下城遗址的探索也将近尾声了,可是什么都没找到……您的判断真的是正确的么?……如果真的是雪山的精灵作怪,而地下城只是恰好封印松动,那我们,那我们……”
说着,她的语气越来越激动。
屈弗急忙要走上前去,但是一只手横挡在他的面前。
屈弗转过头来,是雷纳德。
屈弗眼瞟着邓肯和迪莉斯,着急地对雷纳德说:“老师……”
雷纳德对他摇摇头,示意他不要上前。
“唉……”邓肯少见地叹了口气,他点点头,对迪莉斯说,“没错,我承认这次的行动是太过草率了。”
“那果然是雪山那边……”
“但是!”邓肯一字一顿地说,“这次进入地下城的选择并没有错,我们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只能这么选择。时间不允许,我们的尊严也不允许我们去找外援的帮助,可被抓去的都是迪尔科内尔的孩子,是帕莱赫伦最后的血脉,所以不论如何我们也要把他们救出来。”
“可……”
“虽然不能告诉你原因,但是请相信我,所谓的‘冰雪的精灵’只是单纯的一则传闻而已,在目前有的情报下,我们唯一能锁定的也就是这里。”说着,他指着迪莉斯身后村民们,说,“我知道这样很仓促,也知道这里不一定能找到孩子们,但是我们毕竟没有慢慢寻找的余裕——就算是一点点的可能性,我们也要竭尽全力地抓紧它,决不能松手——这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希望,也是在这里的每一个父亲、每一个长辈的信念。”
迪莉斯顺着邓肯的手指的方向转过身去,看到几乎每个村民都因为疲劳而困顿,但是他们的眼睛都愣愣地出神,有的还不停地抠着鞋帮子或者焦躁地擦着剑——每个人都心神不宁心不在焉。
这时福格斯也从后面跑了过来,他还是穿着那身铁匠服,两条粗壮的胳膊裸露在空中,手里拿着把刚刚打磨过的缺了口的匕首,它在不久前的战斗中崩了口所以被交给福格斯做临时修复。
“拉莎呢?”他问邓肯。这把匕首是拉莎用的,因为魔法师的魔力有限,所以在非必要的情况下还是应该尽量节省魔力,用武器解决敌人。体力总是比魔力好恢复的。
迪莉斯默默地走到一边坐下,屈弗赶紧走到她的身边。
雷纳德走到旁边,对着福格斯朝他身旁的角落指了指。拉莎正坐在那儿靠着墙,她闭着双眼想冥想,可是皱着眉头怎么也进入不了状态。
冥想是一个魔法师比较基础的训练,可以提高魔力的总量,有助于魔力的回复,熟练了以后甚至在白天也能靠冥想缓缓恢复魔力,一般的魔法师都会。只是心思静不下来的话不管多熟练也很难进行冥想。
邓肯问福格斯:“那些武器和盔甲都回收起来了吗?”
福格斯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整个人被拖走了的那些就回收不了了。”
邓肯闭着眼,长长地叹了口气,从喉咙发出的吁声可以感觉到些许的颤抖。他点点头,说:“能收回来的就收回来吧,回去熔了打点农具。”
然后他摆摆手,福格斯就嗯的一声跑到拉莎那儿去了。
“现在大概是什么时候了?”邓肯转过头来,问雷纳德。
“前半夜出发的,走了大概有五个小时,现在大概是后半夜的中间吧,再过两三个小时才到白天。”雷纳德回答道。
“我总觉得有些奇怪……这次进入的遗迹,是不是有些太简单了?”
“嗯。”雷纳德点点头,说,“在我所知道的赫拉要塞里面,伊比这一部分虽然算不上是大规模的,但是也不会这么快就走完……只是根据标识,终点的确就在尽头没错……”
雷纳德是参加过莫以图拉战争的,他知道该怎么走。
“总归是小心点好,不然……”
邓肯的话还没说完,一个村民打断了他,他指着前方,大喊道:
“村长,前面!”
