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迪乌斯视角】
“美味~~~”
玛奇玛小姐为我们制作手打龙肉丸的过程,不过短短数分钟,然而那富有节奏和力量感的动作,令我们深为震撼,感叹不已。当丸子在锅中上下翻腾,变熟捞出以后,我们急不可耐地含进口中,感受着鲜香的肉味和柔韧的肉质——
“原来,龙肉还可以这样做啊!”洛琪希最先吃完她的那一份,意犹未尽地感慨道:“过去吃到烧龙肉的时候,感觉人间美味不过如此……看来,世上还没有品鉴过的美食,不可计量……”
“那个,嗯……玛奇玛小姐?”希露菲犹豫了一下,罕有地用很客气的语气开口了:“我向您可以学习一下这道菜吗?要是能经常做给鲁迪吃就好了……”
“希露菲亲,这样不太合适吧。”洛琪希苦笑道:“能够招待我们品尝这样的佳肴,我们这就应该很满足了,你看她也有点为难是吧?”
“啊,倒不是……”玛奇玛小姐一脸微妙的表情:“看你们吃得这么急,刚才没提醒你们——忘了蘸酱了。正宗的吃法应该是这样的。”一边说着,她示意蓝道夫将数碟外观各异的蘸料排布开:“希露菲是长耳族(Elf),口味大概偏清淡对吧?”
“是这样没错……”
“那就尝尝这份沙茶酱。”她熟练地用筷子拈起一颗肉丸,在棕色的蘸料里来回一滚,送到希露菲的嘴边:“来,啊~”
“呜呜……啊~”
希露菲小心翼翼地含进嘴里,咀嚼片刻后两眼放光:“好吃!原来还有这层讲究!”
“嗯嗯,就是这样,你们也是,别忘了多尝尝这几种不同的酱料啊——沙茶酱、鱼露松茸酱、黑椒牛肉酱,要是能有一款符合口味的就再好不过了。另外,既然你想学——”
“是!那个,请多指教……”
“首先是食材的选取。”玛奇玛小姐摇着一根手指,侃侃而谈:“赤龙在中央大陆出没的地点很多,以纷争地带以北的龙鸣山最为密集,整条赤龙山脉都有巢穴。提问!希露菲同学,赤龙选取栖息地最显著的特征是?”
“那个……需要附近有极高的断崖或者极长的斜面,作为起飞的地点?”
“正解!因为赤龙不能垂直起飞,在赤龙山脉凡是有地貌符合该特征的区域,都是赤龙妙妙屋,也是一般冒险者的禁地。然而——这只是对大多数的赤龙而言。”她十指交叉,作碇司令深思状:“如果说,有例外的赤龙个体不受这一规则的束缚,离群索居,这意味着什么呢?”
“嗯……说明这种赤龙更难提防?”希露菲挠了挠脸,似乎想起这是在讨论料理的问题,露出惊奇的表情:“总不会是说明它更好吃吧?”
“正解!有能力垂直起飞的赤龙亚种,与它们的近亲相比,体脂率更低,肌肉纤维排布更加优化,强度也更高——换句话说,只要经过合理的处理,肉质更筋道可口!”玛奇玛小姐一脸理所当然,谈论起中央大陆魔物中的绝对强者,就像谈论一般的鸡肉鸭肉:“因此,在选材阶段,要避免需要集群生活的大路货,挑选巢穴地点非典型的亚种下手!”
“您继续……”
“狩猎和宰杀的工序,要考虑到从原料产地到端上餐桌,就算空运也需要不少时间,而且做不到全程冷链配送!要是没有办法第一时间内,把最新鲜的龙肉横跨小半个中央大陆送过来,应该怎么做呢?”
“呃……预先腌制好?可是不对,这份龙肉丸子的新鲜做不了假……”希露菲思忖片刻,不确定地答道:“该不会把活的赤龙送过来?”
“总能猜到点子上啊,希露菲同学!”玛奇玛小姐拍了拍手掌:“最简便的保鲜手段,就是保持猎物的活性!不过,并不是说,在猎物活着的时候,腌制作业就不能进行了。并不是用盐、糖和香辛料做一般腌肉的那种粗暴处理哦,而是字面意义上的——换血!”
