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世界,各国信奉不同的神明,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之间有宗教冲突,因为他们的神话体系是一样的。神话上说始祖分天地,定法理,孕诸神,诸神各司其职,管理世界运转,然后始祖就挂了,眼睛化日月手足化山川什么的······人们从诸神中挑喜欢的一只或两只作为守护神来膜拜、祭祀,比如特克斯兰信奉战争之神,吉尔畔信奉太阳之神,罗萨信奉河流之神。有那么一只神灵比较特别,信奉他膜拜他不会得来任何佑护,所以没有哪个国家为他建立宫殿和教堂,但每个国家每个人都无比地敬爱他,他就是命运之神,通晓世界的过去、现在,和将来。
每年有一个固定的日子,命运之神会向世界发表预言,述说他看到的未来,世上唯一能听到他声音的使者会在这天接受神谕,并翻译成人类的语言传达给世界。预言总是很模糊,但从来不会出错。
人类非常重视一年一次的神谕,谁不想预知未来呢?这一天便成为全世界最庄严的日子,人们建造专门的广场,神谕来临时暂停一切战争和重大活动,各国派来代表团跪在广场上,等待命运之神的使者出现在祭坛的圣水中,传递神的语言。
使者是神明选定的额,出生时眉间有樱色的标记。几千年来,一直是精灵一族的女性担任使者职位,每代使者都异常的短命,上一代死了,下一代还是精灵。人类对此心服口服,毕竟精灵是高贵美丽的种族,他们魔法高强又爱好和平,他们亲近自然,居住在谁也不知道的森林深处与世无争,他们是世界的长者,人类的精神偶像。偶像就得担任使者,就得是最接近神明的存在。
据说每一代使者都是精灵中最美的,有时是成年女性,有时是少女,她们从出生下来就不剪头发,因为剪了神明会不喜欢。她们一年只有神谕之日才在人类面前出现,所过见过的人都为她们的仙姿佚貌所折服。曾经有位英雄的人类国王,在参加神谕大会时偷偷抬头瞄了眼使者,顿时惊为天人,奈何可远观不可亵玩,回去后国王粒米不食滴水不进,终日不理朝政,郁郁寡欢而死。
于是从此使者出来都戴上了面纱。
*
“神谕大会是多么神圣的世界型仪式,这下你清楚了吗?没准你是第一个能去参加的平民,感到万分荣幸吧。”
“哦。”
我对神谕大会不感兴趣,我只觉得那个国王好怂好**,堂堂一国君主,居然不敢上去找精灵使者索要联系方式,有色心没色胆,最后把自己郁闷死了。
“话说圣特克斯兰今年居然有三个参会名额,以前只有凯斯特校长一人可以去的,让我有些吃惊。”
“哦。”
“怎么一大早就闷闷不乐的,遇见了什么烦心事吗?”
我遇见你啦。
威廉姆骑着马厚脸皮地靠过来,不停找我套近乎。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你一过来缇娜就紧张,一紧张就抠我背。
我就知道这不会是一次愉快的远足。各国参加神谕大会的名额有限,一般都是王族占用了。作为皇家直属的国家重点教育机构——圣特克斯兰学院的校长,小男孩凯斯特也有一个特准资格。不知怎么今年多拨给他两个,他又给了我和缇娜。行程是今天一早从学校出发,同等候的王族代表们汇合,如果昼夜不停地奔走,明天傍晚就能到达会场赶上神谕。我眼皮一直跳心想王族的代表该不会是威廉姆吧······结果真的他,天还蒙蒙亮就侯在学院门口,带着近卫团骑着白马,披风迎风招展。
威廉姆看到我别在腰上的朔雪,眯起眼笑了。
“这把刀还顺手吗?自从收下礼物我一次也没有使用过,会不会变钝了。”
“还好,切面包挺快的。”
顺带一提朔雪正在刀鞘里病怏怏地呻吟着肚子好饿肚子好饿,我一开始担心她声音太大,后来发现她变成刀后只有我听得到她说话。
“之前说的,有没有改变主意?”
“一点也没有,你还不死心。”
“真固执呢。明明是很荣耀的机会呀。”
“把这份荣耀让给别人吧,我妈常说要舍己为人。”
“小威~”凯斯特校长向威廉姆搭话,“今年也是你去玩呀。”
“是。”威廉姆恭敬地低下头。
“兰兰他身体还很糟吗?”
“嗯,父王的病情越来越来重了。”
“诶······我还想跟他讲我最近遇到的好玩的事。”
“改日校长您有时间,我派人来接您去父王城堡,让您和父王叙一叙旧。”
“不用啦,我自己去找他玩。”
校长和威廉姆的对话把我吓到了。咦?上下关系不应该反过来么?莫非校长其实是个很伟大的人?明明只是个装大人的小屁孩,也许他是大财阀之子,掌控国家经济命脉?现在是农业时代,他家里很多田么?