不远处传来一阵隆隆的震动声,像是什么被打开了。所有人纷纷把头扭过去,只见前面原本漆黑一片的长廊的两侧,从远到近有火把不断地点燃,发出“噗、噗”的声音。数不清的白蜘蛛和红蜘蛛向他们涌来。
白蜘蛛和红蜘蛛约有半个成年人高,红蜘蛛稍大些,它们八足纤细,躯体臃肿,有人的脑袋大。这类身躯庞大的蜘蛛一般不具备毒性,并且丝囊发达,盛产一种特殊的蜘蛛丝,韧性强且粘性不持久,收集起来可以用作织布。它们以昆虫为食,昼夜不定出伏,一般会呆在茂密的草丛或者荒野之中,比如迪尔科内尔的那一片荒废的坟墓,只要用力一跺脚,就会有数不清的蜘蛛自隐秘处慌忙地各处逃窜。村里很多人的衣服就是用它们的蜘蛛丝作为原材料制成的。
白蜘蛛基本没有攻击性,红蜘蛛也只有在产卵期才会对踏入其地盘的生物产生敌意——照理来说是这样的。可是眼前的蜘蛛们,它们的复眼变得猩冷,在黑暗中就如摇曳着鬼火的灯笼;它们发出嘶哑的呜鸣,从墙壁、天花板、地板——在他们面前如井喷一般涌向迪尔科内尔一行人。
蜘蛛们没有毒性的缺陷,被坚硬有力的螯牙补足了。眼前这些坠入黑暗的蜘蛛,它们的吻足以像刀剑一样在人身上拉扯出一道长而深的豁口。所有人急忙拿起武器,蓄势待发。
随着蜘蛛的涌现,前方的路也被逐渐照亮。目光穿越重重叠叠的蛛肢,可以隐约看见整座地下城的终点——那是一间比十个迪尔科内尔的广场还要大的房间,用各式形状的石板和着黄泥铺满四方形的地面,边缘被深深沟壑包围着,被氤氲的雾气包裹着,看不见底。
这是伊比地下堡垒的最后一个房间,足有十几米高,天花板高高隐没在黑暗之中。四周的墙壁上插满照明用的火把,火光汹汹,照得地板亮堂堂的——还把被蜘蛛丝包裹着挂在两边墙上的孩子们熟睡的脸蛋映得通红。
“爱丽莎!”拉莎急促地喊着。
回应她的是扑涌而来的蜘蛛们更加嘶哑的叫声。
“……让开。”拉莎自人群中穿过,慢慢向前走着,雷纳德等人在后面大声喝止她她也不理会,她利落地举起魔杖,杖端划过空气,带起一束火苗。
“统统给我滚开!”她炽热、愤怒、急躁,咆哮着的感情,全部化作杖端的火焰,随着口中的话语喷涌而出。狂暴的火焰像一匹发狂的凶狼,亮起獠牙汹汹冲进蜘蛛潮之中,撕咬着,怒吼着,毁灭着。火焰的魔法带起的一阵阵风压,扬起她的裙摆,吹起她的红发,露出一双杀气腾腾的红眸。
“这就是……从艾明马恰修习回来的魔法师的实力啊……不,这可比那还要可怕呢。”迪莉斯站起来,右手叉腰,看着漫天的火光,她摇摇头,无奈地笑笑。心想她还是一样的感性啊。
迪莉斯和拉莎都是从艾明马洽同时毕业回来的,虽然学的科目不同,拉莎凭借着骄人的魔法成绩名声早就传遍了全校,甚至传闻连当地领主都曾经提起过她;而她则是默默无闻地专注于医学,明明医术高明却也从不外露。
但她们一起长大,一起求学,最后一起由于某些原因从艾明马洽销声匿迹,回到故乡来,她们俩看起来更像是一对姐妹。
此时拉莎正一步步地往前走,对两侧满耳的悲鸣充耳不闻。她一脚踩灭了前面地上残余的火焰,毫不犹豫地踏进最后的房间。
“……快跟上!”屈弗带着身后的警卫队率先跟上去,其余的人也拿起武器赶紧追上去。
拉莎大步走到门口,她四处张望着,拼命寻找着妹妹的身影。与此同时,从黑暗处开始不断地涌出更多的蜘蛛来,目光所到之处都是正在蔓延的蜘蛛群。伏在墙壁上的蜘蛛一步步爬向那些沉睡在蜘蛛囊里的孩子们。
拉莎赶紧挥舞起手里的魔杖,一道道火箭不停歇地朝墙壁的蜘蛛潮飞射,在墙上炸出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坑洼,落下数不清的碎石和断肢。只凭她零星的火焰,根本挡不住三面皆是的蜘蛛大潮,只能尽量拖延时间罢了。她的双眼不断寻找着爱丽莎,手中的魔杖不断改变位置,额前的秀发开始被汗水濡湿。
