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迪乌斯视角】
离开遗迹以后，我独自搭乘浮空艇「亚历珊德拉」向北方驶去。
洛琪希没有陪我一起回去。她要先作为格雷拉特家（Greyrat·Clan）的代表，跟驻守在菲托亚迷宫外围的各方势力交涉，解释这次进入遗迹的事由，澄清可能会导致事态升级的误会，然后顺道去一趟王立学校，看望一下还没毕业的莉莉和克莉丝。就算有萨莉亚小姐当她的坐骑，也要在这边耽搁小半个月。
当然，洛琪希的言外之意很明显了。她相信我们大家多年积累的感情，也相信这次尘埃落定以后一定是好的结局，但无论如何，接下来是需要我和玛奇玛两人独处的场面。
夕阳西下。
与昼夜不分的紫色天空相比，我余下的一生里无论看多少次都看不厌的漂亮颜色。
而此刻，我双臂交叉着靠在浮空艇的船舷上，眺望着夕阳染红的晚空，盘桓在脑子里的颜色，是某人一头长发的绯红。
这就已经临近学园都市夏利亚了。这一趟是不是应该开慢一些，让我多有些时间仔细思考一番的呢。又或许，是不是应该在特内贝镇停留半天，看望一下父亲、母亲还有基列奴，去莉莉雅的道场帮点忙，顺便替艾莉丝跟菲利普两口子报个平安呢。
迷茫的时候，也许花时间冷静下来，再和家人交流一下，能让我的想法更加澄澈，信心更加坚定，但是……唯独这次，最后一次，暂且免了。还是以最快的速度回去，和玛奇玛把话彻底说开，别再夜长梦多。
我的心中有思念的成分，有不安的成分，但更重要的是——我想要怀着刚刚脱离「未来」之恶魔的梦境不久，心中残留的各种各样的感情还没有褪去得太多的时机，就这样诚实坦率地去面对玛奇玛。
我们俩曾经是宿敌，现在是家人，无论多么激烈的争吵和厮杀都品鉴过，同样还有恋爱与生儿育女。我们的关系一言难尽，但不应该是沟通时还需要打什么腹稿的关系——毕竟，我们是夫妻。
……
入夜，浮空艇悄悄降落在夏利亚市郊的山顶。
这里不是市区，没有安装路灯，但我不用魔法照明也能靠市区的光污染认清道路。沿着记忆中的道路，我一边走着，一边回忆起临别前洛琪希转述的话：
“是时候了，我也已经没什么好保留的。但至少这个答案，我要让鲁迪乌斯第一个听到。我就在这里，哪里都不会去。”
答案已经不言而喻。但这次，我想要和玛奇玛面对面，想要对上她的眼神，想要听到她亲口说出我所料想的回答。我甚至不想再追问“为什么”，我只是想要不再留下遗憾……我相信，这一次，不会再新增什么遗憾了。
目的地不是学园都市里的那个家。洛琪希说她出门前玛奇玛还在家里忙什么，但我不用什么跟踪魔法也有自信，现在玛奇玛大概会在哪里——稍微有些压力、有些迷茫时，她常常出现在什么样的地方，老夫老妻会这点默契都没有么。
半山腰的坡地上是师生公墓。
这里当然对学园都市意义重大，但是在非节日时期一个平平无奇的夜晚，并不会有多少访客。而在距离公墓不远的地方，视角最好、能俯瞰市区的那间亭子里，点亮着一支蜡烛，还有一个相当出乎意料的身影。
是玛奇玛没错。
但是她并没有穿着平时那种中性风的装束，而是换上了一身低调奢华的连衣裙，深蓝的底色配上金丝的星空纹饰。她平时自然披散着的长发梳成辫子盘了起来，从发饰到耳坠都是蓝宝石雕刻而成，白皙的脖颈环绕着丝绸项圈，双手都戴着手链。
这些年来，除了晚上在家的各种睡裙以外，玛奇玛几乎从未在外面穿过女性丽质如此鲜明的装束。而就在此刻，熟悉而又陌生的她，真的如同一位高贵的淑女一般，双手交叉放在面前，以和我垂直的角度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她没有立刻和我打招呼，视线更像是对着市区那边飘忽不定。
该说什么好呢。
好美……啊啊。
他妈的很美啊！
我实在想象不出，我们成为夫妻这么多年下来，我还能再次品鉴到如此震撼心灵、如此受宠若惊的时刻。说实话，来的时候还算很有信心的，看到玛奇玛刻意装扮得这么美，心里的不安反倒只多不少了……
我轻叹一声，打量着仍然不吭声的玛奇玛，还有桌上的香氛蜡烛、卷轴冰着的一支红酒和一对酒杯，就这样来到了玛奇玛的面前坐下，朝着她面前晃了晃手：“哟~我回来啦，玛奇玛小姐。”
