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罗视角】
鲁迪乌斯没有追击上来,而是上下打量了一眼保罗,摇了摇头:“父亲大人,这话应该是我来说才对吧……累了的话,不要勉强自己哦?”
“嚯,你这五岁都不到的小鬼,是说我这个大人的体力还不如你吗?看招!”
保罗踏前一步刺出木剑,而鲁迪乌斯甚至没有招架的兴趣,侧身闪开:“既然是大人的话,跟我这五岁都不到的小鬼有什么好较劲的呢?而且不是在说体力的事啦,说的是精神啊。”
“精神?我的精神怎么了?”保罗将木剑架到肩头,审视着鲁迪乌斯。
“父亲大人最近老是心不在焉的样子,是积蓄了太多压力吗?”鲁迪乌斯不以为意,直视着保罗。“是为了弟弟妹妹的事情吗?”
更多的是为了你的事情啊,鲁迪乌斯……这样的话语,保罗一时并没有说出口。思忖片刻,他将木剑杵在地上,迟疑着开口了:“呐,鲁迪……你就要当上哥哥了,对这件事你怎么看?”
鲁迪乌斯的眼神别开了一瞬。果然!他仍然在为这件事担心啊,还是得好好地开导一下他。
“如果是个妹妹就好了呢。”鲁迪乌斯抬头望天:“你看,反正小孩子刚出生那一阵子,总少不了吵闹,对吧?果然还是女孩子吵闹起来感觉更赏心悦目呢,要是弟弟的话,那就只剩烦躁了……好疼!不要拿沾了土的剑尖敲我头发呀,这下又给弄脏了……”
保罗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鲁迪乌斯的脑壳,看着他拍打头发,小声咏唱水魔法洗头:“你这小色鬼,也就在这种地方跟我像了……事先说好,就算是弟弟的话,你作为大哥也要做好榜样啊。”
“……榜样吗。”鲁迪乌斯使劲甩了甩头,又开始咏唱风魔法把湿发吹干。等整个人干爽下来以后,他才挠了挠脸,带着复杂的眼神看着保罗:“父亲大人,虽然这么说也许显得我过于自满,不过,把我作为榜样的话,对妹妹而言大概会过于辛苦了哦。”
“欸,所以你在这方面还是有自觉的啊。”保罗稍微感到一点欣慰:“嘛,有你这个先例摆在这里,下一个孩子再怎么说也不会差到哪去。”
“……”鲁迪乌斯不知道是不是勾起了什么心事,目光看向远方,没有接保罗的话茬。而保罗一时也没有想出怎样将对话持续下去,些许尴尬的氛围盘桓在这对父子中间。
对即将到来的新的家人,鲁迪乌斯看起来并不是真心排斥或者提防的样子。如果他嬉皮笑脸地说“好耶,最喜欢弟弟妹妹了,加大力度生九个”之类的话,就算迟钝如保罗也能看出此乃谎言。不过鲁迪乌斯也有为弟弟妹妹认真换位思考的样子,到时候也会成为一个负责任的大哥吧。
正在思考的间隙,鲁迪乌斯发话了:“父亲大人呢?父亲大人有没有兄弟姐妹呢?”
保罗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别提了别提了……净是些不愉快的回忆。”
“看来有啊。”鲁迪乌斯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发话了:“那您和自己的兄弟姐妹又是如何相处的呢?我没有什么成功……啊不对,没有什么经验,要是能听来作一些参考就好了。”
“哎,你说得有道理……不过与其说是参考,不如说是教训吧。”保罗的目光越过鲁迪乌斯,看向了更远的地平线:“从哪里说起好呢?在我和你妈妈成家以前,我是职业的冒险者;而我当冒险者的契机,是从家里离家出走——这一部分你可千万不要学啊!”
“是是是。”
“离家出走的契机,是与家里人全都闹僵了……不瞒你说,那个时期的我完全就是个不知好歹的混账啊。”保罗长叹一声:“我有个小我六岁的弟弟,叫皮列蒙。那时他虽然成绩不像你这么夸张,也是个众人交口称赞的好孩子,不像我,上学也不好好上,脑子里面除了女人就是打架——这一部分你也不要学啊!”