在她把注意力放在墙壁上的时候,正前方也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只又一只的蜘蛛。为首的一只红蜘蛛飞快地拨动八条腿,然后纵身一跃,张开巨大的螯牙扑向拉莎。
直到蜘蛛迎面,拉莎才反应过来,她睁大眼睛,迟疑了一下之后立刻朝旁边飞扑,可是手还没往前伸多远,蜘蛛的螯牙就已经距离她不过咫尺。她肯定是躲不过去了。
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左手护在身前。
在这时,她的耳后传来一声划破空气的轻啸,紧接着就是清脆的“噗”的一声。风轻拂过她的脸颊。
她睁开眼,那只红蜘蛛八脚朝天,两对复眼之间稳稳插着一支箭,它的八只脚拼命地挣扎了一会儿,然后就再也不动了。
拉莎转过头,见迪尔科内尔的伙伴们已经陆续赶到,为首的是屈弗和他的警卫队队员们,他拿着单手剑,大喊着带头冲向地面的蜘蛛群。然后是手持弓箭的村民们,他们大多以狩猎为生,弓技娴熟,分开两头朝墙上的蜘蛛拉弓射击,偶有跳下墙壁的蜘蛛近身,拔起腰间的匕首就刺。
最后看到的,是蹲着从地上站起来的邓肯,他放下手里的弓,用右手的食指和拇指搓捻弓弦,摇摇头从后背又抽出一支箭来,快步向一侧跑去。雷纳德紧随其后。
迪莉斯不知何时跑到了她的旁边,她抓起拉莎的右手,这时拉莎才注意到手臂上被划出一条不深不浅的口子,血开始从伤口溢出来,淌下去。迪莉斯大口叹着气,从皮甲的胸口处掏出一卷绷带,朝她扬了扬:
“这是最后的咯。”
拉莎已经恢复正常,她习惯性地带着歉意朝她笑了笑。后者耸了耸肩,两指夹着绷带,手掌“啪”地按在拉莎的伤口上,疼的她龇牙咧嘴。
“这是教训。叫你又乱来。”迪莉斯说完,开始默念治愈魔法的咒语,手掌按在伤口上开始有银白色色的光芒溢出来。单只是治愈魔法的话,懂些许魔力控制的医生都是会的。
拉莎眨着眼点头,嘴里连声称是,嘴角的陪笑着笑着就又被疼痛皱成另一个弧度。
末了,迪莉斯扯起绷带,娴熟地替拉莎绑上,打了个漂亮的小蝴蝶结——她总是这样,不论病人是男是女,都要绑个小蝴蝶结。
福格斯将背后的大包裹扔在地上,扬起阵阵尘土。他从乱七八糟满是兵刃的包裹中飞快地翻出一柄黝黑的锤子,锤身满是斑驳痕迹,那是他常年使用的铁匠锤;左手拿着一只带握把的酒桶猛灌两口,然后远远地抛给在前面的雷纳德;右手举起短小精悍的铁匠锤,小步跑向前方的蜘蛛群。
一名警卫队队员被几只蜘蛛合围,眼看着它们争先恐后地朝他扑去,猩红的复眼中仿佛他已经是个血肉破碎的残渣。这名警卫队队员万念俱灰,他知道身上这层薄薄的盔甲不可能挡得住那么多的螯牙。在四周的队员们也在竭力对抗蜘蛛,根本抽不出余力来救他,屈弗只能拼命砍杀身边的蜘蛛,以求快点过去救他,但不断涌来的蜘蛛让他根本挪不动步,他怒吼着疯狂地挥动手里的剑,也还是赶不及去救他。
这时福格斯距离那名队员还有四五步,他用力一跳,脚夹凉鞋,身穿短裤和无袖衣,一身肌肉隆隆的形象就凌空在那名队员的上方出现。
他重重地坠地,脚下的凉鞋一下子踩死了两只蜘蛛,然后左手一把抓住一只蜘蛛,用力压在另外一只蜘蛛身上,右手的锤子高高举起。此时福格斯的面孔变得异常狰狞,又加上满满地灌了两大口烈酒而变得通红,很难想象平时爽朗的他竟然还会有这副面孔,他呼啦将锤子狠狠砸下。
“给——我——碎!”
