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飞比特视角】
这里是北方大陆,涅里斯公国的首都,裘兰扎市。
与隔壁拉诺亚王国单靠魔法大学吸引人才不同,这里是许多魔法师工坊的驻地,也是全世界最大的魔道具交易集散地。
对鲁迪这样优秀的魔法师,在这里的工坊就职,继续魔法的研究,当然是如鱼得水啦。不过,十几年前,我们格雷拉特家从魔法都市夏利亚搬到这里,还有着其他的原因。
涅里斯公国,距离西边的剑之圣地,比拉诺亚王国要近得多了。对艾莉丝而言,也就更方便每年回去一趟,和她的师父加尔·法利昂尽情切磋一般技术,顺带和加尔唱一下双簧,对他道场的弟子们放放嘲讽,增加一下他们的动力。
哪怕生下了亚尔斯以后,艾莉丝的剑,也从来没有变得迟钝过半点呢。
至于我呢——各种阴差阳错之下,最后还是正式加入了墨丘利财团,跟美冬、由加莉她们成为同事。入职的契机还是因为她们有恩于我,不过这边的报酬十分优厚,而且职场的氛围也很轻松愉快!
总而言之,单就结果而言……今天我们家的生活,大概是在人神残害鲁迪昔日的家人以来,最好的一种可能性了吧。
呀咧呀咧……卡莲今年也就才满十七岁,亚尔斯十五岁,猫猫我啊,可还年轻着呢!最近怎么老是喜欢不自觉地回忆往事呢。
“猫妈妈,好好看着我啊!”
视线回到眼前。亚尔斯不忿地嘟着嘴,整个人都已经放下了临战的态势,松松垮垮,尚未出鞘的剑也不耐烦地敲着地面。他那红发的俊俏小脸,哪怕生起脾气来也很可爱呢,未来在女人缘方面,怕是不会比他的老爹差上半分。
“抱歉哦,亚尔斯~不过,这也是训练的一环!”
我对着亚尔斯摇了摇手指:“狩猎也好,决斗也罢,沉得住气也是很重要的能力喵~不是我说你,既然双脚还站在竞技场上,稍微等一等就那么松懈,未免也太不像……”
危!
倒也远远不至于威胁性命的程度。而且这可是母子对战的指导局,我要是激活了「圆」或者其他的能力,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嘛。我都是赤手空拳上场,甚至会戴上珠希特制的尾巴锁——珠希也是猫娘,造出这种道具可不是为了什么情趣play,而是强迫佩戴者只能发挥「人」的武学,无法发挥「猫」的武学!
毕竟跟猫科动物相比,人类的力量,毕竟确实有点贫弱啊。
或者,也不尽然?
亚尔斯的攻击,在那一刻已经完成了。我没有反击,只是依靠战斗直觉,堪堪避开他那一击!他的剑刃,差一点就可以在我脸上挂出血痕,但是确实触及到了!
他与我之间的空气之中,飘飞的短短一缕发丝,刚刚落到沙地上。
“做到了……?”
“做到啦!”
我不自觉地将他紧紧拥进怀里:“你做得好,你做得好啊喵!刚才的那一击,我没有放水,你真的触及到了!”
啊啊,也许,我真的不再像我自己所想的那样年轻了吧。
并不是说身体状态有所下滑。就像艾莉丝生下亚尔斯以后,没多久就恢复了状态,卡莲一岁以后,我就恢复了满强度的训练!并且在那以后,一直在锻炼,无论是奇美拉蚁自身的权能,还是不靠权能战斗的武学,都从来没有松懈!
我从未认识「技神」拉普拉斯,但听说列强石碑靠前的位置,已经有了一个猫猫头轮廓的纹章。
但就算我这样强大,在限制力量的切磋之中,终于有了被亚尔斯触及的一天!而且,将儿子抱在怀里的时候,我才惊觉——
当初牙牙学语,在怀里撒娇,在身后跟随的小男孩,调皮捣蛋,却也惹人怜爱的小孩子,居然一眨眼,就已经是比我还稍微高出一点的好小伙子了。
时间,过得真是好快啊……这就是所谓,为人父母的感觉吗?