“是是是……”
“说实话,我很看不惯皮列蒙。我父亲对我一向那么严厉,对他却从来宠爱有加,我母亲对我虽然好得没话说,他出生以后重心也放到了他身上。皮列蒙可是个心机重的家伙啊,其他人眼里都是个乖小孩,对我却只有嘲笑。不可能处得来的吧?”保罗的脸上露出苦涩的自嘲微笑。
“父亲大人……”
“我不止一次想过,那样的日子要是一直持续下去的话,我和皮列蒙会不会有和好的一天呢?虽然彼此看不顺眼,我们本来就没什么深仇大恨。诺托斯家主的位置让给他也无妨,而我仗着贵族子弟的招牌也不愁女人——啊这部分别跟你妈妈说——毕竟兄弟姐妹吵架,小时候无非为了争宠,大人无非为了争好处,度过这两关的话,我们终究还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啊。”
“后来发生了什么呢?”
“我母亲去世了。”保罗低下头去,目光黯淡了几分:“是因病去世,但坊间都说是被诺托斯家的恶童给气死的。我那时还在因为女人的事被我父亲禁足,为了寻找能治疗母亲的厉害医生,每天翻出去贫民窟找打听消息,结果还是无济于事,甚至错过了她的最后一面。说起来,那回大概也是我印象里,皮列蒙最后一次真心实意地掉眼泪了吧……”
“然后,您和皮列蒙叔叔彻底闹掰了吗?”
“嗯,就是母亲去世以后不久的事。家里的氛围窒息到受不了,我变本加厉地逃去贫民窟鬼混,被皮列蒙告了状,还搬出母亲的事数落我……我咽不下那口气,当场打断了他鼻子。父亲气到将我从诺托斯家除名,正遂了我的意,我就那么头也不回地跑了。”保罗此刻的笑容比哭脸更难看:“我对那个家的全部回忆,到此就告一段落了……不管是父亲去世的消息,还是皮列蒙继承家主的消息,全都不是和家里通信,而是几年间从王国的其他行商和冒险者那里打探来的。”
“……”鲁迪乌斯一时没说出感想,而是低头用木剑漫无目的地画着圈圈,若有所思的样子。保罗重重叹了口气,拍了拍鲁迪乌斯的肩膀:“抱歉,鲁迪……让你听了这么个无聊的故事。让我教你剑术或者冒险者的经验,那是绰绰有余,至于跟兄弟姐妹相处的经验,那可实在没什么可取之处啊。”
“我才要说抱歉呢,父亲大人,让您回忆起不愉快的事了……”鲁迪乌斯的声音也稍微低沉了一些:“不过,我一定保证不会让父亲大人的教训重蹈覆辙!”
“不要太勉强自己啊,鲁迪。”听到鲁迪乌斯的保证,保罗的眼神更复杂了:“而且,严格来说,应该吸取教训的是我才对吧。我父亲是个不善言谈的男人,他对我的关爱,只有等我成年以后在这样那样的记忆里才能逐渐察觉到,可我小时候哪懂那么多?要是他对我说话的方式变一变,对皮列蒙和我公平一些,也许许多事的结局就会不一样了吧……”
“不过,正因如此,您才和母亲大人相遇,最后才有了我,不是吗?”鲁迪乌斯露出微笑:“父亲大人对我的关爱,我可是无时不刻都有感受到,这可不是客气话哦~”
“鲁迪……”
“父亲大人烦恼的事,无非就是担心我为妹妹的出生而烦恼,这么拐弯抹角地开导我,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鲁迪乌斯说得似乎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不过他还是鼓起勇气说下去:“我真的没关系哦,等妹妹出生以后,您和母亲大人不要想些有的没的,尽力宠爱就好了。啊,不过我倒是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眼角已经微含泪光的保罗问道。
“您和母亲大人,都请务必要保重身体哦。”鲁迪乌斯认真地说:“毕竟您自己的故事里也说了,亲人的去世,是家庭崩坏的开始,没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