“嗤啦”一声,两只叠起来的蜘蛛的头部被砸成一滩泥。
他拿起锤子,上面沾满了青绿色的汁液,脚下两只蜘蛛,踩起来也是噗吱噗吱地响着。他神色复杂地用手掌抹掉锤子上的汁液,结果沾了满手的绿汁,黏在手上怎么也甩不掉,于是在旁边那个被救的队员的盔甲上用力擦了两把,然后举着锤子朝身后扑过来的蜘蛛砸去。
那名队员无奈,用手沾了黏在盔甲上的绿汁,放到鼻子前嗅嗅,然后头盔下的嘴弯得像座拱桥。他急忙甩甩手,也在盔甲上擦擦,然后也不管有没有甩掉,就提起剑就往前冲。
雷纳德把磨得锃亮的长剑从腰间抽出,往日披散起来的头发用橡皮筋在脑后扎了个小小的尾巴——橡皮筋是他之前问拉莎借来的,防止影响战斗。他接过福格斯扔过来的酒,大口闷了几口,见前面的蜘蛛越来越多,晃晃桶身,里面还有三分之一左右,就封起瓶口。他把酒瓶扔到半空中,朝拉莎喊:
“对着酒!”
拉莎刚举起魔杖,一道小小的火箭就从杖端喷射而出,刚好命中酒桶。小半个人大的酒桶炸裂开来,酒液点着了飞洒着向地面泼洒,下起了一场小小的火雨。烧死的蜘蛛不多,但剩余的大都被吓得惊慌地四处乱窜,被村民们合力解决了。
拉莎转过头不满地看着雷纳德时,他站在专心攻击的邓肯旁边护卫,正用力把剑从一只蜘蛛体内拔出来。他发现拉莎在盯着他,就笑着朝她招招手,弄得拉莎哭笑不得。
原本在拉莎旁边的迪莉斯也早就跑到前面去了,她举着匕首狠狠地扎进一只蜘蛛体内,从它的螯牙里夺回一名村民的性命,而在房间门口,已经堆了好几个这样的伤员了,都是迪莉斯救回来的,只是没有绷带和救急用的药水,他们连应急的治疗都没得做。迪莉斯没办法,只好用治疗魔法将就给他们止血。
眼前的形势并不乐观,尽管蜘蛛的残肢断骸遍布一地,村民们也被大量大量涌来的蜘蛛逼得一步步后退,他们刚刚才恢复了些许的体力在这场剧烈的战斗很快被消磨干净,伤亡开始慢慢增加,甚至已经有两个村民被蜘蛛群撕裂成碎肉了。蜘蛛们距离那些孩子们已经越来越近,一只被射死,另外一只也很快补上。他们的箭也所剩无几了。
饶是民风彪悍的迪尔科内尔人,帕莱赫伦的末裔,发起疯来战斗力可以媲美一支军队的他们,在这种情况下也渐渐地有心无力起来。
拉莎摸着自己手上的绷带,急得朝邓肯大喊,说村长我们怎么办?
邓肯一边拉弓瞄准放一边回问她说,你有什么办法?
拉莎就快步跑上前,离最前面的蜘蛛群仅八九步的地方停下,她喘着气说给我三分钟。
“好!”