“换血?”
“没错!一般赤龙有两颗心脏和两套平行的循环系统,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放掉其中的一半血液,用预先炼制的药水取而代之,在运输的过程中,让药效渗透它的肌体,在维持不立刻暴毙的前提下,提味增鲜!顺带一提,药水的配方并不很复杂哦,想了解具体的细节,你知道该去找谁。”
“啧……跟普罗狄特那种家伙相比,我宁愿和玛奇玛小姐打交道……”
“咳咳!”
“啊,对不起,我失礼了……”
“嘛,算了。刚刚说到哪里来着?对了,宰杀。在上桌之前要分段斩开,快速放血,这时还冒着热气的龙肉处于新鲜度最高的阶段,稍微剔几刀,便是你们刚才看见的原材料了。当然,要是冷藏起来放个一两天,排酸以后的龙肉又是另一番风味了。”
“嗯,听起来也不很复杂嘛!抛开药水的那一部分,只要长年累月出入赤龙山脉,碰见几百条赤龙还能全身而退,再对更稀少更能打的个体下手就好了。”洛琪希棒读的声调,很明显在吐槽了:“如此美味的食材,居然没有在几百年前就被吃绝种,是为什么呢?”
“那个,虽然我们以后大概也犯不着真用这么苛刻的方式准备龙肉,不过还是多谢指教了。”希露菲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什么嘛!我还没吃够呢!”艾莉丝放下自己的盘子,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赤龙是吧!又不是那么难对付的家伙,统统交给我就好了!”一边说着,一边拍了拍装进皮套的魔枪。
“不要把稀缺的武器用在打猎上啊喂!”洛琪希、希露菲和我立刻吐槽道,而艾莉丝则移开目光,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不妙,以她那飘逸的个性,说不定哪天撂下张字条就自顾自地跑去打猎了。
虽然不是说不放心她的实力,不过只是为了可口的龙肉丸子的话……我偷偷瞄了眼玛奇玛小姐。以后还会有机会过来玩的吧!务必要有啊,拜托!
“嗯,你们旅团的实力对付赤龙是绰绰有余了,不过……我刚才也没说这道菜只能用龙肉来做吧。”她的目光和我对上,露出一丝微笑:“虽然说了一堆料理龙肉的门道,不过这道菜用其他肉类也可以完成,要诀无非几句话:久经锻炼的食材!加上久经锻炼的厨师!对冷却的食材进行殴打,直到它变成充满弹性的肉泥为止!”
真是简单易懂的料理课堂啊……手打肉丸是很好吃,只不过一想象到我们回到驻地以后,希露菲在后厨做菜时,化身白金之星一顿欧拉的场景,我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但愿希露菲不要真的把这道菜的做法往心里去……往希露菲的方向一看去,她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不断点头。不要啊!
“嗯……”我清了清嗓子。“那个,玛奇玛小姐?”
“什么事呢,鲁迪乌斯先生?”
“这家餐厅的确是对外开放的吧?我们日后还有机会经常过来品尝料理的吧?”
“嗯,潘特姆城的「郊狼亭」一向对所有客人敞开大门。”蓝道夫接过话茬:“今天玛奇玛大人特地为各位客人包场,并且展示她自己的厨艺,这可是阿斯拉王室也无从享用的超VIP级待遇哦。话虽如此,在下的厨艺也多受玛奇玛大人的指教,各位尽可放心~”
“嗯,到时候请多指教了,蓝道夫。”
回忆起前世时,归乡之旅经过维邦市时,在蓝道夫的苍蝇馆子里品尝过的龙肉七星烧,我不禁莞尔:现在这个世界与我的前世相比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剧变,像「死神」蓝道夫·马利安放下剑刃转职大厨这种事,都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涟漪罢了。既然是她认可的厨艺,尽可期待一番吧?