“啊啊,我触及到了……”
亚尔斯的声音也稍微有点哽咽:“可是,可是……猫妈妈根本没有用出全力吧?三成?不对,一成都不到?这点程度,明明也没什么好称道的……”
“傻孩子。”
我松开怀抱,满怀感慨地看着我的儿子。想了想说什么来鼓励他比较好,最后还是转头看向空旷的竞技场一角,正在看热闹的同僚:“由加莉!你有带上「无尽酒杯」的吧!”
“喂喂,这么要强的吗?”
由加莉嘴上虽然在吐槽着,眼神却完全一副乐子人的感觉:“当然啊,治愈就交给我吧……但是,小亚尔斯,你真的准备好见识真正的地狱了吗?”
“我可是格雷拉特家的次男,要成为最强剑士的亚尔斯·格雷拉特啊!这点程度完全不要紧的!猫妈妈,让我好好看看,您极致的力量到底能解放到什么程度吧!”
啪嚓。
卢西安诺钢特制的尾巴锁碎成几块,掉在沙地上。我的尾巴尽情地晃了晃,然后——在身后,打出一个音爆。
“亚尔斯,接下来就不是练「技术」,而是练「根性」的时候啦……总之,先领会一下,人和猫的肉体力量之间,决定性的差距吧~”
……
稍微,需要反思一下呢。
当然,被由加莉狠狠地灌了一通,亚尔斯已经美美地睡着了,身体也没有留下任何伤痕。
我到最后,也还没有解放奇美拉蚁的权能,要不然就不是切磋,而是家暴了。
倒不是担心亚尔斯留下什么心理阴影。毕竟比起我,艾莉丝跟他切磋起来,可是用力多了,甚至还会禁止之后立刻治愈,让他用身体记住,从受伤到康复的周期大概是什么样子——这也是教育的一环!艾莉丝可真舍得对亲儿子下狠手,而亚尔斯至今也没有讨厌过红妈妈,真是奇妙。
看亚尔斯脸上奇怪的满足表情……我知道喝了由加莉的「啤酒」以后周身舒爽,但是挨揍以后立刻治愈,说不定会给精神留下一点坏影响?
希望这小子的性癖不会被往奇怪的方向带偏吧。
今天,家里除了亚尔斯,只剩下我一人。
艾莉丝在剑之圣地还没有回来;而鲁迪和卡莲,现在大约正在拉诺亚的魔法大学,一起庆祝卡莲的课题答辩通过吧。二十岁未满,毕业之前就以自己的研究成果获得终身教职的殊荣,我的亲生女儿比起战斗能力,似乎属性点大都分配到了头脑呢。
要不是墨丘利财团这边突发的任务,我也好想带亚尔斯一起赶过去,全家人一起好好庆祝啊。通常情况下,财团很有人情味,会很为团员状况考虑,我要请多久的假都悉听尊便;但这次任务的性质,相当地特殊,我甚至没让鲁迪知道具体的内容。
人神的使徒,似乎并没有斩尽杀绝呢。
明晚的伏击作战之前,我需要留在裘兰扎随时待命。
……
给家里的亚尔斯留下夜宵,确认警戒和转移的魔法阵无虞以后,我独自一人离开家里,向着城郊的荒山走去。
也许,这也是不再“年轻”的标志之一?
超越试炼,结下羁绊,儿女双全,继续冒险……自那一夜以来,我无比幸福和满足,和家人共度的每一个时刻,都不想让其随意流逝。
但一码归一码。今天这样,意外的独处时间,对我而言同样弥足珍贵。
穿越之前,在现代的世界,我听说人到中年,会喜欢在开车到家以后不下车,而是在车里待一会。不是为了听歌或者玩手机,就那样什么都不干地待一会。我说不明白其中是什么道理,但是此刻,感觉奇妙地能共情那样的感觉呢。
从荒山的半山腰,能看见标志着裘兰扎市区的大片灯光。
不走到街道中间,仅仅是这样在远处“俯瞰”……无论是现代还是这里,好像也没有特别的差异?毕竟在现代,暂离故乡的我也曾经在夜间独自徜徉,观望大城市的万家灯火。
不过,还是有决定性的差异——
在这边,万家灯火之中的一盏,为我而点亮。
这样的“俯瞰”,心中并不会生出孤独和空洞的感觉,而是感到恬淡的暖意。
如果是从更高的视角看下去,又是怎样的感觉呢?比如,高高在上的乌鸦眼中,万家灯火又意味着什么呢?