邓肯一声令下,所有人都拼起自己最后的一分力气,更努力地拖住蜘蛛潮。
拉莎深吸一口气。不同以往,她斜斜地举起手中的魔杖,左手掌心放在杖前,阖上眼睛,开始专心地默念咒语。
魔法的火焰是怎样形成的呢?魔法师们感应火的元素,用魔力将散布的热量聚集起来,燃烧空气形成火焰——这也就是最基本的火焰的魔法的使用方法了。
——有一个穿着盔甲的警卫队队员被一只红蜘蛛咬穿了盔甲,内脏被搅成一片。
区区这样的魔法,虽然随着魔力的输出会增加威力,但对目前的状况而言还是无可奈何的,敌人太多了。
——一个挽弓的村民被突然飞扑而下的蜘蛛钳住喉咙,螯牙上的尖刺刺穿了他的喉咙。两名警卫队队员负伤继续作战,其中一人的手臂被咬断,另一人被刺穿了肺部。雷纳德提剑上前,四处阻杀。
对,需要更强的威力。仅仅把提供将火焰的光和热聚集起来的魔力是不够的,要注入更多的魔力。
——几乎整个警卫队都已经负伤了,屈弗头上的头盔裂开一道痕,左手手臂上的皮甲被撕开一道口子,整条手臂向下垂了下来,血汩汩地从伤口往下淌。刚才负伤的两人已经淹没在蜘蛛之中了。
不,光是这样还是不够……还要像飞旋的炮弹一样,像刻满气槽的羽箭一样旋转起来,暴烈起来,炸裂开来!
红发的魔法师的手掌中先是氤氲着蓝色的光,蓝光逐渐变得耀眼,然后在瞬间变得惨白,再熊熊燃烧起来,周身带起一阵又一阵的旋风,扬起地上一片又一片的灰尘。
火焰的大小已经有一只蜘蛛的大小了,但她的魔法并未到此为止,火焰在越发膨胀的同时,其内部开始缓缓地、慢慢地、急促的、飞快的、无声息地旋转。直到最后她身边的风越来越小,火焰的形状越来越稳定——看起来就像是提着个大灯笼一样。火焰像一个飞旋的球一样,在她手中悄无声息地旋转着。
然后,就是现在。
她右手的魔杖和左手同时轻轻一抛,火球斜斜地飞向空中,慢悠悠晃晃荡荡地飘向前方。
……坚持住。
她用魔杖输出大量魔力,控制着沉重的火球缓缓前进。
……还差一点。
几乎所有的蜘蛛都被这个亮澄澄的火球吸引住注意力了,它们都停下了攻击的动作,满身都是血迹和绿汁的村民们也是,他们都注视着这个火球,看它慢慢地飞向前方。
“快往后退!”雷纳德一声大喝,所有人开始往后跑。蜘蛛们也因这喝声反应过来了,它们不依不饶地追着。这种情况下火球很快飘到了蜘蛛潮的正中央。
就是现在!
拉莎手中的魔杖轻轻一挥,原本晃悠悠飘在半空的火球重重地往下坠,在它下面有一只蜘蛛迎来,它停了下来,昂起身子,复眼之中数不清的火球,绚烂辉煌,令它一时间竟忘了躲开。然后,火球与它接触的一瞬间——
轰隆隆!
仿佛整个世界都在震颤,几个人往后撤的时候没站稳都不小心跌倒了,其余的人都提前趴下了,头顶上不断有碎石被震落下来,落在他们身上,再弹到地上,落得一片噼啪响。半个房间——也就是五个迪尔科内尔广场大小的地方,连同两侧的墙壁,都笼罩在一片烟雾之中。碎裂的石块趁着巨响乱舞。
拉莎手没拿稳,魔杖啪啦地掉在地上,她头脑一片空荡荡的,视野一片模糊。她半睁着眼就要倒下去了,迪莉斯急忙冲上去扶她,还没赶到,雷纳德就一把搂住了拉莎的腰。
拉莎的眼睛转了转,就昏了过去。
迪莉斯跑上前来,帮忙把拉莎平放在地上,她摸摸拉莎的脖子,感觉到脉搏的跳动,松了口气,说:
“没事,大概是魔力用光了,昏过去了而已,待会就会醒了。”
雷纳德点点头,站起来聚集剩下的村民。他数数人数,发现人少了三分之一,能继续战斗的还剩下一半不够。
“队长,屈弗队长不见了!”