“那么,蓝道夫,几位女士的餐后的茶饮和甜点都拜托你了。”玛奇玛小姐对我抛了个眼神:“至于鲁迪乌斯,吃得够饱了吧?和我出去转转消消食?”
“我去去就回。”看见希露菲一瞬即逝的复杂表情,我捏了捏她的小手,在她的耳边低语道,随即和玛奇玛小姐一同离席。
今天的天气十分理想。午后的时分,阳光也不很灼人,和煦的风中隐隐带来城郊丛林的芬芳。我们并没有离开餐馆,而是经过几条回廊七拐八拐,来到后院以后坐下。我和她之间,隔着一块木制的托盘,上面是一壶澄澈的啤酒,而我们各自拿着自己的酒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
“你这儿真是什么好东西都有呢。”我打量着杯中外观与现代啤酒别无二致的饮料,感受着舌间熟悉的味道:“我还以为再也喝不到地道的啤酒了。”
“配方迭代到这个版本,我也花了不少心思。”她将自己那杯一饮而尽,一边添酒一边接话:“自从来到这个世界,经过这些年的考察下来,我都可以说是半个博物学家了,可就是没有啤酒花的踪影。能用其他药材调出这种程度的替代品,我自己一开始也没有想过。”
“尝过这个以后,感觉一般酒馆里的麦酒没法再入口了。”我意犹未尽,又干了一杯:“要是能与她们一块分享就好了。”
“你家的那几位,还是算了吧。”玛奇玛小姐耸了耸肩:“你和我都是喝不醉的体质,而她们要在店里撒起酒疯,重建起来可是很麻烦的。这里建造的时候我可是出了不少力。”
“嗯,看得出来。内部的装修都是和式,还有后院这里的枯山水——”我欣赏着颇有几分禅意的景象感慨道:“玛奇玛小姐对建筑都这么有研究,料理也是……前世大概也是全才全能的成功人士吧。”
“……没必要比。”听到我的夸赞,她似乎并不高兴:“不论在哪一边,我都已经受够人与人之间的比较这种事了。你那边也有自己的状况吧?不用惦记些什么我做得到你没做到的事,这没意思。”
“心态也特别有气度……”不过这一句赞美,我终究没有说出口,而是换了个话题:“话说回来,是怎么想到要在这里开馆子的呢?「郊狼亭」的名字有什么捏他吗?”
“这个还是等你下回见到帕库斯时,自己问他去吧。毕竟在这开馆,多少也有些跟他相关的缘由。”
“帕库斯·西隆?”想起那个与前世记忆迥异,过于有能的帕库斯,我露出微妙的表情:“行吧,我先记下了。不过,帕库斯……帕库斯郊狼……是有这么层意思在里面啊。”
“正解~”
“那,我们早上遭遇的那些人偶呢?全部都是炼金术制造的机械兵吗?说实话,当时属实有点犯心理阴影了。”
“未经锻炼的便宜人偶,你们又不是打不过,有什么好怕的。”玛奇玛小姐轻呷一口啤酒:“再说,跟你上次见到的人偶不同,那里每一人都是潘特姆市的一般通过市民哦。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亲友、自己的生活的,活生生的市民。”
“……”听到这样的回答,我意外地并没有很惊讶或愤怒:“姑且就不问how的问题了,不过可以问一下why吗?”
“不是说过了吗?这是一场实验。”她的语调也没有起伏:“**纵的市民,不仅身体可以根据各自的魔法适性凝结出不同的武器,还可以在合适的时机恢复思考。想想看,假如面对一群一边哭喊着不想送死、哀求饶命,一边化身自杀机兵的良善市民,大多数的对手都会受到相当程度的震撼,行动遭到阻滞吧?当然,这样的安防手段,能不用上是最好不过的。”
“潘特姆的市民也真是辛苦啊。”
“没必要这么阴阳我。”玛奇玛小姐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能用上的人力资源就要充分利用,再说,我直接支配的领地下,安全和繁荣的程度比起我不在时,不知高出多少倍,这只是一点简单的 give-and-take 而已。”
“give-and-take,吗?”我咀嚼着她的话语,陷入沉思。半晌之后,我开口了:“那么,我还是有一件小事不清楚:到现在为止,我 take 的已经足够多了,可我还是想不到我能 give 什么。”
“你那一副想要以身饲虎的表情是闹哪样。”她撇了撇嘴:“该怎么解释呢……你这么想好了,有个同为现代人的伙伴,能让我留着些念想,对我而言就已经足够了。”
“就这些?没有别的?”