格雷拉特家的「规矩」之一,在龙鸣山发生的一切,就作为秘密留在龙鸣山好了。
格雷拉特家的「规矩」之二,要善待小动物,尤其是乌鸦。
亚尔斯也就罢了,卡莲的话……哪怕谁都不向她透露那天夜里发生的一切,说不定她能够凭借自己的研究,逐渐发现真相,甚至触及玛奇玛小姐的存在呢。毕竟,卡莲专攻的研究方向,就是「天体」(soul)与「引力」(fate)呀。
玛奇玛小姐,现在还在这个世界吗?
不论她身处何方,见识了怎样的风景……万家灯火之中,会有一盏灯,专门为她点亮吗?
“玛门~”
我轻轻拍了拍手,半开玩笑地念道。
“……”
一片漆黑的羽毛,飘到了我的肩头。
几步开外的枝头,一只乌鸦在那里落脚。黑暗之中,她的双眼尤其有神,甚至隐隐泛起一点金黄色的光泽。
“好久不见,玛奇玛小姐~”
我摊开双手:“鲁迪说你喜欢喝酒,提前打声招呼,我明明就带上涅里斯王室的窖藏啦。”
久违的清冷女声响起,这次不再是“这边”的语言:“这样下去,真的好吗?”
“什么这样下去?”
“对你的鲁迪,瞒着和人神残党有关的事情。是不是,有点保护过度?”
“就为这事呀。”
我轻轻笑了:“玛奇玛小姐……自那以来,我变强的脚步,从来没有停下来哦,不就是为了这样的时刻吗?”
“不相信自己的家人?”
“不对喵,是相信自己的力量!”
被玛奇玛小姐质问,我也并不生气:“如果是我没有把握的战斗,我绝不会吝于向大家求助!但是这种程度的伏击任务,我完全没有问题,哪怕翻车,鲁迪也会收到求救,即时传送回来~”
“长了点记性啊。”
“可不是嘛。”
我眨了眨眼睛,双手合十:“还是说,明晚真的有什么潜藏的大危险?来透露一个嘛~”
“嗯……”
乌鸦歪了歪头,眨了眨小眼睛:“我想让它有,那也可以有。说不定有的情况下,会更有点乐趣呢?”
“无聊万岁!猫猫我啊,最讨厌这种乐趣了喵!果然还是想要平静的生活啊!”
“你是哪里来的手控上班族吗kora!”
我和她相视一笑,早已没有什么剑拔弩张的氛围。
“不过,我刚从夏利亚飞过来呢——你的鲁迪,已经知道人神残党的事啦。”
“喂!咱真的生气啦喵!”
“而他的回答是……‘我相信她’。没了。没了!”
乌鸦的鸟喙一咂,就像人类形态时露骨地一咋舌:“这家伙是真的,早就已经放下对‘复仇’的执念了!”
“玛奇玛小姐讨厌这样的鲁迪吗?会不会觉得纯度太低了?”
“有什么纯度不纯度好说的……这位又不是我的鲁迪。”
乌鸦回过头去,顺起自己的羽毛:“我当初也是一时冲动……不管怎么说,用暴力将自己失却的愿望投影到其他人的身上,的确不应该呢。”
“就结果而言……其实我们全家都很感谢你,玛奇玛小姐。你在夏利亚一定也看见卡莲了吧?那是我和鲁迪爱的结晶哦,很漂亮很可爱吧?”
“卡莲,很有灵性。”
我似乎听到了微微的一声叹息:“其实,要是那天晚上你就和鲁迪顺水推舟做了的话,「命运」之时刻孕育的孩子,会远比现在的卡莲更有灵性,更加强大,甚至稳赢全体列强……我这么说,你会觉得遗憾吗?”
“怎么可能会啊。”
“为人父母,不是应该期望自己的孩子,越有出息越好吗?”
