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迪乌斯视角】
背靠着老师的墓碑,我做了一个过于漫长的「梦」。
紫色的天空下,简陋的庭院里,父与子手持木剑对峙。而这一次,我却已是父亲那一方。
“卢西安,你在剑术上的潜力也不可限量。”
我并不吝惜给我唯一的孩子各种夸奖和鼓励,然而现在我并非在说场面话:“力量,速度,招式,我不是在说这些。你的呼吸,一点都没有乱。在掌握自己的身体节奏上,你已无师自通了。”
卢西安只是眼睛一亮而已,仍然维持着静如松柏的完美态势,剑尖随呼吸起伏的幅度都微乎其微。就连成年的剑士,能做到这一点的也不算多。
“人生苦短,无论是魔法还是剑术,能把一方面修炼到极致已经难得;但这个道理只对老爸我这个短生种成立。而你的寿命没什么好担心的,再加上你的天赋,你真的有希望成为没有短板的全才。我对你确实抱着相当的期待,卢西安。拿出真本事,不留遗憾地活下去吧,为了你自己。”
卢西安好像没把最后的好话听进去,甚至呼吸都乱了一些,眼神也变成受伤又淋雨的小狗一样……怎么回事。男儿有泪不轻弹,这么多愁善感,未来怎么能当得好「勇者」呢。
“就是现在!!!”
我当头棒喝,一息之间正面突进到他面前,一击挑飞了他手中的木剑,而他被抽得像个陀螺一样转了两转摔在草地上,根本没有发生什么天才少年大战剑士老爹三百回合的展开。
“抱歉,卢西安!有哪里痛吗?仔细记住疼痛的感觉,坚持满一分钟就好了,我会叫白妈妈来帮你治愈!还有,刚才别怪我心狠,毕竟对决一旦开始,言语也是扰乱对手注意力的武器!”
别说这点程度的擦伤,就算被魔物开膛破肚,以现在希露菲的实力都能轻易搞定。但不能一有点跌打损伤就当场治愈,如果身体忘记了疼痛的反馈,在真正的战场上将是致命的弱点!我压抑着想把卢西安扶起来安慰一通的冲动,蹲在他面前正想鼓励一番时,卢西安泪汪汪地抬起了头:
“爸爸,你会死吗?”
“……”
“魔法也好,剑术也好,不管什么功课我都会加把劲……我保证会做个好孩子的……所以爸爸,你答应我不要死好不好……”
我真该死啊,真的。我发了什么疯,居然跟小孩子说起寿命和生死的话题了!是因为人神预言卢西安将会成为救世的「勇者」吗?还是因为卢西安太有天赋,我对他太过于期待,甚至忘记他也就五岁多一点?
“老爸我就算是人类也还有几十年呢,别哭了别哭了……”
我犹豫了一下要不要直接答应儿子把他哄好,可这就是撒谎了,生离死别只是早晚的事,更别提在这个末世,我都没有自信活出自然寿命。这下好了,卢西安的眼泪彻底止不住了,而听到哭声的希瓦莉尔也蹒跚着从土屋里走出来;她看了一眼卢西安被挑飞的木剑,白了一眼我,示意我滚一边凉快去,她自己张开双臂和破烂的翅膀,将我们的孩子温柔而又坚定地环抱住,在他的耳边悄声安慰起来。
……
人神曾经预言,我必须与希瓦莉尔结合,养育我们的孩子,否则希瓦莉尔会死。
不仅是因为我们的孩子有着拯救世界的强大命运,更是因为一旦有了孩子,我们将为了保护孩子,不得不脱离攻略「枪」之恶魔的战场,而避战才是世上最佳的护身术。
抛开救世预言的部分还无从验证以外,看来人神并没有对我撒谎。而我仍然无法饶恕那个家伙,因为人神假话没有说,真话没说全——
不是我们选择不向战场前进,而是战场主动从天而降。就结果而言,最后只有我和希瓦莉尔、希露菲叶特从「Chaos Breaker」逃出生天,而艾莉丝和洛琪希的生命,却永远定格在了那一刻。
群魔乱舞的六面世界没有一处安全,我们四处流浪,相依为命。没有约会,没有戒指,没有誓词,这一切在末世毫无意义;就连肌肤之亲也只是相互舔伤口,而且卢西安出生以后,我们约定好不再多让哪怕一个孩子来到这个绝望的世界上了。无论走到哪里,城市的废墟尸臭熏天,乡间同样缺衣少食,幸存的人们甚至偶尔还会被飞来的魔弹击中蜕变成恶魔,将废土上弥足珍贵的一个又一个社区再次毁灭。
我有想过一死了之,深夜在山顶独自徘徊,空洞地注视谷底。说实话,大概希露菲叶特,甚至希瓦莉尔都产生过类似的想法。死后也许可以解脱,也许不能解脱;如果赌对了,那就能获得无上的奖励,也就是解脱;如果赌错了,就算下地狱,我也不觉得会比现在的世界糟糕哪怕半点,更别提毁掉世界的恶魔就是从地狱来。
但我们谁都没有去赌。不仅仅是为了彼此,更是为了这个家唯一的孩子。唯独小孩子是完全无辜的存在,还未诞生的也就算了,可已经诞生的孩子自己却没得选。因为有了卢西安,我们有着不得不活下去的理由。
“对不起,鲁迪……”
偶尔,希瓦莉尔会眺望着紫色的天空,悄声诉说她的内疚:当初她作为更年长也更强大的一方,当初要是在该自我克制的场合更自我克制一些,就可以在该全力以赴的场合全力以赴,事情也许不至于变成现在的样子。而我只能心疼地轻抚她无法再次飞翔的双翅,拥抱她,安慰她,然后聊一聊孩子的事。为了孩子的未来着想,就把过去的灾厄留在身后,别再回首了。
偶尔,希露菲叶特会在半夜惊醒以后,泪汪汪地说她痛恨自己的治愈魔法,无论怎么精进也绝无可能治愈心灵的创伤。这种最脆弱的时候,她不仅需要我的温度,还需要我的言语,我会感谢她的治愈魔法让我们不止一次绝境逢生,不仅保护着这个家,还一路救治过许多脆弱的生命,在绝望中给了无数人希望:也许就算成了这副样子,世界仍有被拯救的可能性。
卢西安在我们的精心呵护与教育下,很健康地成长着。为了他的成长,他不能总是只跟我们打交道;在他成为能拯救整个世界的「勇者」以前,我们为人父母的,已经不得不把本已心力交瘁的目光,不时从自己的小家移开,尝试拯救更多的人,经营更大的社区。
真是绕了好大的一圈远路啊。
只想为家人着想的我,却痛失了重要的家人。而只有在为了更多的、我本不关心的人们而努力时,这个小小的家,却反而得以保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