“……”
玛奇玛好像没听到我在说什么，而且看她表情是真没听到，不像是以前经常玩的无视play那种迫真演技。嗯嗯……如果是平时的话，我就要顺着开始狠狠地恶作剧了，但是现在，面对如同艺术品一般不容亵玩的她，我竟一时间无从下手。
“谢谢你，特地花这么多功夫布置这么多……嗯，怎么形容好呢？毕竟你知道我也没什么艺术细胞，音乐也好，美术也好，我说不上什么所以然。但唯独有一件事我十分确信，哪怕不用斟上半杯这里的酒水，我已经彻底醉倒了，猜猜谁才是最醉人的美酒呢？”
“……”
呃呃，坏了，玛奇玛小姐是真的在对我发脾气。冰山没有半点熔化的迹象，而我的面前也不会出现几个选择支能让我去点。嗯嗯，我懂的，我在不安的时候，玛奇玛小姐又何尝没有不安的心情呢，要不然还会特地这样打扮一番吗？我的行动在前，她的不安在后，无论对错如何，稍微示弱一下，哪怕只是说句抱歉，能传达到诚意不就好了？
“……”
不行。
如鲠在喉，半句道歉的话都说不出来。
“我珍惜你，我仍然爱你，不想要你再次离开，想要继续和你共度余生”，这样的心情没有一丝虚假，要不然我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但不亚于这种心情的，还有些许微妙的委屈：是你亲手杀害了我这一世的初恋，而我难道只是去扫个墓，你都很有想法吗？那你在想什么，你倒是说出来啊，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无论怎样的答案，我都会认真听进去，玛奇玛小姐。我就在这里，哪里都不会去。”
我不再拘束，将一只高脚杯挪到自己面前，斟上了半杯红酒，端起来后没有立刻急着品尝，而是隔着酒液打量着对面的她：“你知道我知道答案，你也知道我最后会给出怎样的回应，有什么好保留的呢？我根本不想复仇，我只想不留遗憾，作为你的宿敌，你的伴侣，连听到你亲口说出答案的资格都没有的吗？”
玛奇玛终于开口了。
“对不起，鲁迪。”
“我听着呢。”
“刚才我不是在闹脾气，不是在故意无视你……我只是想再看一眼而已。”
听到意料之外的话语，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向远在山脚下的学园都市：“看……看什么了？”
“还记得吗，当初这个亭子还没修那时，你就在这里和洛琪希确认了心意，然后我们一起回家那天晚上。”
“那还用说。嗯，我们好像还小吵了一架来着？那时你说……”
“那时我说，‘对你们而言是回家，对我而言是回驻地’。”
玛奇玛一边说着，眼神里流露出恬淡的怀念：“那时我没有多解释，但我不是故意想要破坏气氛，鲁迪乌斯。只是走在这条下山的路上，望着夏利亚市的夜景，那时还在伪装便宜队友的我，突然心头有了这么种感觉，就随口说出来了。”
“什么感觉呢？”
“这里的万家灯火，并没有一盏真正为我点亮。我在这里有可以落脚的地方，我甚至在暗中统治着这个地方，但是……并没有一个可以称作‘家’的地方。这里没有，哪里都没有，过去也从来没有过。”
玛奇玛说到这里，终于和我对上了目光。漂亮的金黄色眼睛里，已经泛起些许波澜：
“就算短暂，我也已经确切地体验过了，友情，爱情，还有亲情的滋味。谢谢你，鲁迪乌斯，除此以外我已经找不到任何的话语……只有你，鲁迪乌斯。我从未说出口，但过去我确实一度以为，我并不是真正爱上了眼前这个男人，只是爱上了沉溺在雌堕的模样中不可自拔的自己的模样，我只是把名为鲁迪乌斯·格雷拉特的男人当成道具，宣泄究极的自恋……不是的，鲁迪乌斯，你听我说。不是你的话，我们不会有今天，整个世界都不会有今天的，只有你能做得到。只有你，只有你连着我最丑陋最邪恶的模样也一并爱着，只有你不离不弃把我从最偏执最魔怔的孤独之中解救出来，鲁迪乌斯，只有你能做到。鲁迪乌斯，我爱你，我仍然爱着你，哪怕直到现在这一刻……那一盏灯，就要不再为我而亮的这一刻，那个名叫家的美梦，终于就要醒来的这一刻……我不会再造成任何人的麻烦了，你不用再为了孩子，为了家人，为了保护世界而勉强自己委身于恶魔了，鲁迪乌斯……所以……呜呜呜，所以……”