“虽然这么说也没错……”
我对玛奇玛小姐摇了摇头:“但孩子也不是我的全部啊。谁会希望自己的孩子是因为配种一样的强制之下诞生呢,要是心里留着这样的刺,往后的日子多难过~”
“这就是你的回答吗?”
“就是啊,猫猫不需要复杂的大道理~”
我决定扳回一局:“玛奇玛小姐,又是为何突然想要出来找老乡聊天了呢?好像,也没什么要紧的大事,该不会是寂寞了吧~”
“因为有和你们相关的事,感觉还是打声招呼比较合适……也不排除,想要看看你们反应的样子呢。”
下一句消息可真是重量级:“这个世界的人神,我吃掉了。”
“吃掉了?”
“eaten,devoured,consumed,digested,总之就是字面意义上的吃掉啦。”
“哇……”
稍微有一点复杂的情绪。
我相信玛奇玛小姐至多只会隐瞒细节,而不会直球撒谎,那么人神大约的确已经凉透了。
我没有自信能打败的强者,制造了让鲁迪差些坏掉的悲剧的恶徒,就在我们无法触及的地方,成了玛奇玛小姐的营养。要说我不嫉妒玛奇玛小姐的力量,那当然是谎话,但是……
这样不也挺好的吗。
或者说,当玛奇玛小姐不爽地提出,鲁迪已经放弃复仇的执念,那时我除了欣喜,已经隐隐地对接下来的消息,有一些预感了。
“那鲁迪大概也已经听说了吧,而且他的反应,对玛奇玛小姐来说很无聊,纯度很低?”
“无聊倒是确实。稍微还期待着他跳脚,为我夺走复仇机会而生气呢,结果反过来感谢我是闹哪样。只不过……自始至终,都将「家人」放到更高的位置上,又何尝不是一种纯度呢。”
“想要品鉴那种表情,去找奥尔斯蒂德合适得多哦。”
“我去魔大陆的恶灵之森找过他了。他居然已经知道了,说我打破了「甲龙历530年」这个屏障,可以让他真正为自己而活,在未来自然地去世……哼,真是的。那七星这边咋办捏?他说他需要时间一个人思考,但不会太久。”
“居然还真去找了……那七星你也见过了?”
“卡莲的课题,七星也出了不少力嘛。”
“等等,玛奇玛小姐……你这么短时间里去见这么多人,你这该不会是?”
“嗯。我是来和你们告别的。”
玛奇玛小姐和我四目相对:“其实我既没有什么使命,也没有什么愿望,与这个世界原本也两不相欠——稍微搅了点乱子,看了点乐子,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那……玛奇玛小姐接下来打算去哪里呢?”
“我打算回去看一看。很遗憾,最早能降临的时间,距离我‘去世’大概也已经很久了。光是想象一下那以后可能会发生什么,说实话,我也很不是滋味……但我还是想要去见证,然后,去保护。只要那个家的血脉还没有断绝,我想要在黑暗中保护他们。喂!?非礼勿动!”
乌鸦和猫的速度,到底谁更胜一筹呢?
当然,乌鸦不是普通的乌鸦,猫也不是普通的猫,但我想,前者说不定并没有什么像样的抗拒吧——因为那只乌鸦,已经被我紧紧抱在了怀里,贴在了脸边。
“玛奇玛小姐……”
声音,稍微有一点哽咽,但是我并不怕丢脸。
“我完全想象不出,玛奇玛小姐都遭遇了什么,但是一定很痛苦吧?一定很孤独吧?想要相互依靠的家人,想要能够归去的地方,旁观他人的幸福,弥补自己的遗憾……呜呜呜,你好温柔,简直世界最温柔!我们全家都会想念你的!”
“guna,别抱了别抱了……”
“回去以后千万不要委屈自己啊!不要想什么守护或者赎罪之类的事,压抑自己的内心!多想想活着的人,多想想自己的幸福吧!”
“呀咧呀咧……”
许久以后,她才在我的怀里安静下来:“至少,听见有人愿意对我说这些话,感觉……真不坏呢。”
“就是啊!我相信以后也一定会有的!”
“但愿吧。尼飞比特,谢谢你,然后……さよな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