“你在想什么别的呢,naidesu,不存在的。”她将最后一点啤酒为自己斟上,一饮而尽:“不过,我这边也有想要问的。我上次的问题,你有答案了吗?”
终究逃不开这个话题啊。
我放下自己的酒杯,轻叹一声,端正坐姿面向玛奇玛小姐,一板一眼地答道:“玛奇玛小姐,我的回答是——我不愿意。”
“嗯?”
“虽说我不愿意,不过,单从各种方面的实力来看,不管我怎么回答,对你而言也没有任何区别吧。”我自嘲地一笑。
“呃,不是那个愿不愿意做狗的问题……话说你还真这么正儿八经地回答啊……”她一脸微妙地小声吐槽道:“要是没印象了,那我再问一遍:你更愿意做一只乡下的老鼠,还是一只城里的老鼠呢?”
我想起来了。这是玛奇玛小姐和我们握手言和以后,她向我抛出的第一个问题。
我的姓氏是格雷拉特,意为灰色的老鼠。乡下老鼠和城里老鼠,是伊索寓言中的意向:乡下老鼠用粗粮果腹,过着和平的日子,而城里的老鼠吃香喝辣,却要时刻提防猫狗。
“果然,还是城里的老鼠吧。”回忆着过往人生的种种,我露出了苦涩的微笑:“不过,并不是因为可以养尊处优,所以不得不背负附带的风险;而是已经被盯上,和平的生活与我无缘,所以不如尽情谋取各方面的好处,在终末之前尽情享受每一天。就这么简单。”
“被盯上……是你说的「人神」那个存在吗?”
“嗯。”深呼吸一口气以后,我看着她那魔性的眼睛,缓慢而坚定地说:“虽然我也自知我们之间,姑且只算是聊得来的一般友人,我也实在没什么资格请求你加入对抗人神的阵营,不过我还是想说——拜托了!玛奇玛小姐!如果你愿意加入我们——只要愿意为我们未来讨伐人神的决战出一份力——我……我愿意做玛奇玛小姐的狗……”
周遭的气氛为之一滞。摆出土下座的我,此刻看不见她的表情。半晌以后,她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将酒杯轻轻一搁:“你还是先问过这几位的意见再说罢——”
哗啦一声,她一把拽开滑门,希露菲、洛琪希和艾莉丝三人一下子从门后扑倒过来。
“大家?”我和她们面面相觑,一时间有点懵:“那个……请问从什么时候起……”
“鲁迪在拜托玛奇玛小姐的时候……”
“守卫这间餐馆的人偶的事情……”
“啤酒!还有没有啤酒!”
三个人同时发声,结果口供完全没对上。这不是打一开始就听了个遍吗!玛奇玛,恁在干什么啊,绝对一开始就觉察到了吧!
“不要摆出一副好像我在钓鱼的样子吗,鲁迪乌斯。”玛奇玛小姐慢悠悠地发话了:“她们都是你的家人对吧?家人之间,还有那么多事需要隐瞒的吗?”
我看着一脸担心、紧张而又期待的三人,嘴唇一张一合却半天说不出话。看到我窘迫的样子,希露菲先凑上前来,轻轻握住我的手:“鲁迪,什么时候想说的话,我们大家都在哦,不用非在这个时候……”
“不……玛奇玛小姐提醒得对。”我抹了抹眼睛:“已经没有什么事需要藏着了,我想想看……该从哪里说起好呢?”
整理好思绪以后,我开始缓缓讲述一个故事。故事的开头,是一个远离六面世界的地方,一个普通家庭长大的男孩,从高中时代起,如何在各种打击下逐步蜕变为蹲家的无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