管他的,爱谁谁。我小心地牵着马缰,骑的每一步都提心吊胆。法布朗多家的执事曾经教过我骑马,我没学熟,今天我硬着头皮骑了上来。当然要骑呀,我不骑马载缇娜的就是黄毛啦,现在她坐我身后,时不时抠我的背。好痛啊缇娜。我跟威廉姆拉开距离。
后面是威廉姆的近卫团,有正好二十名,人人穿着军装。我、缇娜、威廉姆和校长骑在前面,缇娜穿着盛装,把长发盘在脑后,贤淑优雅,让人怦然心动。威廉姆也是一身军装,不过是白色的,还有条骚气的披风。校长穿着演讲时漂亮衣服,仍是梳着背头,今天这个背头梳的真好,找不着一根呆毛。我什么正式装都没有,穿着校服就去参拜神明了,我猜神明不会介意的。
两天后,我们终于到达了大会会场。会场建在一片广袤的旷野,这里不是任何国家的领地,来者非有资格证不得擅自闯入。广场上已经跪满了人,威廉姆在国际间的知名度很高,有很多人跟他打招呼。每个代表团的位置是固定的,我们离祭坛比较近,祭坛旁边挂着一鼎威严的石钟,有我房间那么大。
几天的奔波很劳累,缇娜不住地打呵欠,泪眼汪汪的。我也很困,浑身软绵绵。校长倒是精力充沛,小孩子就是好。
“还要跪多久。”我问道。
“嘘,”威廉姆声音很小,“不要吵,保持肃静,时辰马上就到了。”
随后他闭上嘴,垂着头,双手合十,神情严肃。我百无聊赖,环顾四周,发现所有人都像威廉姆一样合起手掌低着脑袋,大家耐心地跪着,谁也不说话。广场上大约有几千人,他们从大陆的各个角落赶来,长跪在广场坚硬的石板上,每个人都无比虔诚无比庄穆,静静等待神明的真谕。
我是无神论者,也不信宗教,此时此刻眼前万民朝觐,让我内心无比震撼。
我回头张望时,注意到威廉姆的近卫团里有名皮肤黝黑的男人,脖子上戴着条项链,形状奇特,似乎在哪见过。
祭坛旁的石钟响起,但是并没有谁在撞击它。人们抬起头,知道时辰到了。钟音袅袅散去,广场只余宁寂。
祭坛里圣水突然涌起,哗啦啦作响,有位少女从水幕中走出,赤脚踏上祭台。
她一袭素白长裙,从水中走来却不沾半滴水珠,数米、甚至数十米的金发铺满地面,如绸缎般明净轻柔,映着晚霞闪闪发亮,她按住精灵族特有的尖耳朵,缓缓睁开眼睛,瞳孔是美丽的翠绿色。
所有人屏住了呼吸,精灵少女虽然戴上了面纱,却根本掩不住她的美,就如同万丈阳光穿透你的身体,一出场点亮了整个世界。
我一下子理解了威廉姆讲过的那个国王,想必他当时同我一样,呆呆地仰望精灵使者从天而降,长途跋涉的劳累和膝盖的酸痛一扫而空,他颤抖着跪在广场上,使者则站在祭台中央,俯视着芸芸众生。
即使他贵为王族,统治一方城池,但他终归是凡夫俗子······怎敢向仙神搭讪?
精灵少女轻启双唇,声音如风铃作响。
“吾为神使,广布神谕。”
人们从呆愣中惊醒,想起自己最初的目的,竖起耳朵聆听。
“吾神知往通今,洞察万千,知人世之多艰,前途之迷惘,特设此会,预明未来之事,助世人之前行,多福少难,以彰吾神之厚爱,万载之贤德。”
群民俯身长拜。
“吾神曰,”精灵少女说道,“来年之事,宜求嗣,忌入宅;宜嫁娶,忌动土;宜纳彩裁衣,忌作灶出行。若有生辰于金序月者,不妨多食竹笋,可结良缘也哉······”
“啥!?”
“无礼!”威廉姆小声训斥我,“不要吵闹。”
但我无论如何也想立刻弄清楚!
“她在讲什么?”
“使者在传达神谕,内容包括命运之神预测的关于来年内凶吉多少,宜忌之事,和生辰运势等。”
卧槽生辰运势都跑出来了!接下来要不要谈血型啊!?
“第一类血型者运势大吉,来年事业有成财源广进······”
我就知道她要谈血型!我就知道她要谈血型!
妈蛋这就是你们的信仰吗!?千里迢迢颠沛流离日以继夜舟车劳顿,来到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跪到满头大汗,就是为了听血型运势吗!?
你们简直66666啊!
我在心中疯狂咆哮。
值吗?值吗?所谓神谕就是这么个鬼玩意?我累死累活翻山越岭,除了该死的血型运势我还收获了什么!?我还!我还,我还见到了据说是这边世界最美的少女,她金发如瀑点亮旷野,站在祭台上宛若一个小型太阳······
值吗?
好像有点值······
那缇娜呢!她凭什么为一个精灵族的同性,长途奔波觉也睡不好呀!
“墨阑。”
“嗯?”
“我是,第一类血型。”缇娜扯扯我的衣角,似乎有点得意。
“······恭喜恭喜。”
······怎么回事,为什么大家都听的兴致勃勃啊。
我觉得自己像泄了气的皮球。
难道是因为······这里不像地球上那样铺天盖地都是星座血型,所以人们缺乏抗力么······啊啊,随你们高兴吧······以后遇到什么我都见怪不怪了······
来都来了,好歹听一听。我这么想着,把注意力转回神谕上。
“······吾神曰:‘来年总势,大凶也。’”精灵少女松开双耳,“‘逝者即来,变革即生。’此为全部神谕。”
“务使铭记。吾告退。”
少女转过身,踩进圣水里,水哗啦啦地响,她一步一步走进水中,直到最后的发梢沉下水面。她就那样消失在了圣水池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