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菈菈视角】
“爸爸是笨蛋呐……”
看着和恶魔妈妈有来有往地调笑,用棒读的声调夸张地告饶的爸爸,还有周围嘻嘻哈哈习以为常的家人们,菈菈低不可察地吐槽了一句。
格雷拉特家,是异常的家庭。
一夫多妻本身,并不是多么珍奇的风景,哪怕妻子之中,有人族以外的个体也是如此。在各大王国,仍未没落的旧贵族,魔法工业新晋的富豪,还是实力强横的冒险者……左拥右抱的男人并不在少数。
不论如何,在那样的家庭,男人多半拥有着最强的实力,以及最高的地位吧;哪怕他会显得很温柔,会满足妻子们的任性,那也是在彰显他的力量所赋予他的余裕而已,是一种无声的 power play。
那么,爸爸现在的表现,是他仗着自己的余裕,单纯在满足恶魔妈妈的玩笑吗?菈菈觉得不是,或者不完全是。
随着实力比例的变化,人和人之间立场的高下,相处的方式,都会随之改变。哪怕那份力量没有真的使用出来伤害对方,哪怕双方是最亲密的伴侣,也逃脱不出这个定则。
而格雷拉特家里,实力分布怎么样呢?
现在菈菈还没有发明那种戴上以后,会哔地一下显示对面战斗力数值的单边眼镜。以她朦胧的印象来评价实力,爸爸很强,可是每一位妈妈也不逞多让!要是爸爸和她们一对一战斗,最后谁胜谁负都犹未可知呀!
而恶魔妈妈的情况有点特殊:爸爸和白蓝红三位妈妈合在一起,和恶魔妈妈对线,同样可以打得有声有色。总之,在格雷拉特家里,爸爸多半不是最弱,但恶魔妈妈肯定是最强。
等等!
怎么说得好像这个家成立以后,还会经常发生字面意义上的战斗啊?
然而,现实就是如此(畏怖)!
罢了。强者与强者之间会结婚成家,这条前提就已经足够离谱了,那样的家庭成员之间,相处的方式怪点也就怪点吧。反正每每打完以后,大人们的关系反而更甜蜜了,而格雷拉特家的孩子们,也不会像别家父母开打的小孩一样,会害怕失去容身之所。
就算如此,菈菈仍然在暗中担心着爸爸的事情。像是“男人的自尊”之类的东西,菈菈不太懂,但她还是担心爸爸长此以往,会不会积攒了什么压力呢?
……
除夕夜过了,按照恶魔妈妈老家的历法,新的一年已经到来了吧。就在这新年的第一天凌晨,菈菈双手枕在脑后,堂堂失眠中。
是年夜饭太丰盛吃撑了?是离开宿舍以后择床了?还是因为久违地住单间,没有听见露西姐姐傻乎乎的梦话,有那么一点失落感?
算了,无所谓。
回想起晚饭以后,恶魔妈妈和爸爸之间调笑的样子,菈菈突然感觉到一丝淡淡的烦躁,轻叹一声,从床上坐了起来。
这个时间点溜出去,被逮到的话,会被说教一顿,说还在长身体的小孩子不要熬夜吧。可恶!别光看个头啊!怎么说自己也是个妙龄少女了吧!
被当成小孩子的话也就罢了,被发现是因为心事失眠了,那还得了……
跟谁商量好呢?菈菈也有自知之明,哪怕抛开格雷拉特家地位显赫至极这条因素,要是一五一十把烦恼跟学校的友人解释清楚,怕不是要被翻白眼——家庭都幸福到这个份上了,还有什么好在意的!?
没错,菈菈的心里充满了余裕。
爸爸和妈妈们的爱,虽然形式怪了点,但却历久弥新,不会嬗变成真正的相互伤害。
大人们对孩子们的爱,同样是无条件的。就算“格雷拉特”的姓氏赋予了极大的压力,孩子们也绝不会因为课业和别的什么方面拉垮,就被大人冷眼相待。
可是……烦恼再淡,也是确切存在的烦恼呀。
正好,稍微有点渴了。去厨房泡一杯甜橙洋甘菊茶来喝吧,既可以当甜点,也有助于睡眠;都这个点了,怎么说厨房里也不可能有人——
穿着睡衣的菈菈,微微翻了下白眼。只猜对了一半呢,确实没有“人”,可是有一个恶魔。
……
最后变成,和恶魔妈妈稍微隔着一小段距离,坐在回廊边,捧着热饮发呆的样子。
今晚是新月之夜。天气晴朗,璀璨的星空笼罩着六面世界的大地,也照耀着这一对没有血缘关系的母女。
“新年快乐,菈菈~”
恶魔妈妈说完以后,眨了眨眼睛:“按照习俗,会给你准备装着压岁钱的红包。不过,菈菈也不差钱吧?想要什么别的东西,都不用客气哦~”
“新年快乐,恶魔妈妈。”
菈菈尝了一口热饮,让温暖的感觉遍布五脏六腑:“那个……回来得太急了,我没来得及给大家准备伴手礼,抱歉。”
“在这个节日,只要我们大人给孩子……哦~~菈菈,也已经是一个小大人了啊。”
恶魔妈妈笑了笑:“那么,其他人想要什么,试着自己去打听一下如何?除了我以外……因为菈菈的礼物,我已经收到了。”
“那是什么?”