所有人的视线四处扫射着寻找屈弗,最后集中在前方那一片烟雾之中。烟雾慢慢散去,露出一个人影。
“队长!”有一个队员大喊道。
人影从越来越淡的烟雾里走了出来,是屈弗。他遍身红绿,手里的剑也断了一截,头盔还在,但是整个人灰头土脸的。他的手臂里抱着两个蜘蛛丝的茧,两个孩子安静地躺在里面睡觉,这股惊天动地的震荡也没能吵醒他们。
屈弗走上前去,两个村民连忙赶上去用匕首划开茧,迪莉斯上前检查了一番,然后说:
“只是睡着了而已,也没什么事。”
“刚刚爆炸的时候他们从墙上掉下来了,所以我就去救他们了。”屈弗扶稳被爆炸震歪了的头盔,咧嘴露出一排白牙。
雷纳德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他又马上站得笔直。
大家回头看了看,发现火球爆炸的地方卷起的灰尘已经散去了,这半间房子被炸出了一个坑,地板和墙壁都被熏黑,遍地都是蜘蛛干焦成炭的肢体,空气中弥漫着一烤熟的香味。
福格斯不由得摸摸肚子,而大多数人则是看着昏迷过去的拉莎,不由得用力地吞了口唾沫。
惹谁都不能惹魔法师。
“接下来,先把孩子们救下来吧。”过了一会儿,邓肯说。
然后大家七手八脚地,总算把挂在墙上的茧全部摘了下来,用匕首小心翼翼地剥开,将熟睡的孩子平放在地上。
一,二,三,四……一个警卫队队员数了数人数,然后转过头朝屈弗喊道:
“队长,人数不对,少了一个人。”
迪莉斯点了点孩子,惊叫了一声:
“爱丽莎,爱丽莎不在这里!”
所有人转过头去,又在房间内四处扫视,寻找爱丽莎的身影。
一个村民用手指着不远处,喊道:
“在那!”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在房间的最前方,伊比地下城最终点前的那道紧锁的大门上方,火光隐约能照到又不能照到之处——爱丽莎静静地躺在茧里,被一条长长的蜘蛛丝挂在天花板下。
迪莉斯正要上去把她救下来,却又是一片地动山摇的声音。终点前的那道门缓缓地打开了,一只巨大,巨大,巨大的红蜘蛛从门里挤出来,但是一人半高的门却怎么样也纳不进这只巨大的怪物。可它却没有意识到这点,一个劲地往门内挤,石门发出隆隆的悲鸣。
“趁它没进来,快去救人。”迪莉斯说。
一行人从目瞪口呆中反应过来了,连忙跑向爱丽莎。
可是没跑到一半,那只蜘蛛不耐烦地一声怒吼,嘶哑刺耳,所有人都捂住耳朵动弹不得。巨大红蜘蛛用它的螯牙一顶,石门的门框像是白面包堆成的一样被轻易顶成碎砖,然后它最前面的一对螯肢便顺势飞快地往前扒,扬起大量黑灰的同时也一点点地往前推进,最后它八足一撑,整座石门——整面墙壁都被它摧毁崩塌,它摇摇摆摆地走进了房间里。
墙壁的倒塌致使天花板的瓦解,吊住爱丽莎的那块石砖也松垮了起来,随着巨大红蜘蛛昂扬的一吼,就脱落了下来,爱丽莎也随之从半空中往下坠落。
幸而,她被东西接住了,并没有受伤。
而不幸的则是,接住她的,就是那只红色的巨大蜘蛛。
它约有两人高,合十人围,爱丽莎身上的丝茧和毛茸茸的腹部黏在了一起。它低下头来,用数不尽的复眼打量着在场的所有人。
所有人的手心里都捏出了一把冷汗,他们尽量屏住呼吸,身体一动不动。
这时拉莎醒了过来,她坐起来,扭头就看见这只巨大的蜘蛛,还有和它的腹部黏在一起的爱丽莎。
“爱丽莎!”拉莎嘶声大叫。
爱丽莎仍然在熟睡,但是巨大红蜘蛛被这已经喊得嘶哑的声音触怒了,它挥舞着螯牙,暴躁起来。
面对前所未有的敌人,所有人却都已经疲惫不堪,战斗能力所剩无几。
巨大的红蜘蛛,自地面弹跳跃起,亮着猩红的螯牙扑向拉莎。
嘶啊——
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