“就是现在的这段时间哦。”
看见恶魔妈妈像是敬酒一样稍微举了举杯子,微笑不改,菈菈轻轻一叹气,和她一碰杯。说什么已经是小大人了……这不还只是软饮料嘛。不过,菈菈并不讨厌这静谧的氛围。
“和我说说您老家这个节日的事吧,恶魔妈妈,我很感兴趣。”
大家都知道,恶魔妈妈来自回不去的异世界。
魔法的造诣越深,越能觉察到,世界穿越是何等凶险的奇迹。菈菈的研究,对这个课题涉足未深,但就算不用专业知识,凭借常识也可以猜到——对回不去的故乡,谁都不可能一点眷恋之心都没有。恶魔妈妈会这样大张旗鼓地操办春节,就是无言的证明。
“说起来你可能会觉得不可思议——还在‘那边’时,这个节日给我的印象,只有吵闹,没别的!尤其是节前几天走在街上,不管是哪里的店铺,都会用……某种魔道具,不断地、不断地、从早到晚地播放着‘恭喜恭喜恭喜你’,简直是精神污染!”
菈菈没有打岔。她一边喝着热饮,一边猜测,是不是因为“回不去”的事实,才让曾经的烦躁变成怀念,而恶魔妈妈却突然话锋一转:“呐,菈菈……你觉得,这样的节日,存在的最大意义是什么?”
“家人……?”
“正解。”
恶魔妈妈游离的眼神,不知道是在注视星空,还是在看向什么更遥远的东西:“在那个世界,在那个时代,为了讨生活,家人之间天各一方,再正常不过了。就算如此,总得要有那么一个节日,成为家人们跨越距离,真正聚在餐桌前的理由啊。”
“我懂了。”菈菈不自觉地微微一笑。
“你又懂了!”
恶魔妈妈不咸不淡地吐槽了一句:“嘛,那个时候的我,只是烦躁,但并不知道烦躁的原因是什么。我讨厌的,真的是店铺里的噪声吗?也许只是看见一起购物的一家老小,觉察到自己从未存在任何家人的事实吧。”
“……”
菈菈感到心头一颤。
之前让她失眠的那个问题,她突然抓到了一丝线索。
“那您仅仅是为了获得「家人」,为了消遣寂寞,才和爸爸结婚的吗?”
不假思索的话语脱口而出,看见恶魔妈妈受伤的眼神,菈菈这才惊觉自己提出了多么离谱的问题,手中的木杯咣当掉下:“对……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母女间的尴尬沉默,没有持续特别久。
恶魔妈妈的眼神几经变化,一开始是震惊,随后是轻微的气愤和悲伤,最后再次柔和下来,似乎是因为某种久远的怀念。她放下自己的杯子,将微颤的手伸向菈菈,而已经眼角含泪的菈菈,只是紧闭眼睛,在那里等待着——
预想中的耳光,没有到来。
对了,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呢……恶魔妈妈无论明明对她,对其他的兄弟姐妹,从来都没有扇过哪怕一耳光。
那只手,仅仅是停留在菈菈的头顶,轻轻摩挲着那一头反射着星光的青蓝色头发。
“像啊,很像啊。你跟洛琪希,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恶魔妈妈稍微揉了一会儿菈菈的头顶,这才拿开手,轻轻说道:“不用说对不起,菈菈。我确实稍微有一点点受伤,正是因为咱们是一家人,我在乎你的想法啊。”
“嗯。”
“有一说一,你刚才要是来一句「对不起,玛奇玛大人」……我说不定会彻底崩溃呢。”
“噗……怎么可能会呢。”
“之所以想起洛琪希,是因为这个问题,洛琪希也曾问过我。菈菈,鲁迪跟你说了多少和「人神」相关的事?”
“很坏很坏的大坏蛋。爸爸恨他恨得不得了。可爸爸为了保护我,根本没说太多……”
“我想也是呢。”
恶魔妈妈轻轻一笑:“那时,我意外怀上了绘里世,有机可乘,是那个「人神」最后一次,不留后患地消灭我的机会……而且,我离家出走了。真的,发生了好多事啊。”
“嗯。”
“尘埃落定以后,我决定保住绘里世,好好地生下她,然后明着或者暗着保护这孩子长大成人。可是我犹豫了一下,犹豫要不要回家……哪怕我知道鲁迪深深爱着我,知道家里的大家都真心感谢我、接受我。”
“妈妈……”
“那时,希露菲在治愈着鲁迪,没有让鲁迪暴走或者崩溃。最后挽留住我的是艾莉丝,绘里世(Élysée)这个名字,就是在向艾莉丝(Eris)致敬哦。而在那之前,正是洛琪希提醒了我——让我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内心,不再压抑它,彻底想明白爱和家人的真正含义。”
恶魔妈妈说到这里,拉近了和菈菈的距离,眼神半是温柔,半是好奇:“菈菈,既然你已经是个小大人了,你觉得「爱」是什么?”
“还没有那方面的对象啦……”
菈菈低头嘟囔着,却也松了一口气。
“啧。”
恶魔妈妈夸张地一咋舌:“我的观念很开放,菈菈看上的无论是谁,不对,无论是啥,都欢迎带回家来……”
“没有就是没有啊!”
菈菈反驳完也不恼,知道是恶魔妈妈在活跃气氛,轻叹一声:“让我听一听您的回答吧。”
“Love is war!「爱」,是相互伤害的权柄!”
恶魔妈妈举起大拇指:“相爱的强者之间传递戒指,就是将刀刃朝向自己,刀柄朝向对方,向爱人献上伤害自己的可能性!哪怕没有强到举世皆敌,哪怕世上存在其他强者,有力量在自己的肉体上留下伤痕,可是唯独只有那个人!那个自己在乎,自己恋上,自己递出了权柄的人,有资格伤害到自己的心灵!”
【作者视角】
坏女人想说的,也是我想说的。当然,「爱」为何物,这只是她的一部分答案。谈恋爱这种事,无论过程和结果,至少初衷绝不会是奔着相互伤害去的。
以后正文想吃糖,现在总得种甘蔗吧。无论是PV性质的番外,还是前期正文,我都想先多留一些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